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日出而作
縱使本性淡漠,又刻意隱忍,可聽到這一句,衛戧還是顯露出震驚表情,疑心自己聽錯:「什,什麼?」
司馬潤道:「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生死有命,何須費此心力強加干涉?」
世人皆知魁母對琅琊王氏十一郎青眼有加,不少人認為,是因為他家族顯赫的緣故,然而魁母是域外仙神,人生一世,於她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王侯將相皆不在其眼中,又何故偏寵一個無實權在身的病弱少年郎?
司馬潤傾其所知:「魁母本是異族聖女,修鍊逆天之術,不惜以自身作祭,卻不想功成之後,反噬全都加諸到自己親生骨肉身上,不管她如何努力,那孩子都活不過七歲,且在亡故后保留慘死的記憶,經年累世下來,痛苦催生出無邊怨念,前世更是重傷其母,掙脫桎梏,為禍人間……」冷笑一聲,「其下場如何,可想而知。」
為禍人間,她的阿珏?衛戧腦子裡驀地跳出幾日之前,她倚著踏步床的雕花闌干看地圖,有枕頭非要叫它閑著,偏愛枕她大腿的王珏,雙手捧著又不知從哪裡挖出來的大圖冊,一邊看一邊絮叨:「據說傳宗接代是人類本能,就跟吃奶一樣,船到橋頭自然就會,但要做到技藝精湛,可就是一門大學問了,戧歌,不要再研究什麼桃花源的布局,還是同我好好探討探討究竟該如何把人造好,憑你我二人的悟性,肯定雙腳一落地,不必學之路,直接狂奔到飛起……」
結果被她拿手中地圖冊子一通亂拍,他抱著腦袋左閃右避,但無論如何就是不肯從她腿上滾下去,最後哼哼唧唧:「夫人饒命,為夫知錯了。」
看著他滾開的前襟,搭配他令人浮想聯翩的喘,衛戧感覺自己的臉皮子有點發熱,但仍虛張聲勢地板著臉:「錯在哪裡?」
王珏輕啜一口氣:「那本是為夫的責任,理應自學成才,怎能麻煩夫人跟著勞心費力呢?」
此言一出,自然又討得她一頓好打,只是到最後,她便稀里糊塗和他滾到一起,王珏像只秀色可餐的八爪魚,四肢並用纏著她,神情卻莫名深沉起來,幽幽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波瀾不驚地過完這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她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嗯?」
王珏把嘴湊上來,在她額角印下一個響亮的吻:「因為與我共度餘生的是你呀,哪怕被你一天打三遍,心裡也舒坦。」
她斜眼看他:「被打還覺得舒坦,這是什麼嗜好?」還有更博她白眼的,「你個養在深閨的高門貴子,要想過那田園日子,怕到時候日出而作的那個人是我。」上輩子嫁了,結果為人家東征西討,死而後己;這輩子不準備嫁,結果卻要「娶」回一尊大佛,想要辭官歸隱過過翠娘口中「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但搞不好最後淪為面朝黃土背朝天,累死累活養夫君……
王珏不以為恥,反倒坦然點頭:「此言有理,那我們便不隨波逐流,另闢蹊徑也蠻好,恩恩,待到那時,白日里你就出門賺錢養家,天色一晚你就回來,夜裡我把自己洗洗乾淨,上榻躺平,任你糟蹋……」
她被他給氣樂了:「你的夢想就是當個白吃飽?」
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司馬潤再一次強調,她那個腦子裡裝滿顛鸞倒鳳,把想要坐享其成掛嘴邊的鬼夫,是個喪盡天良的禍根?
衛戧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算得上大度,當然,小毛病也是有一點的,譬如護短——只要被她納入羽翼下,犯了錯誤,遭她拳打腳踢也是有可能的,但旁人若是動他們一根手指頭,她必定心氣不順,搞不好還要衝上去較個高低……
縱使上輩子王珏當真做過什麼,可此一世將將開始,他只想與她悠然度日,倘若真要追究到上輩子,站她對面這位還跟她存在殺妹滅子的血仇呢,她是不是要拔劍出鞘捅死他?
「戧歌,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安靜等待老半天,還是不見衛戧有任何錶示的司馬潤,沉不住氣地開口問出聲。
衛戧抬手揉了揉司馬潤這一側的耳朵,漫不經心點點頭,隨口敷衍:「嗯,知道了。」
司馬潤臉色越發難看:「戧歌,我把自己調查了解到的情況統統告知於你,你聽了之後就這反應?」
衛戧打起精神,沖司馬潤拱拱手:「多謝殿下坦言相告,若無其它事,下官便告退了。」
司馬潤自然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她,抓住踏雪韁繩的手青筋暴起:「你難道還要執迷不悟?」
衛戧將視線從被司馬潤抓住的韁繩調高至他鋪滿惱火的臉上:「敢問殿下,何為執迷不悟?」
司馬潤咬牙切齒:「明知其為妖物,仍要去維護他。」
衛戧嗤笑出聲:「依殿下所言,下官明知某些人,將來是會傷我及家人性命的,是否應當先下手為強,提前取了他們的項上狗頭?」
司馬潤一噎,隨後回憶一番,她既然也是帶著記憶而來,在誤會是他下令傷害他們母子及芽珈性命的前提下,與他重逢之前,也只是想法設法躲避再見;遇見宿敵珠璣,也沒有斬草除根;還有虞姜和衛敏,要不是她們自作孽,衛戧亦沒有半分要把她們如何的意思……是的,她無意報仇,只一門心思想要重新開始,好好活過這輩子!
手裡的韁繩,好像突然被注入了什麼,千鈞沉重,司馬潤慢慢鬆開手,但仍將徘徊在腦海里十幾年的話說出來:「戧歌,那個時候,你出門在外,不管你在哪裡,我知道你還在,心裡幹什麼都輕鬆快活,因為有你,只要我叫一聲,即便天涯海角你都會趕回來,久而久之,甚至讓我生出來一種恍惚感,覺得就算天塌了,你都會跳起來為我撐著。」
衛戧循著司馬潤思路一想,繼而自嘲地笑笑:可不是,她就是那麼愚蠢,明明他才是個高的那個啊!
「但,你沒了,我因不夠隱忍而開罪虞家,雖然到最後出於利益考量還是結為姻親,但他們有所保留,還是當時被我誤認為是性情大變,實則已被王珏取代的琅琊王氏新族長助我登上帝位,但從此我卻成了一個被他架空權力的傀儡,連想找個人來傾訴都不能,於是那十年,我用回憶你的好來度過,戧歌,芽珈和諾兒是你的執念,那你便是我的執念,或許他們統統都是我們逗留幻象,只有你我才是真實的。」
衛戧微微眯眼盯著司馬潤的臉,聽他這番話,莫名讓她想起築境的水月鏡花里那些沉溺在虛幻生活里的人們,要一個真真切切的傷人現實,還是自欺欺人的美好幻境,是要考慮考慮啊!
「什麼王珏、魁母,那個幻境這個仙境的,那都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本來就與你我無干,不要再因為別人的一己之私而讓自己糟心,跟我走吧!我保證,此一生,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別人,你喜歡諾兒,那我們就再生一個諾兒;你想要解甲歸田,我們就找到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建立我們自己的桃花源;還有芽珈,或許也可以給她找個夫君,你覺得裴讓如何?」
聽著司馬潤的話,衛戧腦子裡卻再次跳出王珏的不滿表情,他也與她暢想過這些,但他首先想到的卻是:「告訴你,我既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亦當還報我以真誠。」
她不解:「哦?」
王珏神情嚴肅:「不許你勾三搭四。」
她更加不解:「我勾搭哪個了?」
王珏手指顫顫地指向門外:「那個虞濛,一看就不是個省心的,等她能跳能跑后,你立馬把她給我處理了。」
她:「o_O」
王珏一本正經:「我跟你說真格的呢,你要是不處理她,等將來你種地回來,非但沒有香滑柔軟的夫君給你糟蹋,連飯都甭想吃,還要睡地板……」
她:「=_="」
幻境再美好,那也是虛假的,她衛戧這輩子,希望活個清楚明白,虞濛是一定要救的,還有她的阿珏,那一刻,他分明說過,讓她等他……從前還是有些擔心的,但設計拿他的是他真正的母親,耗費那麼多人力、物力和心血,應該不是為了毀滅他,那他們自然還有重逢的機會!
衛戧勾勾嘴角,視線再次對上司馬潤:「損及身體髮膚,我會痛,失去王珏,我更痛!沒有誰是誰的幻想,大家都是真實存在的。平心而論,最初在南山上醒過來,然後下山,我認為自己很好,可那不過是我認為的而已,我不好,很混亂,腦子時常斷弦,夜裡還會做噩夢,夢到自己帶著芽珈和諾兒被追殺,但逃脫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慘死……現在想想,幸好我遇見了他,在和他的纏鬥中,我慢慢忘記了心痛,投入到了新的樂趣中。」
司馬潤一副痛澈心脾的表情,只能訥訥道歉:「對不起戧歌,是我錯了。」
衛戧沒有接受他的道歉,她又拱了拱手:「抱歉,羅敷已有夫,還請殿下另尋良配,告辭!」拉起被司馬潤鬆開的韁繩,拿腳跟輕磕了一下踏雪腹部,驅它繞過司馬潤回歸車隊。
把心放回肚子里的衛戧,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了,在預定時間前趕到魁母所在的仙山下,拿眼一掃,正是山清水秀,碧草如茵的好時節,這裡的景緻似乎格外澄澈,好像被泉水洗滌過的風景畫一般空靈,再往上看,是與地面截然相反的兩個時節,雪白的山峰與湛藍的天空接壤,魁母,就在那上面,還有她的阿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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