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陸之謠站在醫院門診大樓的天台上,手中捧著一杯微燙的咖啡,正出神地盯著樓外車水馬龍的都市景象,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把咖啡放在手邊的欄杆平台上,嘆了口氣,長長上翹的睫毛忽閃一下,彷彿振翅而飛的蝴蝶。眼帘垂下,遮住她烏黑深邃的秋水剪瞳。她閉著眼汲取冬日陽光的微弱溫暖,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的照耀下幾近透明,顯出一種剔透易碎的脆弱感。精緻的五官彷彿丹青凝練出的一幅畫,美得驚心動魄。那一頭烏黑柔長的秀髮潑墨般流撒在肩頭後背,與她身上雪白的白大褂形成了鮮明的色差對比,更襯得那美態如痴如醉。只是周身散發出的孤寂冰冷的氣質,卻又讓她彷彿遺世獨立,像是神玩弄世人般地在她周身切割出一方寒冷的空間,只可遠觀,輕易近身不得。
有人說紅顏薄命遭天妒,這話竟如此無理地在陸之謠身上應驗了。
今年28歲的陸之謠,兩年前博士畢業於南方醫科大學,現在是姑蘇最著名的私人醫院——盛江綜合醫院心臟科的一名醫生。5歲那一年,她跟隨父母,一家三口駕車出行,遭逢大難,父母罹難,只有小小年紀的她在母親的拚命保護下僥倖存活。之後她就被大伯父收養,成為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女孩。她的大伯父,是姑蘇城的主人,或者說,他們陸家是姑蘇城的主人,而她的大伯父剛好是目前陸家的家主。陸家無論在政界還是商界都有極大的影響力,大伯父是高官要員,家中親戚中還有許多商界精英,非富即貴,整個陸家猶如姑蘇城的皇族。
遭逢大難,陸之謠曾經一度患有嚴重的創傷後遺症和自閉症,經受了長達八年多的心理治療,才慢慢康復。但是後來,她又飽受整整五年抑鬱症的困擾,心理醫生伴隨她整個成長發育的歷程,直到考入了醫科大學,她才被心理醫生判定為康復。
因為那場災禍而造成的創傷,本來應當不會花太多的時間便能康復,畢竟她當時是個很小的孩子,治療方面並沒有困難。但為何陸之謠整整花了八年時間才被判定ptsd康復?又為何病情反覆患上抑鬱症?那是因為,有一件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降臨在了幼小的她頭上,讓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不知所措。
她,開了陰陽眼。
盤古開天地,世首分陰陽。何為陰陽眼,曰可觀世間人不可觀萬物之眼。魑魅魍魎,陰魂游鬼,妖物邪魔,盡皆入眼。
小小年紀的她,忽然能瞧見一些極為可怕的景象,她愈加地害怕,愈加地慌亂,花了整整八年,好不容易接受了並習慣了陰物環肆的狀態,可是不出意料的,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渾身上下發冷,陰寒無匹,難以抗拒地受到陰物的影響。神經衰弱,抑鬱,兩次自殺未遂,把家裡人都嚇壞了,以為這孩子就快不行了。
後來大伯父不知從哪兒尋來了一方寶玉,鎮邪凝神,壓驚驅陰,暖心暖身,給陸之謠長期貼身佩戴,她這才奇迹般地慢慢好轉起來。雖然依舊能瞧見陰物,但那些陰物已經基本上不會影響到她了。
陸之謠考上了醫科大學,做醫生是她從小的夢想,父母的生命她未能把握住,一直是她心頭最大的遺憾。她只希望,失去親人的痛苦能盡量變得更少,於是想要行醫救人,讓更多的家庭能夠安康和睦,不再經受她這樣的刺骨悲傷。
傳說,陰陽眼是會選擇人的,心靈越是純凈之人,越有可能會開陰陽眼。陸之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靈純凈之人,她只知道,她被生生折磨了這麼多年,如果她能選擇,她絕對不會希望自己能看到那些東西。那種只有她能看到,別人卻看不到的感覺,實在太可悲太難受了。長期以來被當做一個病人,她心中的抑鬱實在難以發泄。
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暖玉,多虧了這方寶玉,否則此刻的她恐怕已經下了地府塵歸塵土歸土了。只是,雖然如此,最近,敏感的陸之謠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暖玉貼身佩戴,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子溫暖順著貼近皮膚的地方流遍全身,非常舒服。但是最近,這種感覺卻一天比一天淡泊,似乎暖玉就要失效了。而平日里,身旁會出現的一些鬼魂陰物,只是遊盪而已,並不會來打擾陸之謠。但最近,陸之謠發現,有一個奇怪的人影,開始跟著她,不論她在家中,在醫院,還是在路上,總是能在不經意間瞧見那個奇怪的人影。
那人影,就是一片人形影子,陸之謠幾乎從未見過它的實體,只是能瞧見映照在牆上,地面上的影子。這個影子始終跟著她,總是會在她不經意間出現,然後如影隨形地跟隨。陸之謠每次踏著高跟鞋進地下停車場的時候,隨著噠噠的腳步聲響,她都有一種渾身發毛,想落荒而逃的感覺,那影子會在她路過某輛車時從車身上一閃而過;在走過一盞照明燈時,從陸之謠自己的影子里長出來;會在陸之謠站定時候,出現在她身旁的牆面上。
然而她身邊什麼人也沒有,什麼物也沒有,這人影,是如何映出來的?
就快下班了,陸之謠此刻站在天台上,正在為這個問題傷透腦筋。忽然心臟科的王護士來到天台,瞧見她在,便喊道:
「陸醫生,有人找你。」
「找我?」陸之謠奇怪,這都快下班了,心臟科今日的預約早就結束了,怎麼會突然來病人?
陸之謠踩著高跟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問道:
「有病例嗎?」
「那人說,不是來看病的,就是來找你的。」王護士回答。
奇怪,實在是奇怪。
王護士眨了眨眼,雙手捧心,一臉如痴如醉的表情說道:
「那個人長得真好看,是我這輩子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人,沒有之一。哦對,只有陸醫生你能和她比一比。陸醫生你不會知道,我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有一種要暈倒的感覺,長得實在太好看了。我都沒法找到詞來形容她。」
「是男的?」陸之謠瞧她一副花痴樣,不由得笑著問道。
「不是男的,是女的。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有種被迷倒了的感覺,那絕對是極品女人,平時生活里見所未見的。」
陸之謠感覺王護士這是要瘋,雖說王護士是典型的外貌協會加哈韓潮人,但是她從來都只是喜歡那些遠離她生活的男藝人,如此追捧一個第一眼見到的陌生女人,讓陸之謠實在有些好奇,那人究竟長成了什麼樣。
很快,陸之謠就知道自己遠遠低估了來人外貌的吸引力。只見心臟科的護士站已經被各種醫生護士病人們包圍得水泄不通。要知道這裡可是天天忙得團團轉的心臟科啊,這幫子人難道都沒事做嗎?
她輕輕咳嗽了幾聲,見沒人理她,只得出聲喊道:
「是誰要找我的?」
人群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回頭看陸之謠,不少人眼前又是一亮,發出了共同的心聲:噢!今天是什麼日子,又見到一個極品大美女。很快,從人群里鑽出來了一個略顯狼狽的身影。此人身量極高,目測能超過一米九,穿了一件黑色的毛領棉大衣,中長,衣服敞開,裡面是一件v領的白色棉質長袖t恤,印著一隻蒼鷹的水墨畫圖案,下身是一條修身的黑色鉛筆褲,套了一雙極為帥氣的機車靴。陸之謠一米六八的個頭,踩著七厘米的恨天高,視線平視也只能到達她裸/露在外的鎖骨。
我勒個去,這是女人嗎?個子怎麼能長那麼高?籃球隊的?減去鞋跟三厘米,起碼也有一米□□了吧。雖然個子超高但身材比例卻相當協調啊。剛剛她是坐著的吧,果然是坐著的吧,不然一站起來就比包圍她的所有人都要明顯了。陸之謠因為震驚,腦子當中不禁開始跑起了火車。
她抬頭向上看,白皙的下巴小巧可愛,不尖不圓,臉蛋呈現俊雅完美的線條,皮膚好到不可思議,就像王護士說得那樣,嫩得好像能掐出水來,會隱隱泛著誘人的微光。微薄的紅唇讓人覺得恰到好處,高挺的鼻樑實在是漂亮得難以形容,形狀俊逸的劍眉不濃不淡正正好,一雙漂亮至極的杏眼,眸色竟然是墨綠色,就像上好的翡翠一般。不可思議的瞳色讓陸之謠微微怔忪,她以醫生的名義保證那絕不是美瞳。那雙眼睛里透著一種溫柔的情緒,暖陽般讓她渾身熱烘烘的,莫名竟驅走了她最近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寒意。最不可思議的,這人竟然有著一頭銀白色的柔順長發,長發並不很長,大約披肩長短,大半被蓋在棉衣的連衣帽里,似乎這人也不想那麼引人注意。
但顯然,只是一頂帽子不可能遮住她的美顏。看樣子這人的毛髮顏色似乎就是銀白色,因為連眉毛都是銀白的,一般人是不會去染眉毛的。那麼,銀髮綠眸,這人是純正的高加索人嗎?可是五官看來卻不那麼立體化,反而帶有東方人的特徵,顯得恰到好處。混血兒嗎?不對,擁有亞洲血統的混血兒的發色一般都是棕色或黑色,不大可能有銀白色的發色的。奇怪,這人說不出的奇怪,陸之謠一瞬腦子裡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陸之謠和這人對視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不該盯著別人發獃,臉上一紅,急忙垂頭轉移視線,尷尬地咳嗽一聲,問道:
「不知你找我有什麼事?」
「謠兒,孤尋你好久了。」對面這人輕啟朱唇說了這樣一句話,聲音輕飄飄地傳進陸之謠的耳中,好似天際傳來的一般,莫名其妙地在腦中回蕩了半晌。
「……?」陸之謠一腦門的問號,除了家裡人,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親切地喊她的名字,還有,她剛才如果沒聽錯,這個人是自稱「孤」吧,她凌亂了,不由得問道:
「請問你是……?我們見過嗎?」
聽了陸之謠的問題,那人原本帶著微微笑意的面容一暗,神情顯得有些落寞,但是看著陸之謠的眼神依舊非常溫柔。她稍稍後退了半步,不再靠她那麼近,然後語調輕快地說道:
「我叫雪陽,今天我和你是第一次見面。」
「哈……」這人,怎麼自稱又轉回「我」了,難道我剛才真的聽錯了?陸之謠的思維還停留在上一秒,「薛陽,嗯,薛小姐,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她已經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
「不是薛,是雪,陽春白雪的雪。」她微笑著糾正道,隨即忽然上前一步,湊到她耳邊悄聲說道:
「你最近有生命危險,想跟我談談嗎?」
陸之謠心中一驚,沉默了三秒鐘,能聽到自己心臟砰砰的跳動聲,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
「去我辦公室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