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契縣商家的「愛心」車隊護送下,王融等人安然無恙地將朝廷徵調的米糧押送回府。
「無敵」組織人手登記入庫,王融揣著一沓「合同」向江淮貞復命。卻被告知江大大一大早又出門去了。
因為契縣一行,王融與江淮貞的小童也算有了有了交情。所以小童也樂意與她多說一些。
「我問了美眷,說是城東又出狀況了。大人趕去解圍……」
江淮貞手底下缺人,又逢事端,只得當個「消防員」,哪邊有情況就往哪邊趕。
前方衝突迭起,王融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地呆在府衙去,不去湊這趟熱鬧了。
好在她書冊隨身帶,這個時候正好拿出來研習。
她從兵事看到農桑,江大大總算回來了。
他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卻是一雙。
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個妙齡女子。
女子穿著淺青色的公服,頭髮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看起來清清爽爽,極為利落的樣子。
王融雖然曉得這時代不禁女子做官,但因交遊所限,日常親眼看到的還真沒有,眼前這女子還是看到的首例。
本朝尚禮,對不同等級官員公服的品色,質料,配飾都有嚴格規定。比如江大大是三品以上的「大佬」,就能服紫別玉;輪到九品的「無敵」,就只能穿淺青色,別銀飾。
所以從服色判斷,眼前的女子與「無敵」一樣都是九品官員。
別看品級不高,但也是正經會試及第出身。再配上女子的年紀,這就非常了不起了。
王融在打量女子的時候,對面的女子也在打量她。
女子名叫柳殊玉,濮陽府人士。自幼就是騎馬打獵的一把好手。武舉入仕,現任濮陽府衙司兵副職,三屆期滿,此次回平陽述職,不出意外,就能更上一層。
眼看任期將至,濮陽就出個「倒商運動」。這下不要說能更進一步了,一招不慎連現在的官職都保不住。
悲觀的人是這樣想的,但柳殊玉卻不那麼覺得。
她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剛巧,她的上司不經打,不過代表府衙與暴民交涉了幾次,就被橫著抬了回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柳殊玉就站出來了。
在同僚還在猶疑觀望中,她一聲不吭地就組織人手在一線維持秩序。
因為幾次衝突她都在一線調度,助著黜置使解決了事端,所以都不用往上攀迎,平陽來的「大佬」就記住了她。
這次暴民又有動作,黜置使主動差人來找她。
在同僚後悔不迭的目光里,柳殊玉未免有些志得意滿。
此次在黜置使的指揮下,她收線捕獲了幾條「大魚」。正待回府衙細談拷問一事,就在府衙內堂見到了一個小姑娘。
都說女人有第六感。且在某些命定的事情上,直覺很准。
柳殊玉不懂什麼第六感,但這不妨礙她在看到小姑娘的第一眼就升起危機感。
「學生王融見過兩位大人。」
大眼睛的小姑娘行禮中規中矩,看著還有些溫良。
柳殊玉一見之下,覺得自己多心。心中緩和,矜持地向小姑娘頷首示意。還待再說些場面話,就聽到身邊的「大佬」發話了。
「契縣之事搞定了?」
柳殊玉覺得這話分開來講,她都明白;可是合在一起……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她於是猛地轉頭去看小姑娘,剛好看到極為驚悚的一幕——
大眼睛的小姑娘正在往外掏紙。
那厚厚地按著拇指印的一沓,保守估計,都有幾十張。
相比較她的驚恐,江淮貞地位表情就要鎮定許多。
他接過這些「保證書」隨意翻看,時不時地提問一二;小姑娘伴在他身邊,輕聲細語地解釋。
那畫面,看在有心人眼裡是有些灼人的。
柳殊玉是有心人,所以她不爽了。
「江大人,那些被擒獲的賊人該如何處置?」
聽聞此言,江淮貞果然肅了臉,將關注焦點又挪回到她身上。
她隱晦地瞥了那小姑娘一眼。然後見鬼地看到小姑娘露出瞭然之色。
「……」
「若大人還有要事相商,學生先告退了。」停頓了兩秒,大眼睛的小姑娘輕聲告退了。
「……!」
柳殊玉這下確定小姑娘是真的知道了什麼。
「柳大人,你這臉是怎麼了?怎麼這般的紅?」同她相熟的小童疑惑地多問了一句,然後就看到向來英姿勃發的柳大人慫了。
「我……我是餓的……」
不會說謊的人就這點不好,隨便撒個謊都沒點技術含量。
看著自家大人詭異的表情,小童都忍不住為這位柳大人默哀了。
屋子裡到底講了些什麼,王融不得而知。
她遣人給舅舅報了個平安,老老實實地回屋睡覺。
等第二天起床,就曉得江柳二人究竟商量出了個什麼結果。
「無敵」昨天忙了一天,堪堪將米糧清點入庫。看著疊得滿滿的府倉,他心情極好地來找大眼玩耍了。
看到府衙門前的動靜,也能八卦兩句。
「看到府衙門口那一堆人沒?據說有賊子混充田舍翁隱藏其中,暫領府衙司兵的柳大人向江大人請命,說要將那些田舍翁分做幾堆,讓他們挨個指認。」
王融當初剛來濮陽的時候,小童就與她說,濮陽「倒商運動」之所以鬧得這般大,是因為有「反動分子」隱匿其中,組織調派。
現在江淮貞將這批賊人的範圍鎖定,由柳殊玉設法將人一舉擒獲。
但因賊子狡猾,隱匿人群不露痕迹。未免錯放一人,江柳二人乾脆把有問題的,沒問題的都抓回來了。
待細審之後,再將賊子定罪。
方法是好方法。若是當中有生面孔,民眾相互指認很快就能區分出來。
但此次「倒商運動」的波及面甚廣,牽連了濮陽府二州十多個縣。
人口基數太大,這樣分組指認既耗費時間,又有殃及無辜的可能。在眼下並不是十分可取。
但這個事情與她關係不大,她犯不著去為這事再去多嘴。
「無敵」見她對府衙前的事情不是很有興趣,覺得大眼在商事上再如何厲害,到底也是小姑娘家家,怕是對血腥之事喜歡不起來。
眼珠子一轉,就想說點有趣的事情,讓她開懷。
看到正在江淮貞屋子前打掃的童子,這便有了話題。
「我從前一直聽說江大大做官做得風光,每次出門都有如花美眷,小妾數人相隨。何等愜意快活!同為男子,吳某雖位卑,心裡總是有幾分意動的。有的時候白日做夢,總想著若有一日,能像江大人一般風光,也是不虛此行了!」
「可誰知……」手指往院中一點,臉上表情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王融於是想起了小童的那一句「美眷說……」。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
「無敵」指指正在院子里掃地的童子,小聲道,「那是美眷!」又指了指正從屋子裡出來的那個,「那是數人!」
「……」剩下的兩人叫什麼現在是一點懸念也無。
相比同伴尚且能見人的名字,「小妾」與「如花」就實在有點上不得檯面了。
——「如花」,「美眷」,「小妾」,「數人」原來是四個名字。
王融這下也總算能理解同行那童子為啥死活不告訴她叫啥了。
畢竟不管自稱「小妾」抑或是「如花」,對人來說都是一件極需勇氣的事。
笑過之後,又有點佩服江大大這種苦中作樂的精神。——為官清苦,溫柔鄉在夢中。
傅崢曾就江淮貞投路當朝惠安公主一事進行奚落,更是暗指其是靠的是色相方才出人頭地。
然而事實呢?
#明明能靠臉吃飯,卻偏偏要靠才華#
如果大唐也有微博,江大大的通稿估計就能打個這樣的標籤了。
「無敵」走後,王融在屋子裡看了會書。
看得眼睛酸澀,就出屋子溜達兩圈。
府衙現在沒什麼人,有能派得上用場的都被江大大安排了任務。剩下的不是殘兵就是病員,就蹲在太陽底下曬太陽。
王融過去的時候,有人還痞里痞氣地吹了記口哨。
她看上一眼,準備繞道而行。
但就是這一瞥之間,叫她看到了個熟人。
薄眼皮的墨玉眼。王融自認只見過兩雙。
一雙的主人位高權重,正在阜陽府學當老大;還有一個么,就在眼前駐著了。
「齊律?」
王融記得便宜弟弟不久前才從他手上買過卷子,之後人就不見了蹤跡。
此時混在濮陽兵痞裡頭,就跟小雞仔窩在狼窩一般,真是怎麼看怎麼違和。
思及小白兔的囑咐,她出口喊住來人。
宋人有詩形容人生四大得意事,乃是久旱逢甘露,他相遇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挂名時。
能在異鄉遇到故鄉的舊相識,原本該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
齊律小朋友卻不這麼覺得。所以他假裝沒聽到叫喚,垂頭假寐。
身邊的友人捅捅他胳膊,他也跟條死魚一樣一動不動。
未久,身邊的腳步聲動了。
似在他身邊停頓了片刻,漸漸遠去。
睜開眼,面前是一張字條。
他快速看上一眼,在同伴們來搶之前,先一步撕碎。
「無聊!」他低聲抱怨一句,又把頭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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