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劍仆
?「醜話先說。爺知道你們中的不少人,都是想借這機會抱上崑崙這棵大樹,偷師學藝的。可是崑崙巨擘,門下雜役弟子十七萬,各個放出來都是一方妖孽。哪輪到你們來撿這現成便宜?」
程府「忠義堂」里,下人的脊背鋪滿了一地。家主程思成正在訓話。
作為仙來鎮百年內唯一的「非凡人」,程大修士其實長得有點娘。冰肌玉骨,走路帶香。可就這花樣外表下卻掩著一顆『無毒不丈夫』的冷硬心腸。
程思成早年在仙來鎮上行走,被一外來的修士驚為天人,苦苦糾纏。結果……
哈,那修士至今還被【五骨斷魂釘】鑲在程家的地牢里,苦苦等待誰來給他個一個結果。
不過那次『糾纏事件』對程思成來說,大約是打擊得有點狠,從那之後程大家主就不大肯出門了。是以楊夕進程府七年,這才是第二次見到這位仙來鎮的『美麗傳說』。
「幸好,崑崙是個劍派,雖然禁止門下弟子呼奴喚婢,卻不禁劍仆。」
程思成高坐太師椅上,一襲錦袍,墨發如瀑,似笑非笑的一眼掃下來。身後一排嬌花般的侍妾美姬,就都給襯成了爛樹根下的狗尿苔。
「劍修的劍,非得以活人氣血滋養,靈氣打磨才能進階。劍仆,就是這血肉之軀的劍匣子。苦痛難免,生死有命。熬過去的,從此跟著主子雞犬升天,熬不過的,就是主子的貼身仆婢,那也沒有額外的體面。
「爺心裡頭疼你們這幫崽子,請了劍修高人來給你們開闢劍府。比起爺自個兒動手,你們日後前程也多幾分保障。」
一地下人心底默念「般若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顯然,比起搞不清是何物的劍府,他們更害怕親眼見過的【五骨斷魂釘】。
旁邊一位始終閉目練氣的修士突然笑了一下:「開闢劍府,不過是個粗陋的手藝活兒,怎能勞動家主這般玉人。白某粗鄙,但憑家主差遣就是了。」
即使說話時雙眼也始終輕輕闔著,眼角染著淡淡的風霜。只穿一件樸素的白色長衫,甚至都不是法袍。膝蓋上橫置一柄寶劍,僅用黑布草草裹纏。
可即使程家最勢利眼的下人,也沒敢因此樸素扮相就小瞧了這位白修士。原因無他,忠義堂唯二的兩把椅子,其中之一正墊在他屁股底下。程思成自己的子女妻妾,反而在身後侍立呢!這是程家史無前例的待遇。
程思成連忙抬手:「白兄,且打住吧,你這手藝貴得很,請你一天就要一粒聚元丹,思成雖擅丹道,可程家的靈草也不是大風刮來。」
白修士哈哈大笑,閉著眼道:「白某手下成就的劍仆,即便沒有一萬,也肯定不止八千。就是個木匠,老木匠也要比小木匠貴些嘛。」
一地沒見過世面的成家下人默默的糾結著——那真是想破腦袋也琢磨不出來,您老這麼高身價,到底是有多麼出神入化的敗家水平,才能混得連件法袍都穿不起?該不是個……騙子吧?
半個時辰之後。
下人們:果然是騙子……吧
只見地上並排躺著六個疼昏過去的壯漢。還有一個醒著的姑娘:「嗚嗚……家主饒命……太嚇人了……奴婢不敢了……不敢了……還是讓奴婢一輩子伺候您吧……這哪裡修仙,這是殺人吶……」
程思成臉上的寒霜幾乎凝成了實物,聲音冰得能凍掉耳朵:「伺候爺就免了,日後就到馬棚去伺候馬吧!」
這已經是第三個主動放棄的了,這是女子他勉強允了,前面兩個男人,都被他趕鴨子上架。然而……貌似沒什麼成果……
白修士很鎮定:「下一個。」
程思成忍不住戳了戳這個鎮定的瞎子:「白兄,到底是真有這麼疼,還是我這些下人不出息?」
白修士的睫毛顫了顫,微微一笑:
「崑崙古法,是要比尋常手段疼一點。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同是練氣期的劍仆,崑崙古法開闢的劍府甚至能為金丹修士養劍。而且,劍仆壽命盡了,劍府卻可通過煉骨的方式取出,由靈根相同者再用百年。
「就白某的經驗,剛才失敗的九人中至少有三人是可成劍府的,然而府門剛開,他們便受不住放棄,白某也沒有辦法讓一個一心想昏過去的人清醒。」
「我明白了,這些崽子到底沒有在外行走過,缺了點悍性。」程思成點點頭,閉上了一雙星眸:「白兄,你讓我想想。思成從前只聽說崑崙劍仆好,卻真沒想過有這樣難成。」
程家有靈根的下人就那麼多,要知道人一輩子是不能開第二次劍府的,若是都這麼試廢了,自己的幾個兒女要帶誰去崑崙?可是崑崙古法的好處……也實在太讓人心動……練氣期可以給金丹期養劍,這等手段簡直聞所未聞!
白修士一笑,「好。」
「家主,小奴但請一試。」
「家主,奴婢願意試試。」
「家主,能讓俺操練操練不?」
崑崙古法的好處,對其動心的可不止程思成。三個聲音從忠義堂不同角落同時響起。
程思成眯了眯眼,到底還是不甘心就此放棄:「名字?」
「俺叫朱大昌。」
「小奴鄧遠之。」
「奴婢楊夕。」
程思成心裡輕輕嘆了口氣。三個難得具有眼光和勇氣的下人,卻沒有一個,是在程府主子們面前有體面的奴才,這並不是,一個家族的興旺之兆。
指了看起來最健碩的朱大昌:「你,為什麼想去崑崙?」
朱大昌撓撓滾圓的腦袋:「俺叫朱大昌,是府上的廚子。聽說崑崙刀法可好了,想去學切菜。」
「噗——」
程思成面無表情:「白兄,想笑儘管笑便是。」
程思成自己也沒想到自家劍仆能如此的無知又有創意。
白修士連連搖手,「沒有沒有,在下只是覺得,這位『朱大昌』兄弟,心性不錯,或可一試。」
程思成:莫要以為我沒聽出你說的是豬大腸!弄壞了我家廚子,晚宴用【辟穀丹】招待你。
一炷香后,程家一地下人皆盡捂著耳朵。
忠義堂回蕩著朱大昌的凄慘嚎叫:
「哇呀呀,咋這疼啊!俺這回知道啥叫砧板上的魚肉了!艹,艹他娘的!這是做了一輩子紅燒魚,被魚報復了么……」
白修士笑眯眯的一掌搭在朱大昌頭頂,赤色劍氣從朱大昌頭頂瘋狂湧入:「且忍忍,府門已開,接下來我用劍氣助你伐髓,此時昏過去就前功盡棄了。」
「嗚嗚……老子燉魚也從來沒有不讓魚昏過去……這太欺負人了……小白臉子沒有好心眼子……」
白修士輕笑:「家主面前,實在不敢自稱小白臉。」
程思成:……
一盞茶后,白修士才終於長出了口氣,收回朱大昌頭上的手,「成了,五骨劍府。不算太好的品相,不過也勉強可用了。」
程思成微微動容,沒料到這粗漢竟然真的成了,忙問道:「比之尋常劍府如何?」
白修士笑容中帶了一點倨傲:「崑崙古法所成劍府,以骨分品,每增一骨,則劍府度量翻倍。五骨劍府,度量是尋常劍府的十六倍。練氣一層的劍仆,可為築基一層劍修養劍。」
程思成神色一凜:「崑崙古法,果然神妙。便是今日只有這一人可成,我程家也是賺了。」
朱大昌瞪著一雙血紅眼睛,滿臉是淚:「先生,俺可以昏過去了么?」
白修士一笑,淺淺笑紋有了幾許促狹的味道:「行了。」
朱大昌眼睛一翻,心滿意足昏倒。
緊隨朱大昌之後,那個叫鄧遠之的少年,也成功開闢了七骨劍府,比之朱大昌更翻了兩翻的度量。但看他面色,卻並不滿意的樣子。
「白先生,您剛剛說曾經造就的劍仆,有一萬左右。那小子能否問問,您手下開闢的最高品劍府,是幾骨?」
白修士對著這爭搶好勝的男孩子,不免一笑:「人體椎骨,由7塊頸椎,12塊胸椎,5塊腰椎、1塊骶骨和1塊尾骨,共計二十六塊骨頭組成。其中尾骨難開,而崑崙古法不動頸椎。所以白某手下,開闢的最高品劍府,是十八骨。」
「不知曾有幾人?」
「十八骨劍府,千年難遇。白某也只見過一個。」
「先生,敢問那十八骨的劍仆如今……」少年垂著頭,彷彿只是普通的提問:「可還活著?」
這少年的敏銳,倒是出乎了白修士的意料,他並不諱言道:
「死了,死後被煉骨取府。取了他劍府的人,又被人殺死,再次取骨。那副劍骨真正到了百年消散之時,已經害死了它的四十八任主人。」
少年鄧遠之恭敬的行了一個禮,竟然露出一點笑意。「多謝先生賜教。」
退下領賞了。
此時,忠義堂尚還醒著的人都明白了。崑崙古法所出劍府,的確是逆天手段,然而那「死後可取」的特點,卻簡直像在誘惑他人殺人奪寶一般!
而此時,終於輪到楊夕開闢劍府。小丫鬟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身子瘦骨伶仃,臉上卻有嬰兒肥。眼罩沉沉遮住左眼,看著幾乎有些蔫蔫的羸弱。所以程思成在三個人中,最不看好她,亦把她排在了最後。
白修士在開始之前,先笑著問了一句:「小丫頭,怕不怕死?」
楊小驢子一隻露出來的眼睛,烏黑烏黑的,倔頭倔腦的答道:
「敢問先生,怕死還修什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