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筆直的大道上,一架馬車正在急速前行。
駕馬車的楊大郎聲音豪爽,「鄧掌柜來找我的時候,我還當他在同我說笑。我外甥女要出門,哪裡用得著這般麻煩!今天看你們老太太對那房著緊的態度……哼!竟是真當我楊氏無人了!」
王楊氏方才被他一對揉紅的眼睛搞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唯恐老母親有何不測。
這份煎熬直到出了阜陽城,舅甥兩人通了氣方才打消。
此時聽到弟弟的笑聲,一個耳刮子就撓過去了。
「還笑!有你這麼為人子女的么?竟敢拿母親的身後事開玩笑!融姐兒胡鬧,你多大人了還陪著她鬧!真是豈有此理!」
楊大郎堂堂七尺男兒被「發威」的王楊氏撓得慘叫連連。
始作俑者坐在馬車裡,聽著這一聲高過一聲的痛呼,感覺牙口發酸。
「阿姐,我是真有事找你……」被擰了好幾把的楊大郎有點哭笑不得,「你弟妹有了身孕,我想找人幫忙照看幾分。」
掐人的動作一頓,王楊氏有些不敢相信地又確認了一遍,「真的?」
待得到弟弟肯定的回復,驚喜瞬間盈上臉龐。
「這果然是大事!都多少年了,真是老天保佑!」
楊大郎年歲不小,膝下仍是荒涼。王楊氏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得此消息,心中巨石落地,端得輕鬆不少。
再思及弟妹這是頭胎,也確實需要個有經驗地從旁指點。
心中憤懣稍解,嘴上仍是不饒,「那你怎不能好好說?還拿母親之事開玩笑!」
楊大郎覷了眼馬車內安靜的外甥女,小聲嘀咕,「那樣的話,不是去你一個就盡夠了,怎麼能把我外甥也接出來?」
王楊氏沒聽清,待再問,楊大郎卻不再重複。
眼看道路盡頭城門模樣影影綽綽,他與王楊氏商量,要去濮陽買些東西。
濮陽商業繁華,歷來就是就是五府之最。王楊氏聽了也沒甚奇怪的。
王昂現在也是有自己「交際圈」的人了,對濮陽的「倒商運動」也算是有所耳聞。剛想出口提醒舅舅,濮陽去不得,手上被人捏了一把。
他吃疼地抬頭,入目就是姐姐平靜的臉。
心有所悟,王昂於是閉緊嘴巴再不開口。
等到了濮陽,楊大郎將王楊氏等人安頓在城外客棧,以挑選禮物為由,又把王融拎了出來。
此時舅甥兩人帷帽一頂,正行走在濮陽城清冷的街道。
身邊再無旁人,楊大郎總算可以將心中疑問盡數吐露。
「融姐兒你繞那麼大個圈子,究竟想做甚?」
對於一接到她請求,日夜兼程趕來解圍的舅舅,王融打從心裡感激。
聞言,她斂容鄭重地向楊大郎行了個大禮。認真道,「融之前險些為母親招禍,此番是為化解而來。」
楊大郎本想說你一個小姑娘文文靜靜的,又能闖下多大禍端。突然想起親身前來報訊的鄧掌柜,這沒說出口的話就收了回去。
能請動鄧憲安出面為其奔走的,還真沒有一個簡單人物。
且看那人話語間的推崇,這久未見面的外甥女保不齊還是個厲害角色。
王融既點到為止,楊大郎走南闖北,何等通透的心思,當下就不再細究。
「我尚有一個疑問,若是按你信上所說,闔府都被人監視,那你這信又是如何遞出來的?」
這就要感謝現代播到泛濫的諜戰片了。
因時間有限,王融只得與他簡單解釋。
「我閑暇時候會幫鄧先生的算學館做賬,有時帳目出入太大,怕是裡頭貓膩甚深。我不能明面上提醒,也不想白紙黑字地徒惹人猜疑。便與鄧先生約定,以《算經》為模版,我每有不能明說的話,便在賬簿右上角用數字代替。鄧先生照著數字的頁碼行數,找出相對應的文字,將文字整合,便是我欲告予他知曉之事。」
「有此先例,我借帳目告之困頓,也就不足為奇了。」
外甥女簡簡單單一番話,說得楊大郎目瞪口呆。
驚愕良久,方極為感嘆地道了句,「舅舅算是服了!」
大眼睛的小姑娘聞言微微一笑,沖他作了個揖。
「舅舅,且容我先告退了。」
目光盡頭,丹柱金匾,碩大的斗拱承載著飛檐,展翅欲飛。——濮陽府衙到了。
楊大郎立在原地,看著那堪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將什麼東西遞了進去,不一會兒就被一對雙胞胎童子迎進了門。
「……阿姐,我好像有了一個了不得的外甥女。」
府衙前人來人往,無人留神聽他到底說了什麼。那一句喃喃,也很快就隨風消散在空氣中。
再說被兩童子迎進府內的王融。沿途只見官兵穿行,腳步匆匆。
想起入城時那檢查嚴格的「安檢」,心裡對這場「倒商運動」也有了嶄新的認識。
王融來的不巧,前方突發急情,江大大接到消息已經趕過去了。
她被安置在府衙的會客廳,一等就是一下午。
中途外頭幾聲凄厲慘叫,聽得人頭皮發麻。
童子怕王融一個小姑娘害怕,忙出言安慰道,「那是府衙在處置抓到的鬧事賊首,那是罪有應得的事,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自小在貞子姐姐陰影底下成長的王融自然不懼這些,倒是隊童子口中的「賊首」頗有興趣。
童子於是輕聲為她解釋。
「組織鬧事的原本不過一些鳴不平的田舍翁,能鬧出多大動靜來?偏有賊人混在其中,號令調度,才搞得如此浩大規模。小娘子是從西城門來的吧,若是東門那頭,估計就不成了。賊人把持了濮陽通往平陽的要道,府令派人送訊的信使都被賊子擒住了……」
王融前不久還在課堂做過濮陽這道「新鮮出爐」的時務策,才過了多久,這場面就越做越大,完全就是要往「民變」的方向進化啊!
先在還是小範圍衝突,但若鬧事民眾還是佔據要道不退去,這軍民衝突是遲早的事。
且據事發到如今已有一段時日,即便濮陽單方面切斷與平陽的聯繫,這中間往來的商旅可不曾斷絕。
不出三日,「濮陽民變」之事必將陳至天子案頭!
到了那時不僅治轄濮陽的府令並一干官員脫不了干係,連巡查四方的江大大都會被扣上監管不力的帽子。
這般壓力下,濮陽府衙自然傾力出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到了晚間,王融終於見到了面有倦色的江大大。
應該是早有人與他報備王融來訪一事,是以在濮陽再見面,江淮貞面無異色,極自然地與她道,「我先去沐浴,你等我片刻。」
連一下午都等了,王融自然不介意多等這一時片刻。
少頃,江大大披著濕發,趿著木屐就出來了。
「我如今正忙,你長話短說罷。」
外頭形勢的嚴峻,是有目共睹的。王融知道江大大百忙之中能抽出時間來見她,已經算是極大的人情。
她也不多話,端端正正地向堂中青年行了個大禮。
「請大人幫我!」
言罷,也沒提陳府諸人,只拿宋其啟明生吞活剝,拿她府試答卷上奏摺的案子說事。
但江淮貞是何許人也?弱冠之齡就敢叫板當朝大佬,不過二十四五,就站在大唐權利尖端的男人!
王融沒說完的話,他瞭然於心。
「怎麼,陳家差人找你了?」
這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
王融點頭,補充道,「傅崢回來了。」
江淮貞歪頭思索良久,還是一旁小童提醒,方才記得「阜陽舞弊案」里好像是有這麼一條漏網之魚。
「他的畫像現在還在城頭掛著,膽子挺肥。」
江大大不經心地道了句,又把話題拉回到重點上。
「你這次來找我,是要我為你出頭,將陳家背後那人擋回去?」
傅崢心心念念,對江大大恨之入骨。哪曾想人家竟連他的名字叫啥都不記得,可悲可嘆!
王融心中的唏噓不過須臾,聽得江大大此言,斂容鄭重應聲。
江大大身體往後仰,單指有節奏地扣擊桌案。
未久,語氣冷淡道,「你可知陳家背後立的是那尊大佛,就敢來請託?這事情棘手,於我無利,我為何要出手?即便你拿出教輔一事的交情求我,我也是一樣的答案。」
這才是政客本色。沒有利益就不出手,抓到攻訐的把柄就絕不留手!
看多了江大大才華橫溢的文人情懷,王融幾乎都快忘了江大大是個翻雲覆雨間,能左右朝局的人物。
好在她本就沒準備讓江大大「免費」出手,聞言並不感到失落。
她走到窗邊,將窗扇打開。
那裡原本排列規整的商鋪門戶緊閉,繁華的商業街變成了一條「鬼街」。——王融方才與舅舅便是經由此處來的府衙。路上的見聞,讓她心中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幾欲破芽。
江大大來的比她早,周邊情況造就摸熟。循著她的目光看去,不解道,「你與我看這個是為何?」
「我助你整合濮陽商業,作為交換條件,你幫我把那大佬擺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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