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06
儲君殿下從安東都護府歸來的消息,讓很多人都打起了小算盤。
這位殿下一去將近兩年未歸,肯定有很多消息是不靈通的,也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做。那麼怎樣才能在儲君殿下面前更好地推銷自己,就變成了一個很重要的難題。
自薦枕席?不行,上一次這麼做的傢伙,已經被殿下親兵丟到池塘里泡青苔了。
自薦詩文?不好,東宮裡的崇文館早就變成了殿下私館,而且還有一位前前太子李賢把關呢。
從君上那裡下手?……一定會被殿下剁成十八塊丟到池塘里餵魚的。
所以這兩天儲君殿下的親信,博陵崔氏的宗子崔湜府上,開始變得門庭若市、人聲鼎沸、車水馬龍、比隔壁的東市更加像個菜市場——
「把他們的名字造冊,全都送到東宮那位的案頭上去!」崔湜陰惻惻地說道。這幾天他被吵得睡不好覺,終日頂著兩個大大的熊貓眼到衙門裡公幹,簡直想把自己剁了丟到池塘里餵魚。
而且更令他不滿的是,那位罪魁禍首東宮儲君殿下,每天都會悠哉游哉地抱著小女兒去找女皇陛下下棋,然後再悠哉游哉地抱著小女兒去找那些官場刺兒頭的麻煩,最後把剩下的公務一股腦兒全都堆在了他的身上,美其名曰:鍛煉。
崔小郎君暴怒了,然後他決定要反抗。
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休沐日,崔小郎君抱著一個裝滿公文的匣子,怒氣沖沖地去了東宮。
「殿下身為大唐儲君,應當虛懷若谷、禮賢下士,怎能終日蟄伏在東宮當中,連親信下屬也難見殿下一面?」崔小郎君振振有詞,然後在儲君殿下怪異的目光里抹了一把臉,繼續振振有詞地說道:「拉攏天下士子是件大事,斷不能由博陵崔氏一力承擔。」
那位殿下抱著玉雪一團的小女兒,指尖慢慢劃過案上的那封名冊:「那這個是……」
「這是有意要從微臣府中走門路、試圖搭上太女這根線的官員。」崔湜語氣稍稍和緩了一些,方才那種勃然的怒氣也消去了不少,「殿下知道,如果能順利拜入您的門下,將來在朝堂之上,會少走很多彎路。這是眾人都心知肚明的。」
那位殿下低低唔了一聲,轉圜問道:「可有行賄之事?」
崔小郎君面容抽搐了一下,那張英俊的臉瞬間扭成一團:「殿下,您是未來的天子,不是那些名不正言不順的親王。他們不是賭徒,用不著去押注這些虛無縹緲的從龍之功。」
那位殿下微微一怔,繼而淡淡笑道:「我明白了,你回去罷。」
她停頓片刻,那種怪異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再接再厲。」
崔湜一張俊臉愈發地扭曲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瞪著那位殿下說道:「為何還要我『再接再厲』?」
他很累,很煩,很想就此撂挑子不幹了!
那位殿下搖了搖頭,低低笑道:「你這樣不是很好么?」
她將懷中的小小糰子擱在案几上,走到崔湜身旁,低聲說道:「我九年前初見到你時,你還只有那麼一丁點大。」她伸手比劃了一下,心中陡然生出幾分感慨之意,「那時候你眼裡的陰鬱之色,幾乎要將半個長安城都給撕碎了。」
崔小郎君面容又扭曲了幾分,低著頭不說話。
太平殿下遙遙望著天邊的雲霞,有些感慨地說道:「現在你終於有了幾分少年的模樣。崔卿,你那時過得很不好,對么?」她記得那時見到崔湜,少年眼中滿滿的都是陰鬱和狠戾。
但是現在,崔湜終於有了一點少年的模樣,不再像先前那樣陰霾了。
崔湜表情扭曲了片刻,然後搖頭說道:「殿下此言差異。微臣是一條隨時隨地都伺機而動的毒蛇,至於現在少年模樣——殿下可曾聽過笑面虎,唔,笑面蛇么?」
他抬起頭來,笑出了整齊的八顆牙:「微臣前些日子剛剛對一位族兄下過手。然後那位族兄,他永遠地消失在了長安城裡,仕途就此斷送在微臣手中。殿下現在還認為微臣『長大』了么?」
太平一怔,低頭看著少年堪稱明媚的笑容,禁不住有些感慨。
她溫和地問道:「是崔日用么?」
崔湜的明媚笑容只維持了一瞬間,立刻又變得扭曲起來。
他死死地瞪著太平,幾乎要用目光將眼前的殿下硬生生剖開:「你是如何得知這件事情的?我明明……明明做得很是乾淨利落!」
仕途使絆,背後下刀,他對這位族兄可一點都沒有手軟,也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太平公主給他的那些奇妙的東西,足以讓他牢牢捏住族人的命脈,然後率性地為所欲為。但是公主她、她怎麼會知道這樣的隱秘?!
少年背上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緊緊地盯著面前的殿下,如同一隻被侵犯領地的小獸。
殿·下·她·真·的·太·強·大·
少年緊攥的拳頭和瞬間變得狠戾的目光,微微泄露了他的一絲情緒。
那位殿下好整以暇地拍拍他的頭,回到案几旁邊坐下,將那玉雪可愛的小小一團抱在懷裡,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是如何知曉這件事情的,同樣是一樁隱秘。崔卿,這些名冊你還是收回去,好生地處置罷。孤猜想那些試圖叩門的士子,會更喜歡同你這個進士打交道。」
她莞爾一笑,聲音淺淺淡淡地有些輕柔:「至於其他的,你莫要多想。」
崔湜慢慢地站起身來,慢慢地取回那份冊子和那些案牘,恭謹地向太平施禮,然後退下。
這位殿下果然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強大。他會再接再厲的。
她果然很能拿捏住人心。
少年的腹誹並沒有傳入太平的耳朵里,如今她正抱著小小軟軟的女兒,翻看著女皇陛下剛剛送過來的一封冊書。小小糰子在她懷裡扭了一下,輕輕地咿呀一聲,含著淚嘟噥道:「阿耶。」
太平揉揉女兒的頭頂,安撫道:「阿耶到衛府里去了,約莫要等到今晚才能回來。」
小小糰子抽噎了一下,含著淚咿咿呀呀地喚道:「阿耶。」
太平無奈地點了一下她的鼻尖:「莫要吵鬧,否則就將你送到乳娘那裡去。」
小小糰子懵懂地看著她,在她懷裡一拱一供地打了個滾,膩聲道:「阿耶。」
太平頭疼地將她放到案几上,盯著女兒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低聲道:「叫阿娘。」
小小糰子吧唧吧唧地含住小手指,懵懵懂懂地喚道:「阿耶。」
……
太平用力揉了一下太陽穴,有些抽搐地問道:「你是不是忘了阿娘教過你的其他話?」
小小糰子睜著濕漉漉的眼睛,很是歡快地喚道:「阿耶阿耶。」
太平深深地呼吸幾下,沖著宮殿外頭喊道:「來人。」
小小糰子淚眼汪汪地被乳娘抱到殿外曬太陽,太平殿下好整以暇地在東宮裡處置公文。
等到日頭漸漸西斜,薛紹終於回到了東宮裡。小小糰子在乳娘懷裡興奮地咿咿呀呀,掙扎著蹦躂到地上,抱著他暗青色的袍角,仰著頭喚道:「阿耶。」
薛紹心底一軟,俯身揉揉女兒的頭頂,柔聲問道:「今天有沒有聽阿娘的話?」
小小糰子懵懂地望著他,抱住他的小腿,歡快地叫道:「阿耶。」
薛紹低低嗯了一聲,目光瞬間溫和了下來:「阿娘還在殿中處置政務么?」
小小糰子蹦躂了兩下,努力爬到他的膝頭上,睜著濕漉漉的眼睛喚道:「阿耶。」
薛紹無奈地將她抱起來,轉頭詢問乳娘:「殿下可在宮中?」
乳娘恭謹地屈膝答道;「回君上的話,殿下一直都在宮中,未曾外出。」
薛紹低低說了一聲甚好,將女兒交到乳娘懷中,囑咐道:「我有些私事想要同殿下交代,你將郡主抱回屋裡去,哄她睡罷。」言罷緩步走到了殿中。
小小糰子在乳娘懷中蹦躂了兩下,繼續歡快地叫道:「阿耶。」
乳娘頭疼地看著小郡主,一面抱著她輕聲哄著,一面在小郡主嘟嘟噥噥的聲音中離開了。
東宮裡有些昏暗,提前燃起了兩支粗/大的明燭。
太平伏在案上奮筆疾書,不時微微地皺起眉頭,似乎是碰見了什麼難處。薛紹來到她身旁坐下,等她擱筆之後,才低聲說道:「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唔,今天在衛府里,我見到了兩個人。」
薛紹低低的聲音回蕩在宮室中,溫潤且醇和。太平支頤靠在案几上,聽薛紹慢慢地說著一些話。他說那兩個人是波斯國里過來的武官,唔,假扮成商人的武官。這兩位武官千里迢迢來到長安,想要找公主替他們的新任波斯王出氣。
太平輕輕咦了一聲:「出氣?」
她記得波斯王逝世之後,王子泥涅師繼承王位,然後糾結艦隊去裏海里轉了一圈,說是要在大食帝國面前揚一揚威,還說要和拜占庭帝國結成盟友,共同對抗日益強盛的大食帝國。現在,出氣?
大唐和波斯國締結的那些契約里,可沒有出氣這一條啊……
薛紹低咳一聲:「他們是這樣說的。」
他停頓片刻,又問太平道:「公主想要見一見他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