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因為前一天晚上熬夜的關係,姐弟倆個第二天起得都有些遲。
王融到教舍的時候,同窗差不多都來齊了,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討論問題。
她甫一出現,就有眼尖的幾隻圍上來問情況。
「王融,昨天的題你解出來了么?答案是多少?」
「我只解出了兩道,一會兒孔先生來,可又得挨板子了。」
「你還至少還解出了一題,我第一道就卡死了,算了好幾遍,次次答案都不相同!」
嘰嘰喳喳討論地都是昨天的習題。
王融昨天演算了很久,對習題的答案十拿九穩。此時聽小夥伴有疑,就把「習題冊」貢獻出來。
她昨天用了兩種方法求解,一種常規解法,還有一種即是簡便計算。
常規解法因為計算量龐大,佔據的篇幅也比較多。小夥伴們首先瞅到的也是這個。
董平站在最前面,看得也最清楚。
一看到王融給出的答案與自己有出入,臉色就是一白。再同身邊小夥伴對了下答案,心裡頓時安慰不少。——誰叫大家的答案都不相同呢。
錯一個和錯一片,這心理壓力明顯不一樣。
「師妹,你這習題冊能不能先借我看?一會兒孔先生回來,我幫你一起交了!」
這自然沒什麼不能答應的。
王融於是把附紙夾在「習題冊」里,一併交到董平手裡。
過了會,孔先生來了。原本擠成堆的學子匆匆忙忙地回到座位。
可能是考慮到昨天的「課業負擔」過重,孔先生今天的講課相對「溫和」了些。
他今天拿了道濮陽府的「時務策」考題來做「課堂討論」。
事情的起因就是有商家在「誹謗木」上貼小廣告。
「誹謗木」從外形上來說類似於現代的路標,一般駐在過往的交通要道上。
但凡民眾對當局有什麼不滿,或者想要「爆料」給大家知道,又要玩「匿名」的。就會趁著夜黑風高,暗搓搓地把內容刻到「誹謗木」上。第二天,保管鬧得全程皆知。
這個就好比是哪啥字報一樣。受眾面廣,宣傳力度強。
換做現代來說就是地段最好的「廣告位」。也難怪被商家看重,組隊來貼小廣告。
本來吧,小廣告貼了也就貼了,也沒啥。官方睜隻眼閉著眼就權當沒看到了。
偏濮陽城有個飽受虐待的老叟,前腳剛把舉報信糊在「誹謗木」上,後腳馬上就被各色小廣告淹沒。
他所訴求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迴音。
等官方發現老叟的訴求,人墳頭草長出都一大截了。
這件事情一經爆出,自然引發了民眾強烈的不滿。
負責察舉的官員「引咎辭職」,尚不足以平復民憤,濮陽城內一系列「倒商」運動尚在持續中。
孔先生一本正經地將事情的前情闡明,臨了拋出問題。——如果你是濮陽府處理此事的官員,你會怎麼做?
這是個蠻開放的問題。有人稍作思考就提出了「嚴懲犯事商家,明令禁公物私用」的觀點。
他認為,在這一事中,犯事的商家是導致老叟逝世的一大重要原因,必將受到嚴懲。只有嚴懲了首犯,民眾的怒火才會平息。同時為了保障未來再無此類事件發生,應該明令禁止商家這些個行為。
然後馬上就有人站起來反駁,「首倡者不怪,官家不怪,竟將罪責統統歸於一跟風者,豈不可笑?」
「在我看來,要為此事負絕大部分責任的乃是負責察舉的官員!身在其位,不謀其職。因己疏忽,導致人命官司,又豈是如此簡單就能了結的?」
言罷,陸陸續續又有許多學子起來發言,觀點各不相同。
王融在一旁聽得是興緻勃勃。
要她說,懲罰措施是絕對不能少的,不說罪名的多少,單是從安民的角度來說,就十分有必要以此證明官方的「公正性」;而在老叟的事情上,官方未施援手只是次要原因,老叟長期受虐待才是導致悲劇的主因。不能旁落罪證。
孔先生對這堂課的「課堂氣氛」還是非常滿意的,聽得學子們觀點不一的解決辦法,稍加評點后道,「世上解決問題的方法千千萬,沒有水平高下之說,端看合不合適罷了。濮陽府之事未有先例,要如何做,我們且看著吧。」
聞言,有消息靈便的馬上追問,「聽說黜置使已在趕過去的路上,有濮陽的事情擋在前頭,府學舞弊案該是了結了吧。」
這件事在座的都是全程圍觀,有些家裡還牽扯頗深,說不關注那是不可能的。
面對一眾「先生快來報個料」的期盼,孔先生眼皮也沒抬,「什麼事情都問我,就沒點自己的判斷?多看多思方是處世之道!」
言罷,提著上交的習題冊便出門去了,留下那學子滿面通紅地立在原地,好不尷尬。
這麼大火氣?不會是陳家又有變故了吧。
王融心中疑惑,與同窗對視,皆是一臉的茫然無措。
學子們探聽了一圈,沒找到由頭,也就將事情放開不再提起。
等下了學,王融與小白兔練字。閑聊當中提起。
小白兔猶豫了下,壓低了聲音道,「聽說陳尚書前天被放出來了。陳家一事……可能還有變故!」
王融都驚了。一來是為的小白兔說話內容;二來就是這消息得來的渠道了。
「你又如何知道?」
據她所知,按正常途徑,從平陽城到阜陽要五天。
而前天發生的事情,隔天小白兔就知道了,這中間的時間差絕對杠杠的。
「我……我就知道。」
「……」
這不明擺著告訴別人,我有小秘密,我有小秘密,我有好多的小秘密么。
但小白兔既然有隱情,王融也不會強求。
她岔開話題,詢問齊律一事。
小白兔原本還在懊惱,聞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
王融把齊律賣卷子的事情說了,小白兔更驚訝了。
「他哪裡來的卷子,不會是從書房偷來的吧!要是被人知道了,肯定不饒他!」
這話一聽就是知道內,情的。王融於是問,「齊律很缺錢?」
對於大唐眼下的風氣來說,這一兩銀子一張的「內部資料」,差不多就是跳樓大甩賣了。如果不是手頭拮据,急著用錢,去黑市等個幾天,價格該是會翻上幾倍不止。
聞言,小白兔輕嘆口氣,情緒明顯低落下來。
「阿律母親身體不好,常年卧病在床。他每月攢下的錢差不多都用在上頭了。」頓了頓,又道,「齊律的母親不是齊夫人。」
那麼多年的八點檔家庭劇不是白看的,王融一聽之下就有些懂了。
再回過頭來看齊律慣常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又未嘗不是一種保護色呢。
「府學考試院的齊不留齊大人是他兄長?」
兩人相貌頗似,就說不是親戚,估計也沒人相信。齊不留看著也就二十四五歲,總不會是他爹吧。
想起古人似乎流行早婚,到時候喊錯輩分就糟糕了。是以王融還是多問了一句。
小白兔肯定地點點頭,與她解釋,「齊大人是齊夫人的長子,底下還有一對同胞弟妹。次子從小好武,現在平陽兵部下屬的軍事學院求學;幼,女本在陳家族學……這兩天就要轉到松柏學院來,到時候阿律的處境就尷尬了。」
王融同齊律並無深交,聞言也只當八卦聽過。
小白兔傾訴欲卻很強,「聯賽過後,我想和他聊聊,他卻一直避著我。」
「我同他自小就認識,他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像那樣臨陣脫逃的事情,他是萬不會做的。你若是再看見他,可得找人通知我!」
王融平時看到的小白兔都是羞澀怯懦的,像現在這樣鄭重其事地囑託還是第一次。
她於是認真地應下了。
但王昂反饋回來的消息卻不理想。——齊律自賣過一次卷子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白兔去他教舍堵了幾回,也是失望而歸。
王融估計還是那捲子惹的禍,齊不留初來乍到,就被人「抄了底」。那人還不是外頭的,而是「家賊」。這事故絕對*了。
就算齊不留大度不追究,齊夫人估計也不會饒了他。
而因為齊律的缺席,王融的「購卷行動」只得暫時按下。
她每天上學,下學,做習題。等到旬假,就約上幾個好友逛街踏青,過得十分規律。
陳尚書重新被重用的消息,是在一個日落時分敲進王家大門的。
沉寂了半月之久的大房,也重新注入了生氣。
王融自從小白兔那裡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看到俏生生立在面前的王慧也絲毫不意外。
「慧姐姐早,這是要出門?」
晨光里,王慧一掃灰敗,臉色紅潤,看著精神極好。
「我昨日收到判決書,明年府試可能參加不了了,真是遺憾。」
她原本十年的禁考,現在只意思意思地罰了一年。王慧嘴上說著遺憾,心裡指不定多驚喜。
王融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聞言臉色平靜地道了聲「恭喜」。
沒在對方臉上看到應有的驚訝,王慧不甘心地又加了句。
「不過沒甚關係,反正後年我們又可以一起去考了。」
言下之意就是說王融明年府試必取不中
自陳府聽王慧一番話,王融就知眼前人品性。與她磨嘴皮子純粹是自找麻煩的事。
聞言也不氣惱,繞過她就想離開。
王慧看出她意圖,側身攔住。
「融妹妹現在春風得意,是不願與姐姐說會話了?」
王融不說話,隻眼神平靜地看著她道,「你想如何?」
聞言,王慧眼中有怨憎一閃而過。她咬著唇,聲音沉沉。
「母親的事,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王慧本就沒有參與舞弊,「撈」出來也容易;大伯娘那裡就沒那麼樂觀了。
那是證據確鑿,插翅也難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院子里已經有人好奇地駐足,王融不想一大早就被老太太喊去上房「站軍姿」。架開面前人的手,拾級而下。
「王融!你少與我裝蒜!有人都告訴我了,我母親一事,你絕對逃不了干係!」
前行的腳步一頓,大眼的小姑娘聞言轉過身來。
「傅崢在哪?」甚為篤定的語氣。
大眼眨啊眨的,無辜地彷彿一汪清澈的小溪。
但只有真正栽在她手裡的人才曉得那是個到底有多兇殘的小姑娘。
「傅崢在此。」
角落裡走出來一個人,帽兜拉下,露出一張清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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