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g】我等你出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酷兒覺得胸口很悶,空氣中的氧氣變得稀薄,為了吸入更多的氧氣以保證呼吸維持生命,她不得不張大嘴巴搶奪那本就不多的氧氣。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們慌作一團,原本井然有序的隊伍在突如其來變故的衝擊下變得恐慌暴亂,而暴亂本身就是一種危險。在這種空間相對狹小,人口密度過大的場所,極易發生慘絕人寰的踩踏事件。
更何況,現在不僅是人群的暴亂,還有空氣中所瀰漫的那種預示著死亡的恐怖氣息。
腦中閃過那人死時猙獰的慘狀,小閆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以身體為劍劈開人群,極盡所能為酷兒和顧西權開出一道通道。
顧西權臉色陰沉,他環顧四周,通過對講耳麥對手下做部署。
「檢查系統設置。」
「是!」
「控制各出口的門關,門關出口保持打開狀態。」
「是!」
「調取監控,查找可疑人員。」
「是!」
……
指揮鎮定,有條不紊。只要控制住展覽廳大門保持空氣暢通,就不會有大問題。
然而,顧西權很快就變了臉。
關閉的通風口處突然湧出滾滾白煙,白煙濃度很大,如一堵厚實的白牆,遮天蔽日的完全把人包裹在其中。即使酷兒和顧西權手握著手站在一起也看不清對方的樣貌。這不是乾冰升華出的二氧化碳,事情並像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白煙夾雜著刺鼻的氣味,刺激著人的眼睛、鼻腔,眼淚鼻涕像是流水一樣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很快酷兒就感覺到呼吸困難,全身無力。空氣中似乎又增加了一種怪異的味道,酷兒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件衣服兜頭罩住。
「顧教授?」西裝外套被人從外面緊緊鎖住,蒙住她的臉。
「別說話,盡量放緩呼吸,牽住我,我送你出去。」男人的聲音沉穩平靜,帶著強大的安撫力。酷兒閉緊嘴巴重重的點頭,知道他看不見,小手隔著衣服捏了捏他的大手。
被完全保護在西裝外套製造的狹小空間內,視線、觸覺被阻隔,其他感官卻更加靈敏銳利。
耳邊是恐慌的尖叫和哭天喊地的哀嚎,慌亂奔跑的人撞過來被高大的身軀阻擋開,她被擁在強有力的懷抱里保護著,行走的如此艱難卻安心無比。
置身在其中,她能感受到那種無助的恐怖和慌亂,地下突然有一隻手抓住她的腳踝,像是從地獄里伸出的鬼爪要拉著她墜進無邊的死亡之境。
酷兒嚇的尖叫著跳起來,下面傳來虛弱的求救聲,「救命,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周遭哀嚎慘叫此起彼伏,酷兒被護在懷裡淚流滿面:「顧教授……」
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不知道為何人們會慘叫會哀嚎,會如此絕望,因為她有她的顧喪失,有她的守護神護著她周全。
她開始擔心起來,可能那白煙是致命的,那顧教授暴露在外面會不會有事?
她隔著衣服握緊牽著她的大手,像是心靈相通,大手回握著她,護在她後背的大手在她脊背上輕輕寫了三個字「我沒事」。
卻,越是這樣,她的心越是揪緊,那麼多人都慘叫連連,顧喪失怎麼會沒事?
腳步不由得加快,想要逃離這片死亡之地,想要快點看到她的顧喪失以確認他是安全的。
橫衝直撞的,撞倒好幾個慌亂逃跑的人她也顧不上。
白煙瀰漫,展廳的人如被魔鬼追逐的獵物四處逃竄,逃得慢了晚了的就會抽搐倒地,身上的肌膚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開始萎靡,腐爛,直至成為一具腐蝕的坑坑窪窪的乾屍。
慘叫不絕於耳,酷兒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憑著自己的印象向出口處跑去。現在,拼的是智慧,也是運氣,如果她能憑藉記憶走出去,她和顧喪失都會沒事。
目不能視物,左右都有阻攔,橫衝直撞的人群和底下猛然拖住她的腳的手都無時無刻不告訴她,死亡就在身邊,就在她的腳下。她每掙脫一隻求救的手就是把一個人推向死亡的深淵。
因為奔跑,因為害怕,因為緊張,狹小空間內的氧氣已經不足,白色煙霧透過衣物纖維滲進來,刺激的眼睛酸痛淚流不止,甚至連睜都睜不開。
心裡暗暗數著步子,憑著腦中想象出來的空間來確定方向感。酷兒慶幸自己在進來的時候因為好奇默默地以雙腳度量了整個展廳的大小。
第兩千三百七十一步,她握緊拳頭站定,抬起被衣服罩住的頭顱向著顧西權的方向。顧西權猶豫一下,拍拍她的後背做示意。
他之所以跟著酷兒走,是因為他相信她,他知道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兒,既然不是橫衝直撞的慌不擇路,那她就一定有她自己尋找出口的辦法,但這個地方……顧西權靜默了一下,他們剛剛已經來過一次了。
雖然兜頭包裹著,眼睛看不見也感覺不出方向,但他知道,這裡,他們來過一次。當時他也勝券在握的擁著她向外走,卻,重重的撞上一面厚重的玻璃牆被彈了回去。
酷兒攥了下手給自己打氣,吞了下唾液,只是這麼一個在平常不過的動作卻割得她嗓子像是要裂開一樣。
她卯足了勁兒,堅定了腳步向前走,腳下是瀕死求助的人,耳邊是悲慘至極的嚎叫,她堅定的,一步一步走向即將拯救生命的大門。
兩千三百七十二步,兩千三百七十三步,兩千三百七十四……酷兒突然掙開顧西權的懷抱向前撞去。她不是毫無用處的弱女子,她也能拯救她關心愛護的人。
「砰!」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沉鬱了,無望了。
酷兒縮在衣服里想哭,怎麼回事?怎麼會不對?她明明計算好的,這裡應該是出口,應該是生命的大門,怎麼可能不對?
她冷酷的踢掉了那麼多求助的手,狠心推開了那麼多掙扎在死亡邊緣的人,就是以為她要找到出口幫助他們了,以為她可以解救他們,卻,她的自信向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一雙大手從她的腋下穿過抱起她來,緊緊相擁,她能感受到男人亂了的呼吸和無聲的安慰。
同時,她也知道,她和他的時間都不多了。如果再不出去,他們就會成為那些倒在地上攀爬的,無助地抓住逃命之人腳踝的死神獵物。
精神的高度緊張和體力的耗盡讓她本就被毒氣侵蝕的身體變得無力軟綿。靠著顧西權的力量站起來,她重新計算著步子尋找錯誤。
同時,顧西權面向玻璃牆站定,雖然蒙著臉,卻能讓人感受到衣物遮蓋下的灼灼目光。
他拉住轉身要離開的酷兒,手指在她背後畫了兩道橫,寫了一個「二」字。
酷兒愣了一下,兩人之間的默契讓她明白他是想在試一次,可,再試一次又有什麼用?難道他們倆還能把厚如城牆的防彈玻璃給撞碎?
雖然心中有疑惑,她還是跟上他的腳步向前走去。
依舊數著步子,在第兩千三百七十六步時,前面的男人停下,她跟著停下。隔著衣服觸摸,她摸到了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應該就是她剛才撞擊的玻璃牆。
眼睛看不見,她不知道顧西權在幹什麼,唯一能做到就是站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靜靜的等他。
酷兒的肺活量不大,已經逐漸出現了難以呼吸的癥狀,鼻腔,喉嚨里像是在傷口上灑了一把辣椒油,火辣辣的颳去一層皮。
她聽到有敲在玻璃上的「咚咚」聲,聽到有東西擦在玻璃上的「吱」的摩擦聲。
「給我一個髮夾。」一個悶悶的聲音沙啞的說道。
酷兒忙摩挲著從頭髮上解下一個小黑卡子,心臟砰砰砰直跳,有希望了嗎?
一個人在經過周密計算后選擇了一條錯誤路不稀奇,但兩個人在深思熟慮后都選擇了同一條錯誤的路,那就需要謹慎考慮了。
他說過,他相信他聰明的小東西。
當察覺到酷兒和他選擇了同一條路時他就起了疑心,但那時候心裡多少以為兩個人是因為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但冷靜下來一想,就會察覺裡面的不對勁。
信號中斷,他和手下失去聯繫,很有可能安防總辦公室也受到了襲擊。那他就不能保證安全出口是暢通的,也就不能保證門關是開著的。
剛才,他循著摸索了一陣,果然摸到了門鎖。
看來,對方破壞了門上的自動開合系統,人為鎖死了展廳大門。
只是一個解發卡伸手的簡單動作都牽動著全身的疼痛因子,酷兒覺得胃裡像是載了一條船,在狂風暴雨中翻滾著,撞擊著她脆弱的胃壁。胃痛苦的收縮著,食道陡的縮緊,一股酸澀頂著胃往上涌。酷兒捂著嘴彎下腰,她知道她中毒了,但為了不讓顧西權分心,她強壓下胃裡的翻湧,緊緊攥緊小手不讓呻吟發出聲來。
因為看不見,全憑著感覺,想把掰直的發卡插進鎖孔里很難。顧西權咳了一聲,靜下心來一分毫一分毫的移動著發卡,直至發起插到鎖孔裡面才鬆了口氣。
接下來就好辦了,開鎖並不需要視覺,他把耳朵貼在上面,屏住呼吸靜靜的聽著。
他其實並不會開鎖,只是看手下耍寶開過一次,他無聊問了問訣竅,卻從未實施過。這一次,是他第一次嘗試,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嘗試。
展廳的鎖和一般民居中的家庭鎖又不一樣,裡面構造繁瑣異常,為的就是防止大盜上門。
額頭上不知不覺冒出了汗,顧西權把耳朵貼的更緊了,感覺到發卡進入一個卡槽,他屏息一擰,咔噠,鎖開了。
來不及鬆氣,抱起地上幾近昏迷的小人兒奔出去直衝噴泉。
室外,一片祥和美好,室內,屍首遍地。
生命之門打開,他卻並不敢大開著,為了室外之人的安全,他只能再無情的關閉。
把昏迷的小人兒整個兒抱進噴泉里,同時自己也脫了衣服跳進去洗去透過衣物纖維附著到皮膚上的顆粒。
左手腕鑽心的疼,指甲大小的一塊皮膚已經中毒開始腐爛,他果斷的從腰間拔出匕首一刀扎了下去。如果不把腐壞的肉剜去,毒素會迅速蔓延至全身,像是巨大的食肉蟻群爬過,只剩下一身噬咬過的屍首殘骸。
懷中的小東西被嗆得咳了一聲,顧西權快速撕了一節布料包裹住受傷的手腕。
這種毒素溶於水,他抬起完好的手給她擦拭肌膚,幸好他反應迅速及時包裹住她,不然這張漂亮的小臉蛋兒……
被水灌醒,翻騰的胃再也受不住,翻江倒海的衝撞著往外涌。
酷兒閉著眼趴在池壁上一陣乾嘔。起初沒什麼東西,最後,連苦膽汁兒都吐出來了。
腦袋清醒了一些,一雙大手還在給她洗臉。酷兒有些不好意思,中毒后,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臟。
垂眸看到池壁外的污穢之物,又窘迫起來。
「吐出來就好了,你自己使勁兒洗洗臉、脖子這些衣服蓋不住的地方,」顧西權說著向館內望了一眼,那裡面,就像是一個死亡容器,有被腐蝕了半邊臉的人慘叫著倒地。他捧著她的臉吻了吻她的額頭:「乖酷兒,怕不怕。」
「不怕!」酷兒也同樣看到了裡面凄慘恐怖的景象,她握緊拳頭咬緊牙關,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勇敢的女孩兒,」他把她抱出池塘放在地上,目光依依不捨:「好好在這兒待著,我一會兒回來找你。」
酷兒拉住他的手,一雙星眸水汪汪的兜著一包淚:「你要去救他們嗎?」
「酷兒,我是一名軍人。」我是一名軍人,聲音溫柔,卻鏗鏘有力。
酷兒攥了攥手,踮起腳尖重重吻上他的唇:「好,我等你!」
武裝隊到達,顧西權穿上防護服,帶上防毒面罩跟著隊伍進去,酷兒眼巴巴的看著他,眼眶澀澀的,鼻頭酸酸的,卻說不出的驕傲自豪。
通往死亡之境的大門打開,又關上。酷兒拿起顧西權給她準備防護服穿上帶上防毒面具加入到醫療隊伍當中。
她的父親是軍人,她的愛人是軍人,她也要做一個對人民有用的人。
心裡挂念著顧爺爺顧奶奶,她不顧危險的走到門口張望。她知道,即使顧西權進去了也不能去救顧爺爺顧奶奶,他要救的是人民,是無助的群眾。
外面也在緊急部署著。顧西權在進去之前就下達了命令,毒氣溶於水,最好的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在展廳內灌水。
展廳現在就如同一個封閉的巨大魚缸,裡面掙扎著的瀕死的人像是翻了白肚皮的魚。水的鏡面反射把裡面的慘絕,恐怖照的更加駭人,那些萎靡的腐爛的碎肉在水中飄著,盪著,是無根的索命野鬼。
隊伍訓練有素,能找到的活著的大都救了出來,剩下的只能靠一點一點的搜索。
酷兒在被救出的人群中搜索著兩位老人,看著一個個完好的不完好的身體心急如焚。他們年紀那麼大了,卻還要遭受這種無妄之災。如果不是她,顧西權完全可以先去救他的爺爺奶奶。
剛剛逃出死亡之口,人們慶幸著放鬆下來,突然,滾滾濃煙順著風向飄來,像是一堵煙牆擋住人的視線。剛安靜下來的人又瞬間慌亂起來,這白煙在他們眼中就是那索命的鐮刀,一旦沾染上,生命就會被無情地收割。
「大家不要慌,這只是煙霧彈!各部注意,保護傷者立即撤離!」
煙霧彈,顧名思義可以產生大量煙霧的彈藥,是用來給敵人造成視覺上的阻礙以及心理上的恐懼,給自己一方創造有利的戰機的一種彈藥。
但這濃濃白煙和展廳里起初釋放的煙霧太像,還未消退的恐懼讓他們無法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保家衛國守衛他們生命的軍人。
外面亂成一團,酷兒夾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視線被阻礙,她無奈放聲大喊:「顧爺爺,顧奶奶!」
回應她的只有糟亂的尖叫和咒罵聲。
不放心的向展廳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心止不住的往下墜,顧教授在裡面還沒回來,顧爺爺顧奶奶也沒有消息。她握緊拳頭張嘴咬上去,不能哭,不能哭,現在她只能靠自己,她需要堅強。
人們慌亂的衝撞著,站在人群中的她被無情的撞倒,手肘重重的撞在地上險些脫臼。揉著手肘站起來,腰上環上一雙柔軟的小手:「媽媽,媽媽,媽媽不要不要我。」
孩子?!
顧不上疼,酷兒把他抱起來,聽聲音是個小男孩兒,她抱起來有些吃力,應該四五歲的樣子。
「寶寶你有沒有受傷?你爸爸媽媽呢?」酷兒摸著他小臉上的淚珠柔聲問道。
男孩兒應該是嚇到了,一個勁兒喊媽媽,小手抱著她的脖子緊緊的,好像怕她拋棄他。
她不問還好,一問,男孩兒哭的更厲害了,小身子一顫一顫的,連聲音都斷斷續續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憋過氣去。
「媽媽,媽媽,」男孩兒哭的撕心裂肺,酷兒感覺到小手抱著她脖子的地方濕濕熱熱的隱隱能嗅到甜腥味。她一驚,聽到男孩兒哭著大喊:「怪獸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媽媽,媽媽被怪獸吃掉了。」
酷兒抱著他嘆了口氣,年幼的孩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會突然倒地,為什麼身上的皮膚會變得可怕起來。
想到他手上的血,酷兒怕有傳染,忙抱著他循著跡象走到噴泉處洗了洗,順便也把自己脖子處洗了洗。
煙霧越來越濃,被毒氣傷害過的嗓子受到煙霧的熏嗆更加難受,酷兒緊緊抱住男孩兒,聽到他哭聲越來越小,有些著急。他的媽媽冒死把他保護下來,她一定要把這個孩子救出去。
可外面的環境她絲毫不熟悉,大量的濃煙阻隔著視線直往眼睛、鼻腔里鑽,趴在肩膀上的小男孩兒聲音微弱,小手攥著她的頭髮虛弱地喊著疼,喊著怪獸不要吃他。
就在酷兒急的六神無主的時候,一隻溫暖的大手牽住了她。
大手寬大有力,能把她的小手緊緊包裹在掌心。
「顧教授?」酷兒試探著開口喚道。
男人粗著嗓子咳了一聲,聲音乾澀粗噶,應該是嗓子受傷了。他在她後背寫了「跟我走」三個字,酷兒點點頭,深信不疑地跟上去。
有顧西權在身邊,酷兒就安心多了。
纖纖素手被男人牽著,另一隻手輕輕拍著男孩兒的背:「乖寶貝兒,堅持一會兒,姐姐帶你去看醫生。」
男孩兒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乖巧的在她懷裡「嗯」了一聲,小手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像是她是他唯一的依靠。
一路走得很順利,雖然眼前仍有白煙,卻能感覺出沒有剛才的濃密。酷兒把口鼻埋在小男孩兒身上避免吸入更多的煙霧。
眼睛已經能模模糊糊看到人影,酷兒看著眼前的高大身影,覺得有些不一樣,一時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顧教授,顧爺爺顧奶奶他們怎麼樣?我們先送小男孩兒去醫院吧。」酷兒說道。心想,既然顧教授這麼平靜,顧爺爺顧奶奶應該沒事,心裡的大石頭稍稍落了地。
卻,男子一轉身,模模糊糊中,她還是認出了,他,不是他。
「怎麼是你?」酷兒倏地抽回手,一臉的警惕。
葉韌並不在意,他接過她手中的孩子向前走去,走了兩步,發現她沒有跟上來,又轉了回來:「你不走?」
「我要等人。」她說過,她會等他出來。
「這裡很危險,」葉韌看了一眼遠處濃密的白煙說道:「而且你不可能抱著一個孩子在這兒,你這無疑是又讓他處在危險之中。」
「那就拜託葉先生把他帶出去。」她相信,在葉韌身邊,小男孩兒會得到更好的保護。
小男孩兒聽懂了,他以為她不要他了,哇哇大哭起來,哭啞了的嗓子扯心扯肺的聽得人心疼,他向酷兒張開雙手,一雙大眼兜著滿滿的淚:「媽媽,媽媽不要不要我,寶寶乖,媽媽別不要我。」
小男孩兒劇烈掙扎著,葉韌幾乎抱不住。見夠不著酷兒,小男孩兒低下頭對著葉韌的手臂就是一口:「壞叔叔,壞叔叔我要去找媽媽,我要去找媽媽。」
葉韌吃痛,手一松,小男孩兒掉下來摔在地上,酷兒心疼的蹲下去扶他,小男孩兒咬著牙忍著疼撲進她懷裡:「媽媽,寶寶不哭,寶寶不疼,媽媽不要丟下我。」
酷兒眼眶一酸,眼淚掉下來,抱著他再也不忍心鬆手。
見酷兒抱他了,小男孩兒伸出臟乎乎的小手給她擦眼淚:「媽媽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你看寶寶都不哭。」
暖心的小傢伙,酷兒破涕為笑,這才發現小傢伙手掌擦破了,腿上也有傷,雖然大眼睛彎彎的在笑,卻緊緊咬著小牙關。
「寶寶,你哪裡痛?」手上的傷應該是剛才從葉韌懷裡摔下來磕的。
小男孩兒咬著牙搖搖頭:「不痛不痛,都不痛。」
他是怕她再次拋棄他?心裡酸澀的厲害:「寶寶告訴姐姐,姐姐帶你去看醫生,看過醫生就不痛了。」
「不,是媽媽!媽媽你又要不要我了嗎?」小男孩兒認真的糾正,大眼睛里蓄著害怕。
酷兒無奈:「好,是媽媽,媽媽沒有不要你,寶寶疼,媽媽也心疼,告訴媽媽,還有哪裡疼?」
小男孩兒猶疑的看了看她,輕輕抬了一下小腳,疼的嘶了一下,金豆子一顆一顆掉下來:「腿腿斷了。」
「他應該是關節錯位了,快帶他去醫院。」葉韌說道。
酷兒點頭。想到她剛遇到他的時候他就趴在地上,大概那個時候腳已經壞了。能在那麼混亂的人群里活下來,小男孩兒一定是個福星。
難怪他一直在她懷裡哭著喊媽媽,原來那時候他已經疼的受不了了。想到他為了哄她強忍著疼,心的一角柔軟著化開。
葉韌開車去了最近的醫院,但因為展廳傷亡嚴重,醫院已經人滿為患,連地上都躺滿了人。小男孩兒這樣的「輕傷」根本不會在首先救治範圍之內。
無奈,他們只好重新上車:「恐怕醫院裡都忙得團團轉,我帶他去我朋友的診所吧。」
也沒有別的選擇。酷兒在後面哼著小歌兒輕輕拍著他,小男孩兒怕她擔心,有時候還會咬著牙咧開小嘴兒對她笑一下,腦門兒上已經疼的布滿了汗珠兒。
「寶寶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酷兒著急。
反倒是小男孩兒倒過來安慰她:「媽媽不怕,寶寶不疼。」
憐惜的親親他的大腦門兒,「寶寶不怕,媽媽就不怕。」
車子在一間診所外停下,酷兒猶豫著,只是一間小診所,真能治好寶寶嗎?萬一沒接好怎麼辦?那寶寶豈不是要受更大的痛苦?
只是短短的幾十分鐘,她已經完全把小男孩兒當做了自己的親人,就像是擔心自己的孩子一樣擔心他。
看出她的猶豫,葉韌解釋道:「你放心,我朋友祖上是開武館的,別的不說,跌打損傷關節錯位還是很有一套的。」
酷兒看著外面廣告牌上的小字,上面果然寫著專治跌打損傷,腰肌勞損等等字樣。
抱著小男孩兒進去,與想象中不同,醫生並不是蓄著鬍子的老者,而是一個年輕男人。
「喲,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嘿,這誰啊?嫂子?」男子似乎跟葉韌很熟,看到酷兒時兩眼放光:「行啊你,不聲不響的連孩子都有了。」
「不,我們不是……」
「峰子別亂說,這是我一位朋友。」葉韌橫了那個叫峰子的年輕男人一眼:「她在路上遇見一個哇哇大哭的小男孩,我懷疑是崴了腳了,帶過來給你看看。」
「噢,對不起啊,我這張嘴沒遮沒攔的,你別介意。」峰子從她手中接過小男孩兒放在小病床上,見小男孩兒沒哭也沒喊,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小朋友真勇敢,一會兒叔叔要幫你把怪獸趕跑,讓你跑的像小火車一樣快,你怕不怕?」
「不怕!」小男孩兒瞅了一眼酷兒,咬著唇脆生生的喊道。
酷兒過去握住他的手,拿起紙巾擦掉他頭上細密的汗珠兒:「寶寶真棒,媽媽會陪著你的。」
「嗯,有媽媽在,寶寶就不怕。」說完,小男孩兒咬著牙使勁兒閉上眼,「叔叔,開始吧。」
別看峰子的診所小,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先用手握著小男孩兒的腳試了試,眉頭皺了皺,說道:「孩子太小,我還是先給他拍個片子看看。」
峰子動作很快,片子出來,果然踝關節錯位了。
他哄了一聲小男孩兒,跟他講警察抓壞人的故事,趁著小男孩兒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手上一用力。坐在一旁的酷兒緊張的手心都出汗了,她甚至聽到了那聲咯崩聲。
「小勇士你很棒!」峰子誇獎著小男孩兒,讓酷兒幫忙按住他的腿打夾板固定住。
峰子拍拍手,跟酷兒說著注意事項,見小男孩兒躺在床上,她揪著的一顆心放鬆卻又綳起來。
不知道顧教授那邊怎麼樣了。她著急的翻身找手機,卻發現慌亂中手袋不知道丟在哪兒了。
越是慌越是急,越急就越慌。酷兒轉過頭去找葉韌:「麻煩你把我送回去。」
「你還回去幹什麼?那裡那麼危險!」葉韌臉色有些難看。
「我要等人,很重要的人,我說過會等他。」酷兒臉色堅定,她說過她會等顧西權出來,這是她對他的保證,如果他出來見不著她,一定會很著急。他已經夠忙夠亂了,她不能再給他添亂,讓他擔心。
「你現在回去才是給他添亂,現在那邊那麼亂,誰都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後續的攻擊。」葉韌好聲好氣的開解她:「只有你安全了,他才能毫無顧慮的投身到救人當中去。」
「可是他見不到我會擔心的。」就像她現在的心情一樣,即使相隔千里萬里,她的心還是在他身上。
「你給他打電話報個平安不就行了?」
「可是……」葉韌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是她在這裡真的安全嗎?
她可沒忘記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昏黃的燈光下,狹窄蔽塞的小路上,這個高大渾身戾氣的男子挾持了她,並且,她曾經險些遭遇毒手。
「你不相信我?」都是察言觀色的狠角兒,她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他便能猜出她在想些什麼。
酷兒不說話,但很清晰的表明了她的擔憂。
葉韌失笑:「我知道恐怕是我最初給你留下的印象不夠好,但是,李小姐你回想一下,認識這麼長時間,我有沒有做過傷害過你的事?」
酷兒想了想,搖搖頭。
「我的背景是過於複雜,那次相遇也確實我是太過魯莽,我在這裡先給李小姐道歉。但不能因為我的出生就剝奪了我交朋友的權利。那些黑暗的,複雜的家族鬥爭,我並不想參與,卻因為出生在那樣的家庭里被迫參與,李小姐,我很嚮往那種平靜的生活,所以,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葉韌說道:「當然,如果您覺得和我交朋友會給您帶去麻煩,我不會強求,我會離開你的視線,離開你的生活。」
對方說的那麼誠懇,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的那種生活離我太遙遠,相較於結婚,我覺得交朋友也需要遵循門當戶對這一準則。」其實她排斥和他接觸,還真是讓他說著了,她就是怕麻煩,怕危險,怕死亡。
她知道交往這樣一個朋友可能會給她帶來很多麻煩,而她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個小市民安安穩穩的上班掙錢養家。但人家那麼誠懇,她怎麼可能把內心的真實想法說出來。更何況,今天要不是他,她肯能就被困在那裡了,連帶著小傢伙也得不到救治。
「很獨到的見解。」葉韌笑道:「但我覺得交朋友更要遵從本心,所謂志同道合,興趣相投了才能成為朋友。」
「可我們興趣一點也不一樣。」他們志趣相投么?她怎麼沒看出來。
葉韌大笑:「我只是打個比方,如果真要說興趣相同,那我們兩個都喜歡幫助別人算不算?」
「好了,你先給你家人打電話報個平安,」葉韌主動掏出手機來給她,按了兩下不好意思的笑笑:「沒電了,峰子,你手機呢?」
峰子正忙著配藥,摘下手套手機一扔:「給。」
人家這麼坦蕩蕩,酷兒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仔細想想,好像葉韌從她身上也沒什麼可圖的。
從未背過,那串號碼卻像是早已深深印刻在腦子裡一樣,熟練的按下一串數字,點亮通話鍵。那邊嘟的一聲,響起一個並不受人歡迎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酷兒有些急了:「葉先生,麻煩你把我送回去吧。」
「好,不過這孩子怎麼辦?」葉韌按著剛沖了一格的手機開機,剛走了幾步停下來:「恐怕不行了,」他拿著手機給酷兒看:「裡面禁嚴了,現在恐怕進不去。這麼慘重,上面肯定會想方設法的封鎖。」
「那怎麼辦?」手機打不通,車又開不進去。酷兒急的在裡面走來走去,拿著手機一遍一遍的撥打早已爛熟於心的電話。
「你別急,你給他發個簡訊,他看到了肯定會打來的,我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兒等著他。」葉韌好心的安慰她。
「可是……」酷兒說了這兩個字再也不敢說下去,可是……萬一他看不到呢?萬一他出事了呢?
「媽媽不哭,媽媽不哭。」小男孩兒疼痛勁兒過去了掙扎著要坐起來。
酷兒這才察覺自己流淚了,她用手擦了擦眼淚,身上穿著的還是顧西權給她挑的旗袍。她抱緊雙臂坐在床上,把腦袋埋進胳膊里。
「哎,你剛打上夾板,不能亂動。」峰子著急的聲音響起。
酷兒趴著平復了一下情緒抬起頭來:「放心,媽媽沒有哭,媽媽沒事。」
小男孩兒盯著她瞅了一會兒,確信她沒事才躺回去:「媽媽不能哭哦,寶寶疼疼都不哭,媽媽不能不要寶寶。」
敏感的小男孩兒,他聽到她說要走以為她是要拋棄他,所以他急了,顧不上腿上的疼痛掙扎著起來。酷兒輕輕拍著他的小身子輕聲哄著他,一再向他保證不會不要他,他才閉上眼睛。
等待是焦急的,握在手中汗濕了的手機驀地響起,酷兒驚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接起電話:「顧教授。」語氣裡帶著欣喜,帶著急迫。
「你在哪兒?」那邊聽到她的聲音,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在……」酷兒走出診所看了看:「香江路的一個小診所里,我救了一個孩子,我手機丟了,電話是借診所里的醫生的……嗯,我沒事,沒有受傷,教授你呢?顧爺爺顧奶奶怎麼樣?」
聽到那邊說沒事她才稍稍放了心:「顧教授,全城戒嚴了,我回不去。好,我會在這裡待著不亂動的,嗯,我等你。」
酷兒笑著把手機還回去,大家都沒事就好了。不過聽那邊的聲音,好像情況不容樂觀,顧教授不會出什麼事吧?大概是忙得走不開吧,不然不會派手下來接她,畢竟出了這麼嚴重的事。
「都安全吧?」葉韌問道。
「嗯,都很好。」酷兒點點頭,現在才想起來還沒謝謝人家:「謝謝你,不過,我可能還要麻煩你們一下,要在這裡等一會兒。」
「榮幸之極,有美女在我的小診所里,我工作起來都倍有勁兒。」峰子是個開朗的小夥子,很快就跟酷兒熟絡起來了。
顧西權那邊確實遇到了麻煩,正在接受調查,連小閆都不能離開半步。他暗中派了手下隱衛去接酷兒。
一個小時之後,隱衛隻身一人回來複命:「主人,沒有接到酷兒小姐。」
「怎麼回事!」顧西權震怒,同時,手機響起,是一段視頻。
腦中閃過不好的念頭,他按下接收鍵。
視頻接收完播放,視頻里,一個身穿旗袍的女子氣息奄奄的倒在地上,身上衣服破碎,渾身是血,旁邊還趴著一個哭的撕心裂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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