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雷氏丟權,神醫殉道
雷開誠是在第二天上午九點被帶走的。
他當時一點都不見慌張,衣服穿戴整齊,深藍色的西裝上連一個皺著都找不到,還颳了鬍子修了面,皮鞋上不染半點灰塵。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要被「雙規」的落馬官員,倒像是提前知道了高升的消息,等著走馬上任呢。
在隔離的小房子里,雷開誠的態度一直溫和有禮,不過一問到關鍵問題,他就採取非暴力不合作態度。所謂的坦白錯誤,只是承認自己在職期間還不夠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至於什麼掩蓋人命,牽扯失蹤人口,和大量的金錢交易,雷開誠是絕不承認的。
幸而,這是審查,不是等他認罪才宣判。
但楊六等人按捺許久才收集起來的證據肯定經得起查證,雷家從前就是大商人,祖輩積攢的財富曾捐獻了一部分支援退敵,還剩下的硬通貨這些年全部成了雷開誠的政治儲備金。不是人人都會被什麼長生法術蠱惑,有的人更喜歡真金白銀,雷開誠用金錢開路,籠絡了不少盟友。
這不僅是雷家的事,已經是演變成了一場驚天賄案。雷開誠既是行賄者,又是受賄者!
雷家真的倒了!
當免職決議正式生效的時候,負責看守雷開誠的人驚訝的發現,原本精氣神都很充足,體力充沛、精神堅定到足以抗住高強度審訊而不崩潰雷開誠,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
短短一分鐘內,雷開誠面如雞皮,身材枯瘦,頭髮掉了大半,僅存的頭髮也全部變白,連牙齒都脫落了!風度翩翩的中年成功人士,變成了一個形容可怖的老叟……自信有神的雙目變的渾濁不堪,眼花耳聾,背也駝了。
醫生給他檢查后發現,這人的身體機能竟已衰退到了極致,恐怕連癌症末期的病人都比他健康,也不知是什麼在吊著雷開誠最後一口氣。
不僅僅是雷開誠。
所有雷家人,不分男女老少,此時身體或多或少都有了變化。
雷元沂和雷開誠是叔侄關係,血緣親近,他憑空消失了二十年青春,變成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老年人。不僅如此,他還失去了視力。眼睛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區別,卻對最強的光線都沒有反應。
雷開誠的夫人是其同床共枕最親密的人,她的命運本就和雷開誠牢牢相連,若雷開誠能逆天成事,雷夫人也是萬人之上殊榮,雷開誠失敗,雷夫人受到反噬不比雷開誠少。
雷開誠還不知靠著什麼吊著一口氣,雷夫人的身體可不如他強悍,當下就吐血而亡。斷氣后,臉上都還帶著不甘心的表情……可恨啊,明明就快成功了的,卻忽然倒在了最後一步!
其餘旁支各有反噬報應,雷元沂的妻子雖然回了娘家,因她嫁入雷家時間不長,本身的命運還不算完全和雷家糾纏在一起,她受到的反噬並不大,只是忽然病倒了。
雷少夫人這場病來得又凶又急,急壞了她的父母。
高燒不退讓她時醒時睡,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小腹劇痛不已,她淚流喃喃自語叫著「孩子、孩子」,腿間一股熱流並不以人的意志轉移,已然是沁濕了床褥。
滿床鮮血!
她母親抱著女兒安慰,「你和元沂都還年輕,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不要太難過,現在雷家正處於動蕩中,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才能等元沂回來!」
雷少夫人淚流不止。
她心裡有個隱隱的直覺,這會是她和雷元沂唯一的孩子,他們再沒有機會孕育第二個小生命了。
邪法威力無窮,可反噬也讓享受過邪法好處的人承受不起。
雷家不靠自己的努力,不願歷經幾代人慢慢去發展,卻走捷徑想要剝奪別人的運勢,為此不惜和妖道邪魔同流合污,視人命如草芥……小生命雖然無辜,誰讓它是雷家的血脈,若是雷家事成,它出生后也是一生富貴。雷家失敗,邪術的反噬直接奪走了它出生的機會。
聽說了雷家眾人不同的遭遇,秦雲崢心裡恍然大悟。
聽過寶鏡提起前世的經歷,前世雷家應該是算計成功了的,那個快要登頂的雷姓大人物,肯定是雷元沂和雷元洲兄弟其中一人。寶鏡認為是雷元沂,秦雲崢卻堅信雷開誠會把苦心謀奪來的氣運加諸在親兒子身上,那個要登頂的大人物一定是現在看起來不如雷元沂出色的雷元洲!
但或許他和寶鏡都想錯了。
最大的受益人,才會遭受反噬最嚴重。
雷元沂不如雷開誠受的罪大,是他想岔了,雷開誠正值壯年,若按照原有、的軌跡一路破格提拔順利升遷,最有可能登頂的人正是雷開誠才對!前世,寶鏡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個人在位,那一定是發生了某種變化,讓雷開誠沒有順利上位,卻把機會留給了雷家下一代。
「雷家沒機會再翻身了。」
除了直接造反,楊六想不通雷開誠要靠什麼翻身。見識過雷家人的恐怖狀況,今後誰能放心和這樣邪意的一家人當同僚,當下屬?
至於造反么……雷開誠若是能控制軍隊,也不會採取如此陰毒的辦法成事!
雷開誠還吊著一口氣,全靠意志在硬撐,還在等著翻盤的機會呢。
秦雲崢卻很擔心馮堂那邊。
「我們在昆市的人傳來消息,雷元洲失蹤了。」
雷元洲一定是被雷開誠的人藏了起來,只是禁術的反噬連雷元沂未出世的孩子都波及到,真不知雷元洲身為雷開誠親子,如今又是個什麼狀態。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無故消失,他藏了起來,我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這人找出來。雲崢,我有個感覺,不找到雷元洲,這件事就不算完。」
秦雲崢點頭。
楊六體內的蠱蟲封印雖然鬆動,但對覺醒了龍魂的秦雲崢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以解決的大事。蠱之一字,雖然是從上古傳下神秘莫測,它終歸是一種生物。
是生物,就要遵守生物的天然特性,龍的等級凌然在眾多生命之上,秦雲崢能叫百獸朝拜,就能叫楊六體內的蠱蟲不敢異動。
如果寶鏡醒來一定很高興,再不必犧牲白鷹的命,一個小小的蠱蟲,他也能替六哥解決。馮堂說蠱蟲雖然是妖道種下的,卻由邪魔親手培養,如果能在最恰當的時機一舉消滅楊六體內的蠱蟲和更特殊的七情蠱,一定能給邪魔重創!
秦雲崢就在等那個最恰當的時機。
……
眾人以為雷元洲藏在了昆市,卻不料這人已經北上回京。
京郊小院。
雷元洲被強行帶走時還不甘願,可一行人走到半路時時局突變,雷元洲很快沒有顧及兒女情長的心思了。雷元洲病得很重,他眼睛雖然沒有失明,雙腳卻不良於行,四肢亦無法動彈,是被人抬回京城的。
眼下華國雖大,卻沒有雷元洲容身之處,唯有回到京城,或許才能爭得一線生機。
雷開誠派來的人還算忠心,這時候也沒把雷元洲丟下。
他們也不得不忠心,雷家徹底完蛋,這些人也逃不出清算,唯有寄希望於雷家勝利,他們才能雞犬升天。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
雷開誠等人的狀況沒法探知,雷家女眷的消息還是能知道的。雷元洲躺在床上,雷家的人很欲言又止。
「咳咳……說吧,現在還有什麼消息是我不能接受的?」
一人面帶悲色:
「二少節哀,夫人去了。」
雷元洲病體沉痾,思維也變慢,等到慢慢回味過來「夫人去了」四個字,他想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卻摔在了地上。
雷元洲被人扶住,靠在床邊,肺腑的黑血根本止不住。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錯了。
原來這就是全家的死劫。
喜歡上了一個註定了不能喜歡的人,故事還沒開始就註定了一場悲劇。如果不那麼喜歡她,自己能早點成熟起來,能幫上家裡的幫,父親是不是不至於一敗塗地?
貪戀權力的明明是家裡的男人,最先受牽連的卻是家裡的女人。就在他去昆市前,母親曾笑著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可有成家的打算。他當時滿心滿意都是對心上人的擔憂和對自己家庭的排斥厭惡,是怎麼回答母親的?隨便用幾句話不耐煩敷衍過去——如果當時他能當個貼心的乖兒子,哪怕說幾句假話哄得母親眉開眼笑,現在是不是就不那麼遺憾!
「二少,大少爺吩咐我們將您遠遠送走,您不該回到京城啊,此時不走,等敵人反應過來,我們就永遠走不掉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
不說雷家的男性成員,連和雷家有關係的人都不知道牽扯進去多少,現在是想買消息想疏通都不知道該找誰,原本能疏通的路子如今人人自危,都恨不得和雷家撕扯乾淨。
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不知道雷元洲要如何翻盤。
雷元洲卻不肯走,「你們願意走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跑到小地方隱姓埋名躲幾年等風頭過去,把錢也帶上,就算雷家感激你們的付出。」
他回京城,本就沒抱著找關係的想法,他是在京城等馮先生!
馮先生有神鬼莫測之能,唯有馮先生回來,雷家人才能得救。雷元洲決定呆在馮先生能找到的地方……
……
沙漠深處,醫仙谷內,石碑幻境前。
馮堂和茯苓已經對峙了許久。
在外面,馮堂擅醫不擅殺,他並不是邪魔的對手。可在醫仙谷里,馮堂可以說是醫仙谷自己誕生出來的「界靈」,他在醫仙谷「出生」,亦在醫仙谷得道,與醫仙谷的聯繫不可切割。
在醫仙谷內,馮堂可以調用此界的所有力量,心隨意動,他可以變成此界的一片雲一滴雨,除非神念能完全籠罩一界,是不可能找到馮堂蹤跡的。
和茯苓共享記憶的邪魔也深知這一點。
茯苓的人格佔上風時,對「弒師」或許會有一絲遲疑,只是馮堂之前將計就計騙其進入醫仙谷,茯苓再次被激怒,性格越發偏激。理智失常,邪魔的思維就漸漸佔了上風。
邪魔毫無人性可言,骨子裡就想毀滅一切美好的存在。
馮堂不敢放他進入石碑世界,只有死死守在石碑界入口處。只要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叫邪魔無跡可尋的廣博之地。馮堂卻不能退……一旦邪魔跟著他進入石碑世界,尋不到他,整個石碑世界的生靈都是邪魔口中食物。
石碑世界以外,是醫仙谷外圍,雖有仙草靈藥,對整個世界卻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本源力量。馮堂將邪魔擋在了葯田和石碑之間的地帶整整兩天。
兩天,應該足夠擊垮邪魔的左右臂膀了吧?
馮堂死在邪魔手下時還在想,是自己沒有教好徒弟,讓天外邪魔借著茯苓的貪慾重生,如今以命相抵,卻也是自己為除魔盡了微薄之力……幸而,自己還有另一個徒弟,她是個良善的好孩子。
馮堂一死,整個醫仙谷頓時動蕩不已。
試煉的石碑消失不見,邪魔也在第一時間被甩出醫仙谷。
漫漫黃沙中,再也找不到醫仙谷之路。
「可惜了。」
邪魔咂咂嘴,他吞噬了馮堂的一部分力量,味同大補。可惜馮堂的死亡讓醫仙谷不再開啟,生生浪費了一整個小世界的資源。如果他能將醫仙谷吞噬一空,那實力恢復不到巔峰也能輕易收拾地球上的任何敵人。
邪魔還在回味馮堂的「味道」,表情忽然一陣扭曲。
茯苓的意志又在和他爭奪身體的主控權,邪魔獰笑著自言自語:「你的人性就是拖累,人類只會相互欺騙,連你的師傅也時常騙你,他恨不得弄死你……茯苓,丟掉人性,讓我們徹底融為一起,只有魔才永垂不朽,才能縱橫無敵!」
邪魔的軀體不時變化。
一會兒扭曲成麻花,一會兒直挺著在地上打滾,一會兒又躬如蝦米。趁著茯苓受了刺激心神有了缺口,邪魔想徹底將茯苓的意識壓制,甚至完全煉化,讓他真正做到借著茯苓的軀殼重臨人間!
只是,茯苓性格偏執,這些年來更是和邪魔本身的意識牢牢糾纏在一起,就猶如跗骨之蛆,怎麼也甩不掉。
不僅如此,邪魔還在意識深處發現了一個新的思維。
這個思維既不像他那麼暴虐,也沒有茯苓的偏執,有的是悲天憫人的醫者仁心……他吞噬了馮堂的力量,居然殘留下了馮堂的精神印記!
「啊啊啊啊啊!」
邪魔在地上打滾。
馮堂的精神印記雖如燭火般渺小,任他風吹浪打,又始終不肯熄滅。邪惡暴虐的氣息,一旦沾染上這種悲天憫人的醫者仁心,就像被灼燒般劇烈疼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邪魔不得不放棄煉化茯苓意識的念頭,轉而聯合起來共同抵禦馮堂的精神火種后,他才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
這個身體,既屬於「滅」,也屬於茯苓。
甚至有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是屬於馮堂的精神火種。
再此從黃沙中站起來的「馮先生」,長相雖然沒變,臉上的表情卻變得很怪異。他的眼底不時有紅光閃過,殺意騰騰……他的嘴角卻柔和上翹,叫人不由想信賴。
……
柳蔭街內,馮堂交給秦雲崢保管的龍鳳金針忽然自己顫動起來。
聲音如泣如訴,恰似在悲鳴。它們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別上一任主人的離開。馮堂和秦雲崢定計時,早就有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他不幸身死,就醒寶鏡就變成了秦雲崢自個兒的責任。
秦雲崢抬頭望向西北方向,語氣沉重而欽佩:
「馮神醫,以身殉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