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祝潼幾乎整夜無眠,祝恬還在身邊安睡,她不敢亂動。等到破曉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后腰都麻了。
反正睡不著,祝潼便躡手躡腳地回到卧室。卧室里陰沉沉的,兩層窗帘將外面的光完全隔絕,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以防踢到東西,把床上的男人吵醒。
到底在這個卧室住了好幾年,祝潼順利地走到衣帽間,除了輕微的腳步聲,就沒有其它聲響。她連燈都沒開,摸著黑把衣服和褲子翻出來,剛把睡袍脫下來,外面傳來一聲悶響,與此同時,衣帽間內的燈全部都亮起來。
不用回頭,祝潼也知道是黎紹馳。她背對著他,但背不背對也沒有區別,因為透過落地鏡可以把衣帽間每個角落看得清清楚楚。她先把內衣穿好,接著套上衣,最後才穿褲子,完全無視那個站在門外的男人。
黎紹馳的身形高大且精壯,他倚在門邊,門口就被他擋住了大半。將睡袍扔進洗衣籃后,祝潼走到他跟前說:「借過。」
跟祝潼一樣,黎紹馳連續兩晚都沒有怎麼睡。剛才卧室的房門被打開的瞬間,正在淺睡中的他就睜開了眼睛,借著走廊的燈,他認出了祝潼的身影。這麼冷的天,她就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袍、光著腳地隨處走,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在床上輾轉了下,黎紹馳僅存的睡意在不知不覺間散掉。他也往衣帽間走過去,清晨本來就是男人衝動的時候,開燈就看見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手便僵在開關面板。
體內的血脈正蠢蠢欲動,黎紹馳拚命地按捺著,那把從身體深處燒起的火苗撲滅。
他們上一次做-愛,大概是在半年前,在祝潼的三叔公的祖屋裡。祝潼的三叔公喜添曾孫,高高興興地請了來往密切的親朋吃彌月宴,但當晚卻下起特大暴雨,機場全線癱瘓,祝潼和黎紹馳都被困住,只好留在三叔家留宿。
除祝潼和黎紹馳的父母以外,別的長輩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僵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三叔婆很熱情地把客房收拾得乾乾淨淨,然後讓他們留宿,無奈之下,祝潼被迫跟他處了一個晚上。
那時候黎紹馳正跟一個非常棘手的項目,半個月總有幾天是通宵的,這次特地飛回瓊京出席彌月宴,已是透支著體力。祝潼同樣忙得天翻地覆,他們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洗漱后就背對著對方入睡了。
明明是雷雨交加的一個夜晚,黎紹馳卻睡得分外安穩。清晨睜眼,伴隨著他醒來的還有他的兄弟,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懷中有一具溫軟幽香的身體,他翻身就壓了上去。
祝潼是被他做醒的,當她有意識的時候,已經被他纏得神魂顛倒。她無意識地發出低軟的嚶嚀,順從地回應著他的親吻、撫摸以及索求,最後像灘水已經軟在自己身下。
夾雜著雨滴落檐的聲音,他們相擁著感受彼此脈搏跳動的頻率,連睡姿也變得分外相襯。
那次以後,黎紹馳才發現,其實他們在這方面真的非常合拍。他也發現,只要把祝潼的身份模糊掉,他對她的感覺就全然不同。那種感覺十分微妙,十分獨特,除了祝潼,他沒有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找到過同樣的感受。有時候他也會想,他們要是都能夠糊塗一點,或者裝作糊塗一點,那麼就不至於鬧成現在這種境況了。
祝潼等了又等,黎紹馳還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她不得不將他推倒一邊,以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
後背重重地撞在落地鏡上,黎紹馳才從沉思中抽離。目送祝潼的背影離開,他緊緊地綳著下顎的線條,而他的眸色,正一點一點變深。
一連兩日,祝潼都留在祝恬房間過夜。黎紹馳沒說什麼,但祝恬卻問她:「媽媽,您是不是跟爸爸吵架了?」
沒想到一個五歲左右的孩子也會這麼敏銳,祝潼有點頭疼,但嘴上還是不肯承認:「怎麼會呢,恬恬想太多了。」
祝恬分析得頭頭是道,她說:「最近媽媽不喜歡笑,爸爸也不喜歡笑,你們肯定是吵架了。」
這話聽得祝潼頭暈腦脹,她努力擠出微笑:「爸爸媽媽最近很累,所以才不笑的。」
「媽媽哪裡累了?恬恬來幫您揉一揉。」祝恬窩在她身上,樂呵呵地說。
「恬恬真乖。」祝潼摸了摸女兒的頭頂,她是心累,這種疲勞揉一揉似乎也緩解不了。
在瓊京留了大半周,黎紹馳就訂了機票回棠海。他們離開的前一個晚上,祝潼去兒子的房間跟他說說話,不料卻在走廊撞見從兒子房裡出來的黎紹馳。
之前黎紹馳說過,回棠海處理好手頭上的事務后,他就會重新回瓊京生活。但是,那晚他們又鬧了起來,祝潼不知道他會不會改變主意,一去不回。黎紹馳回不回來是無關要緊的,要緊的是黎煜回不回來,她猶豫了下,還是主動問他:「你還會不會回來?」
她的語氣又冷又硬,而黎紹馳則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你巴不得我不回來。這房子的房產證還寫著我的名字,回和不回都是我的自由。」
祝潼抿著唇沒有回應,她默然地越過黎紹馳,隨後走進了兒子的房間。
剛才在黎紹馳的指揮下,黎煜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黎紹馳有意鍛煉他的自理自立能力,全程都沒有幫手,因而他累得趴倒在床上,連祝潼走進房間,他也不看一眼。
經過大半周的相處,祝潼和黎煜的關係似乎還是不冷不熱的。她不指望黎煜能像祝恬膩黎紹馳那樣膩著自己,但至少,她也希望兒子能夠跟自己親近一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漠視自己。
面對這個事實,祝潼不是不沮喪。即使沮喪至極,她也繼續努力,想法設法修補他們之間的裂縫。她坐到床邊,輕輕地拍了拍孩子的後背:「煜煜?」
聽見母親的聲音,黎煜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哦,媽媽。」
祝潼柔聲問他:「明天跟爸爸回棠海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黎煜點頭。
祝潼想多點了解兒子,她又問:「來跟媽媽說說,平日你在家,都是誰照顧你的?」
其實祝潼只想知道兒子的起居飲食是由誰照顧的,沒想到這人小鬼大的傢伙居然攀著她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告訴她:「媽媽,爸爸他沒有找漂亮的阿姨照顧我,真的!」
祝潼哭笑不得,她說:「你懂怎麼的阿姨,才是漂亮的阿姨嗎?」
黎煜驕傲地揚起小下巴:「我當然知道。」
「那我算是漂亮的阿姨嗎?」祝潼滿臉期待地問。
黎煜搖了搖頭。
祝潼又沮喪了,她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失落,黎煜便對她說:「您不是漂亮的阿姨,您是漂亮的媽媽。」
「好孩子,媽媽愛死你了。」祝潼捧著他胖嘟嘟的小臉,用力地親了一口。她真沒想到,黎紹馳這種不解風情的臭石頭,居然能把孩子教得那麼可愛。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應該歸功於自己的優良基因,要是遺傳了黎紹馳的沉悶性子,那麼這孩子很可能就會變成小悶葫蘆了。
當著祝潼的面,黎煜就嫌棄地擦著自己的臉:「媽媽您不要把口水沾到我臉上,爸爸說,這樣很不衛生的!」
祝潼又跟黎煜聊了一會兒,越是深入了解,她越是發現這個孩子討人喜歡。她抱著不肯撤手,居然對著一個小男孩撒嬌:「煜煜,你不要跟你爸爸回棠海了,你留下來陪媽媽好不好?你留下來,每天都可以跟媽媽在一起,有恬恬和哈哈陪你玩耍,有蓮阿姨給你做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叔叔阿姨,他們都可以帶你去玩耍。」
黎煜雖然有點心動,但很快便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不要,我只要爸爸。」
祝潼帶著一絲希望,追問:「你只要爸爸,不要媽媽了嗎?」
黎煜想了想,很認真地問:「媽媽,為什麼別人可以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而我只能要爸爸或許媽媽,而不能要爸爸和媽媽呢?」
祝潼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真希望能夠把剛才的話統統收回。家庭不和睦是大人的責任,孩子只是無辜受害者,而她居然要黎煜做這種兩難的選擇,真是可惡又可恨。
一直以來,祝潼都沒有辦法在黎煜身邊看顧照料。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長出第一顆乳齒,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學會走路,她更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學會叫媽媽的。每次想到這些,她就懦弱膽怯了,她不敢見孩子,她沒有顏臉見這個孩子。百感交集間,她只能心疼地抱著黎煜:「煜煜,對不起……」
聽見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黎煜懂事地說:「媽媽我沒事,我會好好跟著爸爸的。」
他們多聊了一會兒,黎煜就捂著嘴打哈欠。祝潼柔聲說:「煜煜早點睡覺吧,明天還要搭早機回去呢。」
「好的。」黎煜自動自覺地掀開被子,然後將自己捲起來。
祝潼動作嫻熟地替他掖好被角,然後鋪平被窩拱起的地方:「媽媽給你將故事好不好?」
黎煜搖頭:「爸爸說,女孩子才需要別人哄睡覺的。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不用聽故事。」
儘管黎煜不聽故事,祝潼還是守在他床邊,等他熟睡后才離開。眼睛還是紅紅腫腫的,她不敢讓祝恬看見,猶豫數秒還是回了主卧。
黎紹馳還沒睡,祝潼低著頭走進浴室,隨後輕輕地關上,再落鎖。不知道待在裡面待了多久,有規律的敲門聲就在禁閉的空間里迴響,三兩秒后,黎紹馳的聲音就飄飄忽忽地傳來:「祝潼,你在裡面做什麼?」
祝潼用手背捂著自己的唇,不願發出一點抽噎的聲音。
沒有得到她的回應,黎紹馳略帶焦慮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再不應我,我就撞門了。」
生怕他撞門,祝潼竭力抑制著自己的哭腔,用平緩的聲線:「我沒事!」
門外一片沉寂。良久以後,黎紹馳才說:「別哭了,你出來吧。」
將近半小時后,祝潼才從浴室里出來。黎紹馳還在床尾的軟榻上等著她,看見她發紅的眼睛,他也不驚訝。他收回視線,然後告訴她:「我剛才去看過恬恬,她已經睡了。」
祝潼點了點頭,然後往門口走。
黎紹馳黑著臉,沉聲叫住她:「回來!」
祝潼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黎紹馳走到她跟前,二話不說就將她拉近浴室:「洗澡,馬上!」
到了這麼時候,祝潼仍然要跟他作對:「我不!」
「孩子要是看見你這副樣子,他們會怎麼想?」黎紹馳邊說邊把她拖到花灑下面,然後將花灑打開,「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說什麼照顧孩子,我還是把女兒也一塊帶走吧,免得掛心!」
冷水當頭淋下來,祝潼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一巴掌甩到黎紹馳臉上:「黎紹馳,你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