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慕容戰天之死
幾天後,一個暮春黃昏,洛婉婷去世了。
庭樹不知伊人已逝,合歡花在花廳溫室中怒放依舊,只是日日眷顧它們的神情、目光已不再有。
慕容府沉浸在一片悲慟之中,除了依舊卧床的慕容戰天,所有人都集中在花廳和正堂料理後事和布置靈堂。
按慣例習俗,弒天要為父親送上素服。
弒天努力控制著極度悲哀的心情,手捧素服,一步步走向慕容戰天的卧室休心齋。
休心齋外一片寂靜。幾株梧桐枯立在蒼茫的暮色中,令弒天心中更覺蕭瑟。
「爹……」弒天在門外請呼。但屋內毫無動靜。
弒天的心不禁揪了起來,父親如今身體虛弱,結髮三十年的母親去世,父親莫不是經不起這打擊……一想到這裡,弒天急忙破門而入。
還未待弒天喊出聲音,一隻冰冷而有力的手就掐住了弒天的脖子!
素服掉在了地上,弒天拚命掙扎,他已被緊貼著牆掐得雙腳懸空。
厚厚的絲絨窗帘在掙扎中被弒天拽落下來。
儘管已是暮色蒼茫,但弒天看得真真切切!
掐著自己脖子的,正是慕容戰天!
只是,此刻的慕容戰天與平日里的慕容戰天已完全不同!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
一件與在金刀門地下大廳里出現的黑衣人完全一樣的黑色長袍!
他的身後,地上,是一個脖子上仍殘留血跡的嬰孩。嬰孩的身邊是那個面具。
弒天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他看到了慕容戰天的臉,那張臉上,嘴角邊是齜出唇外醜陋陰森的帶血的獠牙!那張臉上原本銳利有神的眼睛,雙眸已變作灰白,惡毒而瘋狂地直勾勾地盯著弒天脖頸上被掐得在皮膚上條條凸起的血管!
弒天拼盡全力收起雙腿重重踹在慕容戰天的胸前。
「啊!」慕容戰天發出一聲嘶啞的慘叫,鬆開手跌倒在地。
弒天趁機奪路而逃,慕容戰天一躍而起追了上來。
弒天在狂奔中突然想起狂刀的話來,急忙折向自己的房間。他需要他的劍!
慕容戰天一個輕靈的縱躍便擋在門前。
慕容戰天步步逼近,死神樣的黑袍在夜風中無聲地飄揚,一如惡魔的雙翼。
弒天步步後退,突然,他踩到了一個花盆,一個趔趄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慕容戰天立即撲了上來。
弒天就勢一滾,慕容戰天撲了個空。
弒天手腳並用不顧一切地撲進房門,立即將門反鎖。
就在他剛剛將劍抓在手中,「咔嚓」一聲格窗碎裂,慕容戰天如鬼魅般滑進了房間,跳上桌子用腳踩住了弒天握劍的手。
一陣鑽心的疼痛令弒天痛不欲生。
他很想抽出玄天,可惜他使不出一點力道。
突然,桌子上的玄天劍鞘開始猛震,緊接著,玄天脫離劍鞘,在半空中轉過劍尖,迅速飛向慕容戰天的小腿砍去。
慕容戰天也被這眼前靈異的現象弄得明顯一楞。雖然他不懼怕任何兵器,但面對著暗紅色的劍芒,他還是匆匆收回了腳。,隨後他凌空一個翻身,躲過「玄天」的攻勢,在空中伸出手來再次將弒天仰面掐倒在桌上。
弒天的身體反弓,毫無還手之力,被掐得幾乎失去意識。
慕容戰天的嘴慢慢湊近已不再掙扎的弒天的脖子。
那裡,是他渴望的鮮血!
突然,「玄天」化成一對暗紅色的大翅,緊緊地把弒天包圍在中間。
「玄天」劍刃腐蝕性極強,一切來的太快,慕容戰天根本來不及做出收勢,牙齒就已經對著弒天的脖子猛然咬去,頓時他發出一陣野獸般的嚎叫。
慕容戰天痛苦地捂著臉,踉蹌地後退了幾步,他身體中衝出一陣黑霧,迅速將他包裹其中。
弒天趁機頹然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夜色,已經降臨,黑壓壓地包圍了弒天。
弒天從未如此憎恨過夜!
他雙手握緊了玄天,背靠著桌背,目不轉睛地盯著黑霧,生怕黑霧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從背後襲擊他。
黑霧漸漸散去,被玄天傷到的慕容戰天正在恢復原形,獠牙慢慢地消失了,雙眼也由灰白變為黑色,只是他的容貌正在迅速衰老,轉眼已是皺紋滿面,白髮蒼蒼。
「二十多年前,東域城的軍隊需要鍛造一批兵刃。我去邀請鍛造兵刃的世家——南苑鬼器和他的女兒鬼手前來。在弒神窟逗留期間,我發現了一些失傳已久的上古攝魂術心法殘片……咳咳……」慕容戰天艱難地繼續說道,「我向來對上古的神秘學頗感興趣,於是偷偷收集起來帶回東域潛心鑽研。」
「越是深入其中,我越是感到此術力量的強大。世間最難得、最不易揣測的,不就是人心么?設若我能夠操縱人心,這世間還能有誰可以與我為敵?我不滿足只龜縮在東域這個到處是山的小地方當土皇帝!我渴望君臨天下!我渴望一統整個江湖,成就像軒轅黃帝那樣的偉業!」
「經過十餘年的苦心研究修習,我已經能初步運用此術來左右身邊的人按照我的意志做一些簡單的事情。但是我也發現越來越難以進行下去。因為後面的心法越來越晦澀難懂,我只能試探著去修習。」慕容戰天皺縮得更加厲害的臉上露出無比痛苦的表情。
「然而,不幸終於發生了!十年前,當我發現自己已經走火入魔時,已經遲了!我喚醒了上古魔神!它附身於我,每到夜晚便控制我的行動!我反抗不了!每到夜晚我就成了魔鬼!」
慕容戰天已經開始灰敗的臉上老淚縱橫,「我的貪慾毀了我!毀了你母親!也毀了我自己!我對不起你們!我是自作自受!我不能乞求你們能原諒我……因為……因為……我早已不再是人……我只是半人半魔的怪物!」
慕容戰天泣不成聲。
弒天的心,疼得令他縮作一團。
「天兒,我……我要走了,不知道在那邊,你母親是否會願意見我……上古魔神已經離開了我的肉身,即將降世……你要小心……好好地活下去,還有你帶來的那個女孩子……來歷不明……你……你……要小心……她身上,戾……戾氣很重……」
話一落,慕容戰天的骨骼「嘩」地散落,化為了一地灰燼。窗外吹進一陣清風,灰霧妖嬈地在空中裊娜一番后隨即緩緩飄落回地上。
「爹!」弒天大喊一聲,便昏死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弒天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喊他,然而他的眼瞼似有千斤重擔壓迫,想睜卻睜不開。
片刻之後,這種沉重的感覺才漸漸消退。弒天緩緩睜開雙眼,眼前是一個老人威儀堂堂剛毅的面孔。弒天想了很長時間方才想起,狂刀!
「少主,您終於醒了!這裡有一封信是雪姑娘留給您的。我退下了,您有事請儘管吩咐。」管家超叔知趣而得體地退出了屋外。
「小天,哦,不,慕容少主。」狂刀微笑著慈祥地看著弒天。
「狂老前輩……」弒天突然想起了母親和父親。聲音頓時哽咽起來。
幸福往往就像海邊的流沙,當你伸出雙手,滿把緊握,以為已經牢牢把握住它的時候,它卻眼睜睜地從你的指縫中溜走。當你攤開雙手,就會發現,手中,與你來的時候一樣,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只是,倘若凡是幸福,終究都要失去,那為何還要讓人曾經擁有?為何還要讓人嘗透了陶醉其中的滋味再生生奪走?倘若從未擁有、從未品嘗這令人永志難忘的滋味,人生,將少去多少哀愁煩憂?
造物既然終究弄人,何必造物?何必造人?
狂刀將一隻手輕輕搭在弒天肩上,「孩子,節哀順變。東域城今後還要依靠你來治理。要為你的父母爭口氣!」
弒天心中百感交集,無以言表。
「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七日之後一百零八個門派的掌門人同上戰神殿找陸千秋,要他毀了魔劍!你就安心恢復,雪長空的事情,我會代你質問陸千秋的。」
弒天感激地點點頭,目送白衣勝雪的狂刀走出門外。
他拆開雪凌霏留下的信,只有寥寥數語,大意告知他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後會有期。
弒天無力地閉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虛弱。
他發現,與初見雪凌菲的時候一樣,儘管近段日子自己刻意冷落她,但,她真的離開他的時候,他的心好像也被她帶走了,留下給他的,只是一具無心的軀殼。
從前,當他還是默默無聞,家徒四壁的弒天的時候,儘管也很孤獨,但他很充實,心裡很平靜,可以獨自堅強地面對生活。現在,他貴為東域城少主,錢糧錦帛應有盡有,為何心中反而空空如也?反而感覺生活於他來說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