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眼前的景色飛快向後掠過,她發覺自己坐在汽車的副駕駛座上,身邊正在開車的人是她的父親,他的臉上有著溫和的笑容。身後兒歌的樂聲音量漸次加大,她聽清了成年女性的歌喉與年幼孩子的清脆嗓音。她回過頭去,發現母親正坐在後座上,年幼的自己依偎著母親,兩人正快樂地唱著兒歌。
她想起來了,那年她五歲,父親驅車帶著她和母親去海邊遊玩,車子在盤旋山道上行駛的時候,被反向超速行駛而來的一量大卡車驚嚇,父親猛打方向盤之後,車子失控撞出護欄,墜入山崖。她在母親的拚死保護下存活下來,母親以她的血肉之軀為自己隔離出了一方安全的天地,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母親溫熱的鮮血流淌在皮膚上的滾燙觸感。
事故后,她胸骨與右腿斷裂,除此之外別無外傷。住院三個月後出院,只是從此留下了嚴重的創傷後遺症,並開始能夠看見鬼魂。
她記得,車子是在駛過一個黃色的道路指示牌之後沒多久就出了事的。念頭剛起,就見前方右側出現了那個記憶中的黃色道路指示牌。她一驚,急忙對著父親大喊:
「爸爸!停車,停車!」
可是父親就像根本聽不見一樣,繼續若無其事地開著車,完全無視了她的吶喊,後方的母親和幼年的自己也毫無反應,自己對她們來說就是空氣,是不存在。
可惡!她咬緊牙關,伸手去拉父親,手卻直接從父親的身體中穿過。
她接觸不到實物!
不要,不要!她不死心地去拉手剎,結果可想而知,手從手剎把中穿了過去。
車子愈發接近拐彎處了,已經能聽到對面行駛而來的大卡車的噪音,她拚命地呼喊著,試圖引起父親的注意,奈何事情依舊向著已發生的歷史殘酷前進。
「不要,不要!停下來!」
一片漆黑中,陸之謠哭喊著睜開了雙眼,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打濕了枕頭。她呆愣了幾秒鐘,然後緩緩坐起身來,伸手拂去面頰上的淚,將臉蛋埋入手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今晚會做這樣一個夢?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就不會再去想起當年的那場事故。ptsd已經痊癒,那場事故留下的後遺症應該早就不存在了。
卧室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陸之謠一驚,才想起來,家裡多了一個人。大概是自己又哭又鬧的驚擾到了她吧。
果不其然,門外傳來了雪陽那溫暖和煦的聲線,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擔憂:
「陸醫生,你沒事吧?做噩夢了嗎?」
陸之謠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我沒事,吵著你了,不好意思。」
「我可以進去嗎?」門外的雪陽徵詢道。
「不,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真的沒事。」陸之謠急忙說道,她現在這個樣子,可不希望讓人看到。
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了雪陽離去的腳步聲,陸之謠鬆了口氣。只是,睡意已經全然飛走,她抱著膝蓋蜷縮著坐在床上,長長的烏髮披散而下,此刻的她就像一隻孤獨又受傷的娃娃,即便外表再精緻,也無法遮掩內心的灰暗。
爸爸,媽媽…她又一次深深地嘆了口氣,將臉蛋埋在了腿間。冷不丁的,一股子寒意慢慢從尾椎骨竄了上來,只是片刻的功夫,便侵襲了她的全身。她的身子不禁開始打起寒顫,就連牙齒都上下打架。
又來了,又是這種陰寒的感覺。從她小時候開始,這種陰寒的感覺就一直伴隨著她。每當夜深人靜她入睡之後,它就會冒出來,不斷地折磨著她。最初大概隔兩三個月發作一次,隨著她年齡的增長,陰寒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如今幾乎到了每日都會發作的地步。本來,這種陰寒的感覺,因為有著那枚暖玉在,剛剛冒出來,就會漸漸被壓制下去。可是現在暖玉已然完全失效,此刻的陰寒更是變本加厲地冒了上來,她渾身上下冷到麻木,將被子裹在身上,扭頭去看電子時鐘界面上顯示的室內溫度。
空調製暖,室內的溫度在24度左右,此刻卻一度一度地往下降,空調依舊在奮力吹出暖氣,可卻絲毫沒有作用,她的身子愈發的寒冷,連帶著四周的溫度都在下降。
「怎麼…怎麼會…」她連話都說不出來,渾身小幅度地顫抖,皮膚上竟然開始結出白霜。
我…這是要死了嗎?怎麼會冷成這樣?哪怕是過去那麼多年的發作經歷中,也沒有今天這般誇張的。身體里,好像有一個冰冷的東西就要鑽出來一樣。
突然,她麻木的身軀感覺到了一陣束縛的觸感,眼角余光中,看到一雙手臂從后環住了自己的身子,隔著被子,背後一個溫暖身軀貼了上來,將她完全融進懷抱中。一雙修長的腿從她身後分而伸出,向內鉤住她的雙腳,將本就團成一團的她嚴嚴實實地裹在了懷裡。
「雪…陽…」她牙齒打著架,近乎囁嚅般輕輕說出了這兩個字。
「別說話,閉上眼。」溫暖如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微燙的氣流,吹在她耳邊。
陸之謠很聽話地閉上了眼,只是一會兒的時間,她就好像渾身泡入了溫度適中的溫泉之中,溫暖從皮膚絲絲入扣地滲入身體之中,驅趕走那陰寒的感覺,她感覺到體內所有的寒冷都被壓制了下去,身心說不出地溫暖舒適。她微微睜開眼,發現自己和雪陽的身軀上散發著一層聖潔美麗的金色光芒。這光芒她曾經見過,雪陽帶著她瞬移回家的時候,曾經懸空畫符,說是為她家張開結界,當時手指指尖流過的金光便和現在的金光一模一樣。
陸之謠在這樣舒適的光芒包裹中,忽然感覺到一陣難耐的睏倦。她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識,虛弱地對身後人道:
「謝…謝…」
「睡吧…」伴隨著這溫柔的兩個字傳入她耳中,陸之謠的意識漸漸遠離,沉入了夢鄉。
這一覺黑甜黑甜,陸之謠自從有記憶以來,從未睡過如此舒適的一覺。等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初升太陽的照耀之下,被窩中香噴噴的全是太陽的味道,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烏黑的秀髮有些散亂,她抓了抓長發,習慣性地扭頭看向床頭柜上的電子時鐘。僵硬一秒后,她倒吸一口涼氣,猛地一把掀開被子,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糟了!已經9點50了,她已經遲到了,而且今天十點她還有一台手術,全完了!
衝出卧室,她向著衛浴奔去,花了半分鐘胡亂刷了牙洗了臉,簡單梳了個馬尾,她一邊套著衣服一邊衝到了客廳里,一陣香氣撲鼻而來,但見雪陽正優雅地端著一份早餐走出廚房,放在了餐桌之上。晨曦之中,她高挑俊美的身影愈發地神逸似仙,耀眼奪目。
「雪陽!你怎麼不喊我起來!」陸之謠眯了眯美目,腹誹一句:顏值高了不起啊,一大早就散發什麼費洛蒙。隨即抱怨了一聲,衝到玄關開始換鞋。
「你睡得那麼舒服,我不捨得。」她一副理所應當的口氣回道。
「你!」陸之謠臉頰泛紅,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大概是在她懷裡睡著的,頓時紅暈又深了幾分。她抿了抿唇,最後打算不理會這個傢伙,現在她面對這個傢伙的心情非常複雜,即感謝她,又覺得有些抵觸,一會兒酸一會兒甜,真真是莫名其妙,攪亂了一池靜水。
想來,她和雪陽不過是前天剛剛認識,現在的自己就能對她有這麼複雜的情緒,也實在是件稀罕事。這麼想著,陸之謠忽然覺得雪陽於她來說有一種難以言表的熟悉之感,雖說認識時間不長,可卻絲毫沒有陌生人之間剛認識時的那種疏離感,相處方式好似多年老友般。依照自己不喜與人交往的性子,實屬罕見。更何況她對於雪陽入住自己最私密的空間,居然毫無抵觸地就答應了,雖說有著尋求保護的原因在其中,但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答應得著實太乾脆了,有一種求之不得的感覺在其中,不由得羞赧起來。
該死,自從這個傢伙出現,她都不像她自己了。
「你慢著點,吃了早飯再走。」就在陸之謠胡思亂想地換著鞋時,雪陽溫和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我哪有時間吃早飯,我上午十點有一台手術,看樣子現在是根本趕不上了。但至少要儘快趕過去才行。」說到這裡,陸之謠忽然反應過來,「我的手機呢!?」
雪陽從自己的圍裙口袋裡拿出了陸之謠的手機,笑眯眯道:
「太吵了,我幫你關機了。」
陸之謠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憋死自己,沒控吐槽雪陽,她一邊柳眉倒豎,拿美眸狠狠瞪著她,一邊直接奪過手機開了機,隨即奪命追魂扣便打爆了她的手機。她接了電話,那頭傳來了主任略帶怒氣的聲音:
「陸之謠,你怎麼回事,現在幾點了?你到底還來不來?」
「主任,實在對不起,我…」
還沒等她說完,手機就被雪陽搶走了,只聽她和顏悅色地對著手機那頭的主任說道:
「陸之謠會在五分鐘之內趕到,請準備手術吧。」
說完后,她便手快地掛斷了電話。
陸之謠直接僵在了原地,一股子無名之火從心底升起,她此刻有掐死面前人的衝動。看著陸之謠的面色風雲變幻,雪陽絲毫不為所動,依舊展露著她那「沒心沒肺」的陽光笑容,墨綠色的雙眸笑成了兩彎月牙,將手中端著的三明治舉到她面前,說道:
「來,咱們用五分鐘的時間把早餐吃了,然後我送你去醫院。」
「……」
陸之謠從來不知道,有一種交通方式叫做「抱著雪陽」上班。或許應該說「被雪陽抱著上班」更恰當一點。還是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她緊閉著雙眼,大約兩個起落之後,眩暈過去,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出現在了醫院的衛生間之中,整個人被雪陽公主抱著,擠在狹小的隔間之中。
無論經歷多少次,她都無法相信自己真的瞬間轉移了。她家距離醫院有十公里多,平日里上班開車需要十五分鐘,而今天她花了不到兩秒便從家抵達了醫院。她現在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
此刻雪陽的聲音適時響起:
「到了,這裡是你們心臟科手術室所在的樓層,咱們出去吧。」
說著她也不放陸之謠下來,直接用腳推開了隔間的門,走了出來。而她們剛走出來,就和外面正在梳妝台前洗手的一位心臟科的小護士對上了眼,小護士一臉震驚的看著她們醫院的冰山院花陸醫生被一位高挑俊美的銀髮大美女公主抱著走出了廁所隔間,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呆愣了半晌,突然嘿嘿笑了兩聲,道:
「你們隨意…」
然後小護士默默地退出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