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告狀
曉娟去了不一會,就引著孟姨娘過來了。曉娟膽小,因著秋葵的提點在孟姨娘跟前果然是一字不漏,所以孟姨娘進屋來瞧見秋紫臉上敷藥的模樣也是唬了一跳,拿著團扇一拍:「你這孩子好端端得怎麼傷了臉?傷得怎麼樣了?可請了大夫沒有?女孩子家家的頂要緊的是臉面,大意不得。」
叫孟姨娘這一長串兒一說,方才還一滴淚沒有的秋紫眼圈兒一紅險些落下淚來。秋葵忙把她一扯,賠笑道:「姨娘,姑娘在房裡等姨娘說話呢。」又扯了秋紫一下,「你臉上才上了葯,仔細將藥粉沖了,對傷口不好。」秋紫這才勉強忍住淚,也道:「姨娘快進去罷。婢子沒事。」孟姨娘把秋紫打量幾眼,嘆息了聲,挑了帘子進去。
玉娘寢房門上的帘子才一落下,就聽得裡頭嗚咽一聲就傳來了玉娘的哭聲,顯見得方才玉娘也是嚇著了,在月娘跟前不過強撐著,這回見著生母,自然委屈起來。而後哭聲斷斷續續,其中夾雜著幾句說話,彷彿說的是什麼血淋淋的,什麼象做了噩夢一般,又有孟姨娘的勸慰聲絮絮叨叨,好一會才停了下來。
就見帘子一動,孟姨娘打裡頭走了出來,眼兒也紅紅的,臉上脂粉也衝掉了些,比之往日的花嬌柳媚,終於有了幾分三十來歲婦人的模樣。孟姨娘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掃了眼秋葵秋紫:「去打水來服侍你們姑娘洗臉,回頭再去廚房要碗定驚茶來。好孩子,今兒你救了你姑娘,我絕不忘記你的恩德。」
孟姨娘前頭那句話是吩咐秋葵的,後頭那話是謝秋紫護著玉娘,不等秋葵秋紫答話,孟姨娘拿著帕子捂了臉就開始哭了起來:「我可憐的三姑娘,打小在那樣清凈的地方長大,見的都是善男信女,只當這世上人人都是好的,幾時受過這樣的驚嚇。」雖是痛哭著,也是聲氣婉轉,口齒清晰,字字句句指的是月娘蠻橫兇狠,玉娘卻是平白無辜受了驚嚇,一路就哭了出去,顯見得是往謝逢春那裡去告狀了。
卻說孟姨娘拿帕子捂著臉,哭著就往謝逢春前頭的書房去了,她在謝宅這幾年,哪一天不是花枝招展,粉面含笑的模樣,忽然就這樣哭哭啼啼起來,引得多少人側目,又聽她口口聲聲可憐的三姑娘,不免揣測三姑娘如何了。
說起來謝家家下人等都覺得這個剛接回來的三姑娘容貌且不說了,性情溫婉和順,行動舉止也恬靜,說實在的,還挺招人喜歡。要不是她面貌同孟姨娘有五六分想象,說她是孟姨娘親生女兒只怕沒有多少人肯信。今兒看著孟姨娘忽然哭起三姑娘來了,知道孟姨娘愛掐尖要強的,猜測著怕是太太偏心了二姑娘,孟姨娘不忿,硬要出頭。偏有愛生事的,冷笑道:「你們知道什麼!太太再偏心,也不是個狠毒的,太太要是個狠心的,孟姨娘是什麼出身?早提腳賣了,哪裡還讓她整日這樣妖妖夭夭的生事。倒是她。」說了伸長了手臂,比出了兩個手指,「雖不是孟姨娘生的,性子倒是更像些,三姑娘剛到家時的事,你們都忘了不成。」說得眾人恍然大悟,待要看是誰說的,回過頭去時,早瞧不見人影子。
且說謝逢春正在書房裡看上個月的帳,忽然聽著門前嗚嗚咽咽的哭聲,心中不耐煩,正要喝問幾句,就聽著跟班金保道:「原來是孟姨娘。姨娘且站一站,老爺在裡頭看帳呢,待小的回了老爺再請姨娘進去。」
謝逢春在男女情分上甚是薄情,不然也不能在馬氏有孕時將孟姨娘贖身出來,兩個人在外頭雙宿雙飛,又在馬氏要發落孟姨娘時,將她護了下來。可要說他對孟姨娘情重,偏又接連納了衛姨娘余姨娘兩個,更別說出外談生意時逢場作戲的粉頭也有兩三個。可在謝逢春這裡對孟姨娘的情分到底不同些,聽她哭得可憐,心中一軟,正要叫孟姨娘回去,回頭他到她房裡看她,就聽的孟姨娘在金保婉轉哭求:「你去稟告老爺,三姑娘在這家裡快沒地方站了,她若是給逼走了,妾日後如何都不要緊,只怕是辜負了老爺的一片苦心。」
謝逢春聽到這裡,將手上賬簿一扔,大步走到門前,將帘子一掀開:「你進來。」孟姨娘聽了這話,象是得了救星一般,淚盈盈道:「是。」就從金保身邊走過,進到了書房。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講明白,不許再哭!」平日里孟姨娘撒個嬌,哭幾聲,謝逢春也樂得哄她幾句,這回聽她在外頭說得嚇人,哪裡耐煩哄她,看她捏著帕子又要啼哭的模樣,出聲喝止。
孟姨娘能十幾年如一日攏著謝逢春,自然知機,捏著帕子抬了淚眼向謝逢春道:「論理婢妾不該說二姑娘不是,可二姑娘這回也太過了。便是三姑娘哪裡錯了,她做姐姐的教訓幾句,就是拿著戒尺打三姑娘手心幾下,也是分內的。可二姑娘不該想著要毀三姑娘的臉啊。女孩子家家的,沒了臉,可怎麼是好。」說了拿著帕子擋了臉又哭。
謝逢春起先聽是月娘同玉娘又鬧了起來,也沒往心裡去,知道必然是月娘無事生非,孟姨娘不過是過來撒個嬌,要他給玉娘出氣罷了。可到底月娘是嫡出,又是姐姐,就是教訓妹妹教訓錯了,也不好為了這個去教訓月娘的,正想拿上回得的白玉環去哄孟姨娘。不想孟姨娘下頭的那句「女孩子家家的,沒了臉,可怎麼是好。」就當玉娘的臉出了事,倒吸了一口涼氣,霍然立起身拉,將孟姨娘的手一拉:「玉娘的臉怎麼樣了!」
孟姨娘擋著臉的手叫謝逢春扯了下來,露出哭得花容憔悴的臉來,臉上脂粉叫淚水衝去了大半,眼兒哭得腫腫的,看著楚楚可憐,若是平日,指不定謝逢春就要軟語溫存了,可這回子謝逢春現在哪有心思憐惜她,又逼問道:「玉娘的臉到底怎麼樣了!可請了大夫沒有?大夫怎麼說?」
孟姨娘這才委委屈屈地道:「若不是秋紫那丫頭忠心,我們玉娘的臉這回子就沒法看了!二姑娘要打玉娘,是這丫頭擋在了玉娘身前,半邊臉都叫二姑娘打爛了。婢妾過去一瞧,這嚇得啊,要是傷在玉娘臉上,真是沒法活了。」說了又拿著帕子擋著臉哭了幾聲。
謝逢春聽著是玉娘沒傷著,長長鬆了一口氣,跌坐在玫瑰椅上,只覺得后心都叫汗濕了,不由嗔怪孟姨娘說話嚇人。孟姨娘正含淚道:「老爺是沒瞧著秋紫丫頭的臉,婢妾看著魂都飛了。可憐三姑娘也嚇得厲害,抱著婢妾哭了好一會。婢妾這心裡疼得呀。不是婢妾逾越,憑怎麼樣,二姑娘也不能這樣往臉上去的。」
謝逢春雖沒見著秋紫的臉,可看孟姨娘哭得可憐,也自心軟,不由叫起了孟姨娘小名:「胭紅,我知道你們母女委屈了,二丫頭是沒規矩,我定會好好教訓教訓,女孩子家家動手動腳的成什麼體統!」
話音未落,就聽著馬氏在門前冷笑一聲道:「一個賤妾跑在老爺跟前說姑娘的不是,又是哪家的規矩!」話音未落就見帘子一掀,馬氏走了進來,臉上陰沉沉的,雙眼惡狠狠地朝著孟姨娘剜了眼。
孟姨娘原本坐在謝逢春身邊,見著馬氏進來,盈盈從椅子上起來,剛要上前同馬氏見禮,叫馬氏剜了一眼,不敢向前,反而瑟瑟縮縮往謝逢春身邊靠了靠。謝逢春剛從孟姨娘處聽著月娘如何跋扈如何狠心的話,又看見馬氏這樣氣勢洶洶闖進來,全不把自己這個一家之主放在眼裡,又將孟姨娘嚇得如避貓鼠一般,頓時兩處怒氣並成一處,向馬氏冷笑道:「怪道二丫頭這樣跋扈,動不動就出手傷人,原來是你這個當娘的教的好!」
馬氏叫謝逢春這一句話氣得仰倒,指著孟姨娘道:「你這個賤人!平日里調三斡四的,我都不與你理論,你倒是得了意,還要壞我月娘名聲!真以為我是個好欺負的嗎?!今兒你要是不拿出些實證來可就怪不得我了!」
孟姨娘叫馬氏罵得臉上通紅,滿眼都是淚,拉了謝逢春的袖子哭道:「老爺,再給婢妾一個膽子,婢妾也不敢污衊二姑娘。老爺太太若是不信,只管叫了三姑娘房裡的秋紫秋葵來問問便是,再有二姑娘房裡的綠意也在。便是二姑娘,三姑娘也能做證。但凡查問出來婢妾有半句不實,婢妾聽憑太太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