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小透明的賈元春11

?「篤，篤，篤，篤……」

有腳步聲從外頭急沖沖的往殿內而來。

此時，原本正在角落裡的找東西的賈元春聞聲便悄悄抬了抬頭，見皇后徐氏並楊嬤嬤兩個正怒氣沖沖的由遠及近，而她們身後卻再沒有別的什麼宮女跟著，賈元春幾乎是立時就意識到，此時皇后必然是有事要與楊嬤嬤商量了。

思及此，賈元春便立時將手從架子上縮回來，徑自躲在角落裡站直，又刻意將頭往回縮了縮，更是完全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當自己是個普通擺件一般。

皇后扶著楊嬤嬤的手一進殿，就順勢環顧四周一番，復又問道:「今日殿中怎無人？」

聞言楊嬤嬤也往四周看了看，在莫名而無意識的忽略掉了大活人賈元春之後，楊嬤嬤也只能搖搖頭道:「回娘娘話，午前娘娘不是將人都差去前頭殿中了？想來此時人都在前頭而不曾有人進來這裡罷。」

「嗯，」索性皇后也並未深究，反吩咐道:「讓外頭守著的人再走遠些。」

「是。」楊嬤嬤領命而去，皇后便自己又到了殿中上座坐好了。

而這時候，賈元春顯然更不能主動出現了，不然可就不是不敬，而是找死了。她只有愈發讓自己降低存在感，而後放緩呼吸，盡量不叫皇后發現她——雖然憑藉她往日的經驗，皇后能發現她的可能性可謂是微乎其微。

不多時楊嬤嬤就疾步走了進來，徑直到了皇後座下站好。

兩人沉默了半晌。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氣氛越來越沉重，而賈元春也站得筆直越來越定然的時候，皇後方才緩緩開口道:「安排在賢妃那裡的那個丫頭，如何了？」

一聽自己竟得知了這樣的消息，賈元春不由得又縮了縮腦袋。只可惜擋得住眼睛捂不住耳朵，皇后與楊嬤嬤說話的聲音還是不停的往賈元春的耳朵里鑽。

便聽楊嬤嬤肯定道:「估摸著這兩日就要有消息了，賢妃這一回，必然要受一番苦楚！」

「是啊，誰讓她竟敢對這鑒嬪的肚子起心思呢。」說著，饒是常日淡然如皇后，此時也不由得露出幾分躊躇滿志的意味來。

「娘娘睿智。」楊嬤嬤隨即也笑了起來。

皇后頓了一頓，又回過頭問道:「是了，三日後的賞桃宴準備得如何了？碧游和黎欣兩個呢？」

「回娘娘話，」說到這裡楊嬤嬤也正色了起來，她只一福身恭敬應道:「賞桃宴已經準備好了，御膳房今日早晨也將到時候要用到的宴品給定了下來，還有御舞坊，也加緊排了新舞，只待在賞桃宴上表演以供陛下與娘娘娛樂呢。」

說到這裡，楊嬤嬤笑著頓了一頓，復又接著道:「至於碧游與黎欣兩個……也準備好了，這幾日都在加緊調理身子，只待到時候為娘娘效命呢。」

「……嗯。」聞言，皇后閉著眼睛沉默了許久，到底還是點點頭應了一聲，然她嘴角的苦澀卻怎麼也藏不住。

「娘娘……」見皇后這番情態，楊嬤嬤也是心疼不已，只低聲勸道:「娘娘，請恕老奴無狀——您還是打消了這主意罷，老奴……老奴心疼啊！」

「不如此又該如何呢？」皇后也是苦澀，然到底還是沒有反悔，反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說服楊嬤嬤道:「皇上愛新色，待到明年宮中又要進人，若如今我不能將皇上的心給拽回來，日後宮中美人漸多，我又要如何自處？好歹扶持兩個身份低下的自己人，也好過便宜了那些居心叵測的貴女！」話是說得硬氣，然而皇後到底還是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娘娘……」楊嬤嬤也是一臉難過，但她是奴才，就是哭也有定例，她便趕緊止住了，反轉頭強笑著安慰皇后道:「如此也好，若這兩個丫頭能有福氣得了一兒半女，也能為大皇子平添些許助力不是！」

「是啊，還有深兒，若她們能有了皇子，給深兒添些助力，也是她們的福分。」為母則強，說到大皇子徒深，皇后的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左右如今深兒大了，她們便是有再多兒子，也不會構成威脅，不過只是多給一口飯吃罷了。」

「娘娘說的是。」楊嬤嬤一笑，隨即伏身道。

「這個時候，深兒也該進宮了，」說著，皇后便起身，楊嬤嬤趕緊上前扶著，兩人一邊往殿外走，一邊仍舊聽見皇后頗有些自得的聲音:「深兒雖孝順，就是怕耽誤了他的差事。」

「老奴倒覺得大皇子這是純孝，娘娘應該高興才是，算一算所有出宮開府的皇子們，有哪一個有咱們大皇子這樣孝順……」

兩人的聲音也愈發遠了。

直至再也聽不到聲音，一直緊繃著神經的賈元春方才稍微鬆了口氣。在遠望確認了此時一時半會兒應當不會有人再進殿來后，賈元春方才趕緊小小的活動活動近乎僵硬的筋骨，這才會轉身趕緊從她身後那個架子上輕巧的拿出了一個裝著一對松花瓶的錦盒，趕緊從後門溜了出去。

待到離得那後殿遠遠的了，賈元春方才徹底鬆了口氣。但隨即，她又是渾身一僵。

低頭看了看這個被她下意識拿出來的錦盒，賈元春不禁犯難了——她剛才，怎麼就把這物什給順手拿了出來呢？

賈元春呆了一呆，但理智告訴她要趕緊回去再做打算。想到這裡，她便乾脆捧著手中那錦盒徑直往後頭她自己住的地方而去。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罷。賈元春咬牙想著。

從皇後宮中的後殿到賈元春自己居住的那個女史院子尚且有一段距離，賈元春一路走著，便見迎面走來一人。賈元春定睛一看，便見來者正是賈元春的「同僚」、同在皇后處做女史的方西雯。

賈元春便趕緊遮住了手上的錦盒，又待上前打招呼。卻不想尚且不待她近前，那方西雯便腳步一轉，從一邊另一條岔路轉出去了，且她從頭到尾也沒有注意到如今才將將離她不足十步遠的賈元春。

是啊，是人家沒有注意到，且人家還並不是故意的。想到這裡，賈元春就不由得長嘆一聲。

賈元春是在三個月前成為賈元春的，在成為賈元春之前，她原是宮中一個名叫「春兒」的三等禮儀宮女，而她那時所做的最大的差事，就是在選秀時伺候過後來成為了貴妃的江氏。

對了，「春兒」原來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春兒——也就是如今的賈元春，她記得很清楚，那一日，她因為惹怒了一個似乎背景雄厚卻刁蠻囂張美人，而被打了板子，偏她人小力微也沒人提她說話，也就這麼結結實實的被大了二十大板。

好在她皮糙肉厚，竟沒有立時死去。可對她來說，她倒寧願自己當時就死了——因為宮中下人生病受傷都是沒有資格叫太醫診治的，更別說她得罪的還是那時極其得寵的宮嬪？

就這麼，她在痛苦中又生生熬了好幾日，到底還是熬不下去，再被發排出宮的路上，就斷了氣。

可一睜眼睛，她就成了賈元春，如今這個皇宮裡皇後身邊的一等女史、榮國府嫡出大姑娘、昔日只能讓她昂首仰望的存在——賈元春。

從今往後，我就叫賈元春了。在接受到賈元春全部記憶之後，她如此對自己道。

從此，她就是賈元春。

然後賈元春就開始了她第二次的後宮生活，不過……這個生活怎麼和她自己想的不大一樣？——在第三次被不遠處有過的小宮女的徹底忽視的賈元春不緊納悶了。

從賈元春的記憶來看，原本賈元春在宮女中人極其受歡迎的，畢竟她出身高貴、本身品貌可親，且又出手大方。因此，常常有小宮女特意上來打招呼，但現在……

抱著嘗試的心態，賈元春便開始摸索。

於是她就漸漸發現，當她在動或者在說話的時候，身邊人一般還能注意到她，而當人離她稍微有一些遠了那麼除非她出聲提醒，不然旁人大多就忽視她了。當然，若是她穿著她那一身顏色低調的宮裝，不說不動、低著腦袋的就那麼站著的話，常人就很難發現她了。

這一點……是她那日在皇帝皇后不說清退下人時就開始說些後宮大事時，她突然意識到的——不錯，那一日本是她當值，然當皇帝攜皇後走進後殿、連楊嬤嬤都沒有帶的時候，兩人卻竟這樣不可思議卻又順其自然的忽略了她。

那日在將關於後宮年末眾妃嬪的升降問題聽了個全場之後，賈元春就漸漸不大樂意出門了，除非當值或是皇後傳喚——當然至目前為止皇后都沒有傳喚過她——否則她幾乎都是憋在屋子裡一個人呆著。

被人忽視的感覺極為難受，尤其是賈元春這樣死過一次的人，那更是害怕這樣彷彿被所有人拋棄的感覺，即便這樣會讓她少了很多被人懷疑身份的可能，但她依舊很不高興。

因為她發現，如今宮中的人不僅會當著她的面忽視她，甚至在見不到她時也經常會忽略她。具體既是，除了早已安排好的當值表以外，皇后每每有事都是直接去差使方西雯，而一次都沒有找過她。

就是這一回去尋這個被皇后無意忘記了的錦盒的差事，甚至都不是皇后親自吩咐的，而是皇后隨口提起，由楊嬤嬤吩咐下頭小宮女去找罷了。只不過是她仗著記性好這才提前過來拿，卻不想竟又叫她撞上了一樁陰私之事。

想到這裡，賈元春又看著手中此時彷彿燙手山芋的錦盒，她的眉頭卻不由得皺得更深了。

若是待會兒楊嬤嬤問起，她又要怎麼答呢？可她若是當真照實說了，豈不是不打自招？

該怎麼辦呢……

賈元春為難了。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