第72章 私心作祟
端端一整日都沒有見到師父,真是奇怪,平常雷打不動都會帶弟子們做早課的渺修師父怎的忽然失蹤了?早上端端端著飯菜去師父房裡找人的時候,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應。推了門進去,四下里瞅瞅,沒人,「大清早的跑哪裡去了?」
把飯菜擱在案几上,又將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拿出去抖乾淨灰塵。日上三竿了,師父連個人影都不見,問了問隔壁的師叔,師叔說不知道。
不過,有個弟子就是好啊。端端抱著師父的被子,跳起腳來搭到晾衣繩上,拍平整了,將它晾在太陽底下。
托著腮等在門口有好一會兒,飯菜都涼了,她只好怏怏的又給端回去了。
中午再來敲門,還是沒人。
直到日落後,總算是見著人了。
端端送晚飯過來的時候,師父房裡黑漆漆的,一看就是人還沒回來。嘆了口氣,放下東西就坐在門口等。渺修回來的時候,落魄說不上,可失魂總是有的。
腳步緩慢,髮絲有些散亂。寬大的廣袖隨著手臂,前後擺動,毫無力氣。夜色籠罩在身上,連衣裳都像是帶了失落的情緒一樣。一天沒見,他就好像是消瘦了很多似的,憔悴的很。
忽然,師父在陰影里頓住了腳,眼眶微紅,想必是已經發泄過。前面是他的卧房,卧房的門口有個人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骨上一個接一個的打著呵欠,在等他。頭頂上,橘紅的燈光投射下來,將她整個人都包圍起來。很暖,也很傷人。
師父轉過身去,頹廢地靠在夜色中的牆壁上。
今日在後山他想了整整一日,他到底在想什麼?到底要做什麼?這些日子以來的情緒又算什麼?
渺修閉上眼,端端算是他從小教導到大的,她長大了總要嫁作他人婦,自己不可能留她一輩子。渺修師父頹唐一笑,你是修道之人啊....
在後山,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她是徒弟,他是師父。她是俗家人,而他早已脫離俗世。這一輩子,不可能變更的身份。他把自己的情緒歸結為不舍,只是對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弟子的不舍。
修道,修道,修的就是一顆心而已。去小我而存大我,去其私而成其大,青雲子啊青雲子這才是修道之人本應秉持的本心!
可是回來一見了她,那本以為已經了悟的心卻又動搖了。內心惶惶不見自我。
端端等的睏倦了,起身進卧房,把又涼透的飯菜端出來。準備送去庖廚,讓灶上給溫著,等師父回來了再送來。可這一出門,就被暗影里的白衣人驚得一哆嗦。
往前走走,仔細一看,這不就是她那失蹤一整日的師父嘛?
「師父,你怎麼躲著這兒啊?我找了你一天。」師父看起來很疲倦,端端放下手裡的托盤,伸手去扶他。她也是想獻個小殷勤的,因為自從她上次說錯話以後,師父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好好跟她說過話了,這段時間她心裡也怪不好受的,想著以前和和美美的多好。
曾經,師父話也不多,都是她嘰嘰咕咕的多話,但那時師父都是臉上掛著笑,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有時候還能從她的話里挑出點毛病來教導她。現在可好,師父寡言少語的,就連今日消失一整天她這個做大弟子的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她伸手去扶他,廣袖垂在空氣里,她的手細白。看著那雙伸過來的小手背,師父眼前倏地就出現了夢裡抓著自己胳膊要花生的那雙小手。腦中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師父胸口一窒,忽然大力拂開她,快步往回走。
端端沒有準備,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師父今兒有些怪異,她想要追上去的,可渺修身後就像是長了眼,厲聲喝道,「回你自己的房裡去!!」
渺修性格溫和,從來不會大聲呵斥誰。從小到大,她還真沒挨過他的罵,忽然莫名其妙的來這麼一下,端端是委屈和不服氣的。
「嘭!」
她一個人站在院中,月下銀輝白慘慘地灑在頭頂上。眼睜睜的看著渺修甩上了門,把她拒之門外。眼睛忽閃了兩下,鼻子有點酸,拿袖子掖了掖眼角,撿起地上的涼飯冷盤,轉身就走了。
渺修呢?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倚靠在門縫上,聽著外面有了腳步聲,然後聲音消失了,整個人緩緩地滑到地上。
既然不能相守,那又何必相遇?
托盤擱在案几上,房裡沒點燈,黑暗裡的人坐在床沿下吭吭哧哧抹眼淚。等哭夠了,心裡舒坦了,她又爬起來端著盤子去了庖廚。
庖廚里還有別的師叔伯的弟子在,「咦?青雲子師叔還沒回來嗎?」
端端把東西擱下,去立櫃的格子里抓出來幾味乾草葯又捏了幾片乾薑,拾掇拾掇就放火上煮了,低著頭也不看人,因為她眼眶是紅的,「沒,師父著涼了。我給他煮點驅寒湯。」
方才師父推她的時候,手冰涼,甩過來的衣裳都是半乾的。說話還帶著濃濃的鼻音,也不知道他這一天是幹什麼去了,回來就發脾氣。她鼓著腮幫子,看著火上的砂鍋,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師妹,你弄好了記得收拾齊整了,我先走了。」
「哦,我記得了。你走吧。」
端著驅寒湯再回來的時候,她心裡是有點氣鼓鼓的,師父房裡的燈還亮著。她上前敲了敲門,「....師父睡了沒?」
渺修頭重腳輕,聽見她走了居然又回來了,腦子裡一直綳著的一根弦,「啪」輕輕地一聲,斷了。
驅寒湯是滾燙的,渺修一整日沒進米水,眼下喝進胃裡,整個人都暖和了。空碗被端端放在托盤上,頭一回見到丰神俊朗的師父變成這樣,他究竟遇上了什麼事端端也不敢問,「師父早點休息,弟子告退。」說話客客氣氣,小牛脾氣發作。
折騰了這麼些時候,夜都已經深了,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人。
擱在案几上的手握了握,夜裡靜,再溫和的聲音都顯得突兀,「端端。」
「師父還有事?」
他轉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睛,醞釀了半天,終究還是膽怯了,到嘴的話只能磕磕絆絆的變成了一句,「早點睡。」
「哦。」
小丫頭扭頭走了,渺修捏了捏眉心,罷了,日後好好待她便是。能待一日算一日吧。
沉璧上路已經一天一夜了,頭一天夜裡在客棧歇腳的時候,他抽空寫了幾句話給雲端。他這個人沒什麼情趣,說的話無非就是已經到了什麼地方,眼下如何,還有多久到目的地,末了還不忘囑咐她回信。
這封信的寄出地不算遠,拿了錢的信差不到一日功夫就替他送到了太和山。
雲端不在,被青城子叫去了。青城子最近要下山一趟,不知道他從哪裡淘弄了幾件衣裳,不知道選哪件帶著走,愁得慌。太和山上,在山下待的時間最長的就是端端,她應該知道山下的人現在喜好什麼樣的著裝風格,於是就把她拉去挑衣裳去了。
端端瞅著青城子師伯擺在她眼前的幾件袍子,這都是尋常公子穿的,他一個道士穿來作甚?
捏起來瞅瞅,料子不錯,做工也算精細,但是呢,她歪著頭,「師伯,我覺著你這個人有些缺德。」
青城子抬頭,長眉一挑,「你什麼意思?」
「別人家請你去辦白事,你倒好,穿的花里胡哨。這不是缺德是什麼?臭美!」
青城子捋了捋那兩綹美髯,「我就辦完事穿著去走走,又沒人知道。你別出去瞎說啊!」
這時候,有個小道士拿著封信在端端的房門外敲門,敲了半天也不見人。抓了抓腦袋,準備過會兒再來。剛走下台階,就遇見了渺修。小道士年紀不大,見了渺修便恭恭敬敬地行個禮,「見過師叔。」
「嗯,你找雲端?」
小道士舉了舉手裡得信,應了聲是,「長內城送來了一封師姐的信,我給她送過來。可是她人不在。」
信封上「雲端親啟」四個字,遒勁有力,力透紙背,點畫沉穩不張揚,卻能看得出其中透出來的鋒芒。那樣的字,可見主人便是那種色厲內荏的人。
鬼使神差的,渺修便伸出手接了過來,「交給我吧。」
「好啊,那麻煩師叔了!」小道士臉上汗津津的,師叔願意幫忙,他當然高興。
渺修抬眼看了看小道士,「你去吧。」
那封信,師父沒有看。他知道是誰來的信,但不想知道裡面的內容,他不會看。
渺修師父拿著信走了,可總有私心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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