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病
「聽著,潘賽安,我只說一遍。」顧北北的聲音回蕩在樓梯間,舊式的樓房因為狹窄,愈發顯得她聲音清晰,「我們難道不是在及時行樂?人生總歸有意外,在那天到來之前我們還保留這樣的感情,足夠了。」
潘賽安聲音有些喘,冷雨過後空氣清涼,將炙熱的呼吸都化作白霧。
「是這樣嗎?」潘賽安捫心自問。
「沒有誰能保證以後,你以前遭遇過意外,就該知道,那玩意兒可能隨時到來。」顧北北把他打亂的頭髮順了順,「我甚至不能保證感情會不會有一天急流勇退,畢竟這種燃燒熱量的情感,我想我很難去開啟第二次,因為我會疲憊無所適從,而非走不出這樣的感情。你說的對,我有分寸,你也有,我們都知道自己的線在哪裡,否則你不會中斷來信,否則我也不會倒著編號,這都是我們的本性。」
「理智冷靜,情感熱烈,未嘗不會得到好結局。但既然已經開始,就不妨好好經營下去,萬一成功呢?那就是一輩子。」
就像父親從前播撒的葡萄籽,他說從未想過真的會發芽,後來長出藤蔓,順著之前放好的竹竿往上爬,最後布滿後院的牆壁,而他也因此學了釀酒的法子,平日里會炒菜下酒。
雖然可以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然而在發芽之前父親從沒有放棄過施肥澆水,他從不抱希望,但從不放棄努力,把那些每日要做的事情,都當做日常來侍弄。
潘賽安把顧北北抱在懷裡,頭髮掃的顧北北耳朵癢。
「在不得不的那天到來之前,我將以全部的赤誠來愛你。」潘賽安聲音低沉卻堅毅。
「我也是。」顧北北環住他的肩膀,發現他微微傾身俯就自己,笑意綻開,捏了捏他的後頸,「不必害怕和愧疚,因為你也帶給我靈感和熱情。」說各取所取太過冷酷,卻也如此。
我愛你如同你愛我,細水長流,惟願不枯竭。愛時熱忱,當熱情褪去之後成為生活伴侶,與對方結伴行走驅散漫長黑夜的孤寂,還有面臨未知的恐懼,有何不好?
潘賽安是凌晨兩點回去的飛機,他這次只有周末兩天假,過半時間都是在空中度過,顧北北心疼他這麼辛苦,潘賽安卻覺得非常值得。
潘賽安嘴上說著不需要顧北北送,然而當對方執意如此時,他心中也很樂開花。兩人搭乘最後一趟機場線,到了出口感覺到夜的寒意。
潘賽安伸手握住顧北北的手,插在自己口袋裡,在她指根摩挲。
「你想摸出一個戒指嗎?」顧北北瞥他。
「來的太匆忙了。」潘賽安語氣中帶著遺憾。
顧北北身上從來不帶任何首飾,無論戒指耳釘項鏈還是其他,她穿衣服往清爽里去,體質畏寒,卻怕熱,所以頭髮是夏天馬尾冬天放下來,方便至上之人。
這次如果潘賽安提前說他要回來,顧北北想來至少會收拾自己一番,只是他不請自來,只能看到顧北北最野性的一面。
「可以等下次。」顧北北知道潘賽安心中時常浮動的不安,沒有說出諸如「都是身外之物」之類的傻話,而是順從內心伏誅於最本質的欲-望,諸如束縛、捆-綁(將對方困在自己身旁),驅逐任何不安全因素,讓最好的狀態保持下去。
然而這又不現實,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停留在原地,新鮮的事物,想要享受最鮮美的時刻,最好的辦法不是想著如何把它這種狀態保持下去,而是在它最好吃的時候將其吃掉——那種美妙的感覺,永不退色。
否則,加了防腐劑、色素、香料后,它就不是最初想要的味道了。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不問是劫是緣。
劫有渡劫,緣有續緣;劫渡不過,含笑飲□□瞑目;緣續不得,粉墨登場文明退場。愛是對手戲而非獨角戲,一個人演到最後,只是場內心獨白。
「我走了。」
顧北北再一次目送潘賽安離去,內心充盈著快樂和傷感。她在座位上坐著,等早上的地鐵班次。發獃結束后終於拿出來手機,連上機場wifi,終於看到了昨天鬧得沸沸揚揚的新聞。
「知名暢銷書作者居咸判處兩年,承認肇事逃逸流淚悔不當初」
下面的配圖是居咸一臉無辜的樣子。
顧北北面色木然的往下翻,就算他認罪了底下也一群粉絲□□的如黃河的中流砥柱,認為這是一場陰謀,甚至有開腦洞的腦補顧北北身後坐擁無數律師團,有後台,將無罪的人污衊有罪,之後再獲取他的成就……腦洞開的飛起,腳不沾塵。
對於這樣的人,顧北北連討厭都討厭不起來,乾脆直接無視。陰謀論到這種地步,怎麼還不認為這世界早被外星人統治,人類是外星人蓄養的家畜,zf是外星人的走狗,爹媽是外星人派來的間諜,自己是世界僅剩的種子選手,隱藏身份是地球mother生的皇太子,然後振臂一呼群雄四起,殺伐果斷刀光劍影,推翻外星人統治呢?
不肯承認自己喜歡的人是人渣,就非要羅織罪名往別人身上扣帽子嗎?
真是要擔心他們以後被騙子騙,但總歸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們誓死捍衛自己的次元,那就讓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狂歡娛樂吧。
顧北北看各人的反應,那時候閻教授挺身而出為他父親辯護,將父親的作品也一一道來,並且附上了掃描版。有不少人抱著找茬的心態去看了父親的作品,看完一遍后出來罵的人極少,要麼不出頭,要麼下樑山被招安變成了父親的粉絲——
好作品就是好作品,並不會因為時光消逝而變得平庸。它們如同珍珠,時間打磨,只會讓大浪淘沙,最後顯露光華。只是在某種意義上,書如同高閣美人,只等有緣人去發掘,然後喜愛。倘若無人也不必感懷,因為在自我修鍊方向上,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標。
雖置身在機場喧囂處,顧北北卻覺得身邊的熱鬧都已遠去,好像中間有一層看不到的膜,將她所處的空間隔絕出來,一些已經忘記的東西又浮動在腦海。
在初始決心起訴時顧北北想過一個問題,父親為什麼要選擇近乎隱居的方式來完成作品創作,連平日里構思大綱和寫文都會選擇打字機或者手寫,拒絕現代科技帶來的影響,和這個世界彷彿隔離成兩個極端。
這種極端固然可以用田園牧歌或者小隱隱於市來解釋,但顧北北從前聽過父親的教導,說是「修心、省心、收心」,如果心的世界足夠強大,那並不需要可以與外界保持隔離,將自己置身在真空中。這種情況下無論行文再怎麼如魚得水,都會讓人隔了一層膜。
顧北北沒有往自己父親會弱勢的那個方向去想,大約在每個少年或者少女的心中都有信仰的存在,他們或許是老師,或許是父母,亦或者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在火車旅途中聊過天,或者在飯店拼過桌,給你講了他們的事迹,或者僅僅是讀過的一個故事,你從中聽到了引發共鳴的地方,讓自己有了不一樣的勇氣。
故事本身是真或者假並不重要,朋友到最後有沒有繼續維持下去,似乎也無關緊要,目的達到了,就足夠了。信仰越是堅定,那就越不容許旁人道是非缺陷,連自己都毫不遲疑的覺得沒有缺陷。
從這方面來說,顧北北又覺得那些堅定不移的相信居咸才華並且認定他是男神的人可以理解,承認過去的自己愚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嘲的時候可以裝作漫不經心說出,然而真由其他人指著鼻子說出卻又逆反心理頓生硬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堅決捍衛。
而她要在這場拉長戰線的鬥爭中繼續走下去。
也許夜深人易軟,顧北北在那一刻,忽然從心中生出一種疲憊,這種疲憊衍生出的孤獨將她包圍,及至晨光熹微時搭乘地鐵昏頭昏腦回去,打開門洗漱之後趴在床上后達到巔峰,眼乏,心跳加速,呼吸熾熱,手腳無力。
抱著被子睡過去前,她想,我是病了嗎?
這場病來勢洶洶,顧北北一直覺得以自己如今堅強的體魄,病魔是不會纏身的,然而她高估了自己。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顧北北和潘賽安通話的時候,對方口吻都是愧疚的:「早知道就不讓你送了,生病還沒人在旁邊照顧。」
「你當我小孩呢。」顧北北說完這句話沉默起來。
潘賽安敏銳的抓住她不同尋常的沉默,大概家境中落環境所迫,如今的他比從前聰慧了許多,顧北北的心態此刻瞭然於胸:「你想到你爸爸了?」
「有點。」顧北北說話瓮聲瓮氣,「我還真是脆弱。」
雖然有些對不住她,潘賽安此刻仍覺得這樣的她終於帶上了女性的柔美,讓人忍不住心疼:「為什麼這麼說,你已經超乎了我對女性所有的期望值。」
「不是奉承?」
「是油然而生的讚美。」
「油嘴滑舌。」顧北北換了個話題,「你那邊的事情,還順利嗎?」
「……還好。」潘賽安回答的時候帶上了些遲疑,「不過大概要很久時間,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大概不會回國了,對不起。」
「道歉做什麼。」顧北北想笑,結果猛地咳嗽起來,手背上輸液的針管有些跑了,一陣腫痛,她忍不住將耳機摘下來,隱隱約約聽到那邊傳來的潘賽安焦急的聲音「北北,怎麼了?」
護士重新紮針的時候呵斥了她兩句,顧北北一臉無辜的耷拉耳朵聽她教訓,等護士走之後終於重新戴上耳機,「沒事了,剛才咳嗽把耳機震掉了。」
「那我不打擾你了。」潘賽安這話說完,卻沒有掛電話,只是沉默,或許是等顧北北先掛電話,亦或者只是想聽她的呼吸聲。
顧北北忍不住笑了,「喂。」
「嗯?」聽潘賽安的聲音,似是打起了精神。
「你累了?」顧北北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兩邊有時差,信和電話還不一樣,「你那邊是半夜了吧?」
她有些懊惱,因為記不清時差是幾個小時,這讓她開始懷疑起來自己身為戀人的自我修養,心中默默換算,不及潘賽安讀心術快,「已經升起第一抹陽光了。」
「……哦。」顧北北拍了拍自己額頭,頗為自嘲道,「我隱約覺得自己已經有老年痴獃的趨勢了。」
「那我估計也有了。」潘賽安道。
「為什麼?」顧北北覺得大概是液體太涼,輸進血管之後全身冷的要命,她忍不住往被子里縮了縮,即便身上的被子味道聞起來不太愉快,可對比現下的情況,仍然是蓋著比較好。
「因為你到老年痴獃年紀的時候,一定會記掛罹患老年痴獃的我。」潘賽安聲音清澈,是青澀褪盡后的溫柔。
顧北北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那是對未來最美好的描摹——你老了,我也老了,我們不小心都患上了老年痴獃,可仍記掛彼此。
那就是一輩子了。
「那我一定會懷疑對你的感情。」顧北北強忍笑意。
「這話怎麼說?」潘賽安不解。
「因為我喜歡你嬌花似的容顏更勝過滿面滄桑、鬢髮如霜的你,所以到那天的時候,如果我認不出你了,你一定要拿面鏡子放到我眼前,告訴鏡子中的那個人,你老了,我也老了,所以我們更該在一起。」顧北北慢慢道,「因為這輩子,只夠愛這一個人了。」
「好,我一定會記得,到時候你賴賬了,我拿著錄音告訴你。」潘賽安道。
「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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