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楊平出現

鳳息縣平時治安還算不錯，難得出一次大事件，一年到頭最多抓些傳銷人員，逮捕些小偷小摸的流︶氓，協助巡查可能流入本地的通緝犯。

有人在公園跳湖自殺的事情就像是一滴水滾入了油鍋，滋滋滋炸開了。

有人當場就報了案，撥打了112救護車。

林深深跟李夏天也被突然瘋狂湧入的人流給擠了回去，她本來是不想要湊這個熱鬧，別人鬧自殺，她跑過去圍觀，怎麼看都有點無情冷漠，而且這個時候也很容易生出事端。

大社會制度是這樣，見到熱鬧就往上湊。

李夏天也不想湊這個熱鬧，兩個人正打算往回走。

警察匆匆開車趕到，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跟他們在公園門口擦身而過，依稀間，林深深聽到什麼「中年男子」「叫楊平，本地人口」這兩個關鍵詞。

她頓時停在了原地，回頭遙望幾個警察的背影。

李夏天疑惑道：「怎麼了？」

林深深不知道怎麼開口，楊平是她姨夫這件事已經過去許多年，自從黃月跟楊平離婚以後，她也沒有再見到過楊平這個人。

唯一一次還是幾年前跟黃月在街上碰到出來擺攤的王燕，轉而聽到他們過得很不好，楊平還瘸了一條腿，再然後就沒了音訊。

咬了咬唇，林深深說：「我剛才好像聽到跳湖自殺的人叫楊平，楊平他……是我以前的姨夫。」

李夏天這才恍然大悟，說實話他對楊平並不是十分熟悉，也沒聽過幾次這個名字。以前年紀還小的只隱隱約約聽到過林深深她姨媽離過婚，現在過的不錯，對於楊平是什麼樣子的人，真心不知道。

不過見林深深這副難以啟齒的樣子，李夏天心裡就知道恐怕楊平也不是什麼好人。

畢竟是以前認識的人，林深深跟李夏天說了想過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楊平。

順著人流，他們很快就到了出事的地點。

里三層外三層都圍著人，林深深讓李夏天先在人群外圍等下他，他跟一個老大爺打聽了下人有沒有救上來。

老大爺心善，嘆氣說：「救上來了，是個中年男人個子不高，聽說瘸了一條腿。他剛跳下去就被公園的人救上來了，現在的年輕人啊，也老大不小了，這把年紀上有老下有小，怎麼就不多為家裡人多想想？他死了，老的老小的小，這可怎麼活。」

林深深敷衍地點點頭，要跳湖的人真是楊平，他才不會管家裡人怎麼活，他自己一個人過的好就可以了。

老大爺年紀大，嘴裡喜歡念念叨叨，拉著林深深說個沒完，最後還問起來了她年紀多大，家住在哪，成績好不好之類的話。

林深深挑了幾個能回答的給回答的，借口是跟家人一起來公園遊玩，之前被人潮衝散了，現在要去找家裡人，老大爺才笑嘻嘻跟著她揮手再見。

她一出來，李夏天就湊了上來問道：「怎麼樣？有沒有見到人？」

林深深搖搖頭：「我沒擠進去，這邊人太多了，剛才跟人打聽了一下，不過我覺得□□不離十就是他了。」

本地人名字叫楊平，是個中年男子，另外還瘸了一條腿，怎麼看都是楊平。

離開這片區域，林深深輾轉到了另外一處人群成功擠到了人群第二排，李夏天利用身高優勢為她保駕護航。

林深深擠進去這個位置很清楚可以見到前面的情景，即使早有心理準備跳湖自殺的人會是楊平，但真的看到是楊平，她還是倒吸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還是那張臉，她都差點以為自己是認錯了人。

他比過去幾年老了很多，一頭頭髮半數變成白色，只夾雜著少數黑髮。皮膚黑黝黝滿是皺紋，身材幹瘦如材，右腿微微不自然往外撇還掉了一隻鞋，此時他正坐在岸邊撒潑打滾，渾身濕透還沾著黑泥土，狼狽不堪。

救護車上的醫生護士趕到后檢查完他什麼事都沒有，剛巧有人撥打了縣人民醫院的急救電話，說家裡老太太心臟病病房，救護車馬上又呼嘯而過。

楊平被救上來的人不肯走，還在鬧，正在跟警察僵持。

「讓我去死啊！我活著沒有半點意思，你們幹嘛要救我！你們都是假好心！我想生還不是決定的，想死別人還不讓我死！我命苦！我自己都養不活，為什麼不讓我去死！」

警察還在旁邊勸：「既然你都救上來了，以後都好好做人，這是老天都不想讓你死，你要是再不配合，我們就直接抓你離開。現在跟你好好談話，你也不要逼我們動手。」

「還父母官，父母官也不能忽視群眾的意見。」楊平油鹽不進，一個大男人做出一副潑婦樣。「你們不知道我家的事？怎麼就說起了風涼話？」

警察順著楊平的話問他到底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

楊平清清嗓子，當著警察圍觀人員的面哭著講了起來：「我是個殘疾人，我老婆也是小攤販，一家人也算幸福，但是我家裡有個大女兒有心臟病，幾個月前因為沒錢治病就死了。那麼可憐啊，都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我老婆想過更好的生活，這個月突然帶著小女兒偷了家裡所有的錢跑了！你們說我現在還有什麼意思！」

圍觀的眾人也紛紛七嘴八舌，說起他可憐怪不得要自殺之類的話。

「這人倒霉事塞牙縫，自己殘疾，女兒死了，老婆跑了，要是我活著也沒意思，這大哥就是不太走運了些……」

「是啊是啊，誰要是能幫幫就好了，我們這麼多人一個五塊十塊也能幫他渡過難關，人人都有愛，貢獻愛心嘛！」

「待會給錢吧，等警察把人勸回來，唉……可憐。」

楊平聽到錢這個字，面上哭的更加厲害，心裡也是哀嘆自己命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淪落到現在這種程度，從走出大山開始，他的人生就不可預測，先是被抓進監獄，後跟黃月離婚。

那時候他滿心想著他不好過，黃月也不好過，他是個男人離婚的影響對他來說只是暫時的，黃月是個女人，這以後名聲可差，差不多應該孤獨終老。可他卻沒想到帶著王燕回家，迎接他的卻是悲慘的命運。

不明不白被家裡人賣到黑煤礦，沒日每夜工作，拿不到一分錢還要做三個人的工，更倒霉的是他在一次煤礦坍塌中被壓斷了腿，骨頭錯位。

該死的黑心老闆也沒有給他治腿，他就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最後連飯都不給他吃了。

再過不久黑煤礦就給一鍋端了，他終於可以被放出來了。

他一心想著為自己報仇，拖著瘸掉的一隻腿回到了楊家，只不過他沒有驚動家裡人，倒是遇到了去溪邊洗衣服的王燕。

王燕從他走後也過的不好，長相本來就是普通姿色，皮膚也不好，只是佔了年輕跟身材的便宜，現在看起來直接比以前老了二十歲。

他跟王燕會和以後，王燕更是喜極而泣，他說了自己是被賣進了黑煤礦。王燕也說自己被楊家人當丫鬟一樣使，生孩子的時候都是自己在田裡生下來的，懷孕的時候也做工，吃的不好睡的不好。

楊平這時候都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孩子，猛然聽王燕說起孩子，是個女孩，他臉就拉了下來，生個賠錢貨。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麼多的時候，他回來是報復的！

王燕也對不把自己當人看的楊家人恨之入骨，兩個人一嘀咕，想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她裝做跟平常一樣，洗完衣服回去，接著去廚房做飯。中間把楊家男人平常要喝的酒換成了烈酒，然後等到一家人醉醺醺午睡的時候，她跟楊平裡應外合，一把火把楊家的老房子給點燃了。

楊平則事先趁著家人熟睡，偷光了楊母跟幾個哥哥的私房錢。

幾年沒回來，楊母藏私房錢的位置稍微變動了下，不過也被他找到了，他幾個哥哥的私房錢，其實他也一直知道藏在哪裡，只不過過去他不敢偷。

這次他算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事情很順利，他親眼看著房子被點燃，緊接著燒起了大火。

村子里人被驚動，自發端著臉盆提著桶子過來滅火，楊平王燕就躲在放在後面的小樹林，親眼看到楊母跟他幾個哥哥嫂嫂還有幾個侄子侄女被救出來。

大火只是燒掉了楊家的房子跟財產，楊母坐在房子前大哭。

村民沒見到王燕跟她的女兒，還以為她們被燒死了，楊家人也不沒有在意，都在哭楊家的房子自己的錢全沒了。

倒是有幾個村民覺得他們太冷漠，有些後悔救了他們，王燕好歹也算是他們的家人，不說她這個兒媳婦，燒死的還有他們的孫女。

村子里的人本來就不喜歡楊家人的人品，現在連親人被燒死都無動於衷，更不會主動去幫助他們。楊家除了人以外，家裡什麼東西都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幾乎可以想到一家人艱難討飯的時候。

這一切也都被楊平王燕看在眼裡，他們帶著孩子冷笑悄悄離開了大山，輾轉到了市裡，一家人靠著批發些小玩具擺攤過活。

一開始生活還好過，後面他們的女兒脾氣越來越怪異，還有心臟病，這陣子病的也越來越厲害，再加上王燕又生了一個女兒，這日子是越過越窮，看著人家越過越過，再瞅瞅自己家，他就不是滋味。

他大女兒確實是去年死的，死的時候他們隨便找個地方就給埋了。

王燕也是這個月無聲無息卷了所有錢，帶著小女兒坐火車走了，他知道的時候都晚了，暗罵一聲賤人。

沒吃沒喝沒錢，他還被房東趕了出來，離開市區到了鳳息縣后因為沒錢一下子流落街頭，餓著肚子恍恍惚惚到了公園，失足跌落湖邊卻被傳成是跳湖自殺，他索性默認了這個說話。

楊平醞釀出一出人間慘劇，激發了民眾的同情心。

自動捐款塞錢到楊平手上，他抹著眼淚嘴裡不停地說著謝謝，眼神深處卻閃出貪婪和興奮，臉上還尤帶著一絲竊喜。

發財了發財了，沒想到自己只是失足落水不但得救了還能有這個好處。

……

林深深冷冷看著他撒潑打滾，用眼淚賺取同情心，吐露著滿口謊言，一點都不像是堅決要自殺的人。

或許這就是他的報應，上輩子他把黃月當賺錢工具，足足舒舒服服生活到四十多歲，離婚後還不停朝著黃月索要錢財，不說大富大貴起碼有房子遮風擋雨，有衣服穿有飯吃，閑暇還能出去抽根煙喝點小酒打打撲克牌。

換成王燕這個女人也算是待他不薄，可他還是過成了現在這樣。

要她說王燕跑了反而更好，起碼她能養活自己跟自己女兒，不用再多養一個廢人。

她轉頭對著李夏天說：「我們走吧。」

李夏天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兩個人靜靜離開公園。

他什麼都不問，林深深反而有了一股想要訴說的衝動，她抬起嬌艷的臉蛋，眼帘低垂，近乎低語：

「夏天，楊平不是個好男人，他以前好吃懶做還要我姨媽一個女人出去養家糊口，最後還在外面弄出了小三私生女，我姨媽對他心灰意冷才離婚。現在看他變成這樣，我……」

李夏天停下腳步，制止了她後面的話，眼裡一抹深情：「深深，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是我絕對不會這樣，你知道嗎？你在我心裡，任何人也無法取代你在我心目的位置。」

林深深怔怔望著他，眼睛猛地有股酸澀，心中湧現出一股感動。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夕陽西下，兩個人背對著漸漸落下的太陽，十指互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