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一史氏
史氏躺在床上,她如今的樣子,半點也看不出曾經那個老封君的模樣了,她這幾年老得很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榮府這些年每況愈下,賈珠倒是科舉考上了進士,但是他前些年熬得太苦,那年剛出了會試的考場就大病了一場,差點就沒趕上殿試。
賈珠中了進士之後,考上樂翰林院的庶吉士,他因為出身的問題,在翰林院自然也頗受排斥,這種事情也是正常的,當年賈敬也經歷過,過去了也就是了。但是賈珠本來就心思重,鬱結之下,又病了,差點就一病不起。
眼見著其他大夫都說要準備後事了,小王氏不肯信這個邪,抱著最後的希望,求到了賈赦頭上。
賈赦一開始根本不知道這回事,他那時候自個還在煩心呢,賈琅離家出走,那時候從泉州那邊港口出海了,之後音訊全無,賈赦在家擔心得不行,哪裡顧得上別的事情,直到小王氏找上門來,賈赦才知道了情況。
雖說跟上一輩有著恩怨,但是賈赦也不是什麼能夠見死不救的人,王氏當年已經賠了一條性命,賈珠這邊,賈赦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人死了。
因此,賈赦最終跟著小王氏回了榮府,賈珠那會兒幾乎就剩下半口氣吊著了,賈赦以金針之法,刺激了賈珠僅存的生機,賈珠這些年心血耗費太過,身體已經很是虧虛,又心思太重,賈赦這般雖說算是兵行險著,但是卻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刺激其本身的生機,雖說也會燃燒一部分的生命力,將來甚至會影響壽元,但是人卻是救回來了,然後賈赦又開了個補充元氣的方子,卻是得用上各種好葯,如人蔘黃精之類的,而且這些還得常年服用,等到賈珠生命力恢復到常人水準之後才能停下。
榮府這些年本來就是每況愈下,之前史氏中風,就將庫中存著的不少好葯給用了,人蔘之類大補元氣的藥材價格可是不低,甚至年份比較久的,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很多都是高麗那邊進貢的,最好的自然是入了內宮,外面想要弄到什麼好的,需要耗費的錢財可就海了去了!
甄紅櫻的嫁妝裡頭倒是有幾根人蔘,寧府那邊聽說了消息之後,也送了幾根過來,賈赦也拿出了兩根高麗參,但是賈珠之前卻是耗費了太多的元氣,需要常年依靠人蔘之類的貴重藥材補充元氣,畢竟,這些東西吃下去,不可能全部都能吸收,很多藥效其實是被浪費了,賈珠這身體又像是個有了裂縫的水缸一樣,你就算天天注水,但是在他身體好得差不多之前,他根本留不住太多。
因病致貧這種事情也是正常的,賈珠如今是賈家最大的希望,誰也不希望他真的這麼一病死了,再等到下頭賈璞出頭,又得等多久呢,何況,賈璞雖說頗有些靈性,但是性子卻是個純然的,根本不適合做官,何況,他對八股頗有些厭惡,因此,考上秀才之後,連考了好幾次鄉試,都沒能考中舉人,按照賈敬的說法,賈璞起碼得好好在制藝上下個幾年功夫才行,只是賈璞對此心有抗拒,自然難辦。
因此,榮府這邊幾乎是傾家蕩產供著賈珠,史氏也不得不將自個的私房拿出來,畢竟,一方面她不能落個眼睜睜看著孫子去死的名頭,另一方面也是她日益衰老,精力不濟,下面的下人都是見風使舵之輩,一個個自然不可能繼續忠於她這個遲早要死的老太太了。若是她不識相點,她這個年紀,之前又大病過兩次,若是下人不經心,說不得屍體涼了都沒人發現,因此也只得認命,將自個手上的私房一點一點拿了出來。
等到賈珠身體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榮府差不多是徹底變成空架子了。好在元春之前小王氏厚著臉皮求了王子騰,給元春做了個媒,元春後來嫁給了一個五品的武官,並不在京城任職,雖說遠了一些,但是一方面不知道元春之前的事情,另一方面,那武官上頭沒有父母,家中也還有些余財,他那樣的,婚事本來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王子騰是他的上官,說要將自個的外甥女嫁給他,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何況元春出身也不錯,生得也美貌,因此,後來小夫妻兩個日子過得還不壞。
賈珠身體好起來之後,卻是也比自個那些同年落後了不止一步,畢竟,他這幾年大半時候都在養病,看著就是個虛弱的模樣,上頭就算是想要提拔他,也得擔心他一個不小心就死在任上不是,因此,他這個庶吉士,竟是做了五六年時間,看著他身體好了一些之後,賈家也不放心他外放,卻是讓他進了禮部做了個小官,好歹六部中,禮部最是清閑,對他的身體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
但是,清閑這種事情,也意味著很難做出成績來,因此,賈珠的升遷之路走得頗為艱難,哪怕他比旁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但是,一方面大家的印象里,賈珠就是個臉色蒼白,看著孱弱的樣子,因此,真正要緊的事情,誰也不放心給他做,因此,哪怕賈敬有意提攜,賈珠也只能慢慢熬資歷。何況,禮部這邊本來也沒太多實權,賈珠的振興家族之路,那叫一個遙遙無期。
賈璞後來倒是考上舉人了,又卡在會試上頭了,之前賈珠被逼迫過甚,弄得身體變成那樣,賈家也不敢再刻意逼迫賈璞,倒是讓賈璞過了一段時間的輕鬆日子。賈璞在八股上頭總是有些缺陷,但是詩文卻很有靈性,倒是慢慢打出了一些名聲出來,在京中的文人圈子裡頭,也有了一席之地,只是,不能考上進士,進入官場,那些名聲,也沒有太大的用處。他總不能專門給人做槍手,出去賣自個的詩詞吧!
榮府情況日漸沒落,雖說出了個官,但是終究比起原本來,差得太遠,賈敬不可能一輩子幫著榮府,他自個還有兒子孫子呢,賈珠那邊走上正軌之後,賈敬便慢慢放了手,榮府這個爛攤子,日後自然有賈珠收拾。
沒有權勢,錢財也差不多耗空了,日子自然難過起來,之前因為缺錢的緣故,小王氏先是打發了許多家生子,也沒有發賣,直接將這些家生子一家子都放了出去,名義上只說是給賈珠祈福,減了不少開銷,後來更是不顧臉面,將賈政那些無子的姨娘侍妾直接給發賣了出去,賈政雖說憤恨,但是終究還是兒子重要。後來賬上沒錢了,賈政也養不起那麼多姨娘侍妾了,那些清客幕僚什麼的也走了,他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作為精神寄託,因此,後來竟是酗酒不休,每日里醉生夢死,別的什麼也不管。
小王氏對史氏素來沒有好感,史氏那邊固然不至於粗茶淡飯,但是比起從前來說,生活質量也是一落千丈。榮養榮養,延年益壽這種事情,也是需要花錢的。沒有那些名貴的補品滋補,連一些精神上的享受也差不多沒了,史氏自然迅速衰老了下去,而且她對於榮府如今的情況,各種看不過眼,見賈政天天只知道酗酒,難免看不過去,賈政對史氏這個母親也沒了耐心,原本史氏起碼還有錢呢,如今史氏手上的私房也就剩下一些不好變賣,看著好看,卻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因此,對史氏也是惡聲惡氣,針鋒相對。
史氏又中風了,榮府如今這情況,太醫什麼的,自然是不會來了,就算請了,也是太醫院裡頭的小角色,何況,中風這種事情,放到誰身上,都不是什麼小毛病,何況,史氏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對於賈政和小王氏來說,反而省心,省得她精神好的時候,成天指手畫腳,因此,隨便找了個大夫過來開了個方子,叫丫鬟下人伺候著,接下來也就不管了。
史氏最後那一年過得簡直是生不如死,躺在床上,眼歪嘴斜,除了眼珠子能動,幾乎沒地方能動的,剛開始的時候,那些下人還算盡心,給她翻身擦洗什麼的,後來見賈政跟小王氏不理會,幾個小輩那邊又是比較好糊弄的,慢慢也就對史氏怠慢起來。
史氏各種生理反應不能自主,吃喝拉撒都得別人伺候,那些下人開始的時候,還會勤換被褥,後來只有到看不下去的時候才會滿心不情願地將被褥拿出去換洗,口中還要譏諷幾句,在史氏身邊說一些尖酸刻薄的話,明目張胆地詛咒她早死早超生。史氏心中氣惱,但是她說不出話來,想要跟兒孫告狀,都是不能,只能憋在自個心裡。
史氏到了後來,已經變成了一個瘦成了一把骨頭的老婆子,她頭髮都已經變白了,因為那些下人懶得給她仔細梳理,頭髮亂糟糟的,如同霜打的枯草一般,身上因為長了褥瘡,散發著難聞的氣味,臉上滿是皺紋,眼角還帶著眼屎,她真的不知道,自個如何就落到了這般田地。
史氏渾渾噩噩地躺在那裡,眼前已經出現了幻覺,她看到了很多人,丈夫賈代善,去世的公公婆婆,還有曾經的賈赦,在她的幻覺里,她是人人羨慕的老封君,兩個兒子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一直到死,榮府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她喉嚨里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這才應該是她的一生啊!她不知道在幻覺中看到了什麼,陡然瞪大了眼睛,喉嚨里一口濃痰不上不下,然後臉上神情變得可怖起來,整個人抽搐了兩下,神情便凝固了起來,整個人失去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