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造地設
元姑姑出去后沒多久,就有一陣腳步聲自屋外傳來,透過擋風遮簾下方一尺高的空隙,白墨冉清晰的看到有幾人漸漸地走近,其中有一雙黑色的虎皮靴子卻是異常的引人注目,靠的近了,隱約可以看到上面有用金蠶絲線綉有的龍紋。
「墨冉在回府的時候便瞧見了太子殿下的馬車,太子殿下現在才來,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么?」
白墨冉的聲音不大不小,控制在正好可以讓帘子那邊的人聽見,語氣中彷彿帶著幾分天真的不解。
果然,她的話音剛落,便見到那雙靴子的主人停了腳步,頓在了原地。
「別胡說!」老夫人聽到白墨冉的話心中有些驚訝,雖然她才和這個剛回來的孫女相處不到一個時辰,但也能看出這個孩子絕非是莽撞之人,怎麼會在這關頭說出這樣不合時宜的話?
老夫人看向白墨冉,正好瞧見她剛剛從簾底收回的視線,她便也朝簾底看過去,只見那其中有一雙腳,穿的是上好鹿皮做成的靴子,邊緣處還墜有一圈駝毛,那式樣她心裡再清楚不過,是只有她們府中的女眷才有的,因此對於白墨冉剛剛的那一番話,她心中頓時瞭然。
如果這個孫女沒有說謊,那就說明太子至少已經來了右相府一個時辰,而右相今日又不在府中,沒道理太子會耽擱到現在,那麼能有的解釋也只有……
老夫人想到這些年來京都流傳的那些言論,再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面紗遮顏的白墨冉,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卻依舊斥責道:「定是你看錯了罷!」
不管事實是怎樣的,太子就是太子,是非曲直是容不得她們說道的!
白墨冉默然,也沒有再反駁老夫人的話,因為她看到那雙靴子的主人已經再次踏出了步子,朝內屋走來。
帘子終是被元姑姑挑起,一人從簾外先行走了進來,讓這屋中的景緻瞬間亮了幾分。
那人身著著紫色流雲錦繡華服,腰束玉帶,頭上戴著一個精緻的翠玉發冠,膚色白皙,面如冠玉,襯著他嘴角噙著的一抹淺笑,更是讓他整個人增添了三分溫雅,剩下的七分,便是常年處於上位者磨練出的貴氣。
不過一瞬,又有一名女子自他的身後走出,將這屋中的亮色提到了極致。
那女子一身丁香色碎花海棠長裙,外罩著一件藕荷色的鑲毛斗篷,頭上梳著鸞鳳凌雲髻,膚如凝脂,明眸皓齒,尤其是嘴角處的那一顆美人痣,在她的垂眸淺笑中,更為她添了一絲嬌柔的魅惑,她整個人就如同從畫中走出的仕女般,婷婷而立,婉約如玉。
真是好一副般配的畫面!
白墨冉在心中輕嘆,也怪不得世人將對這兩人是那樣的看好了,就連她看到這兩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也會覺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樣的絕配,她又豈有不成全之理?
「老身見過太子殿下。」
「墨冉拜見太子殿下。」
白墨冉扶著老夫人起身,同時給太子行禮。
太子在老夫人行禮前連忙伸手虛扶了一下,語氣尊敬道:「白老夫人還請免禮。」
倒是白墨冉,標標準準的給太子澹臺祁行了一個禮,而後她便感覺到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應了聲。
她直起身子,將老夫人重新扶回榻邊坐下,這才抬起頭來,對上那雙從進來就一直未曾從她身上移開的眸子。
黑沉,深邃,看不真切——這是白墨冉第一時間在澹臺祁眼中讀到的。
戲謔,冷漠,不過如此——這是澹臺祁在打量過白墨冉一番后在眼中展現的。
隨後他便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曾看她一眼。
白墨冉將澹臺祁的一切反應都看在眼裡,即便她從來沒有對他有過半分的念想,此時心中也忍不住的泛起一絲漣漪:多麼可笑,有誰曾想到,他和她做了九年的未婚夫妻,今日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卻同時,也是婚約終止的開始!
「婷婉給祖母請安。」
在兩人視線交匯的空檔,白婷婉也給老夫人見了禮,起身後,她下意識地要朝老夫人身側走去,卻在看到端坐在一旁的白墨冉時,邁出的步子一僵,生生的收了回來,眼底滑過一抹深暗的光。
「不知太子到訪有何要事?」一片靜寂中,老夫人當先開了口,就像是沒有察覺到白婷婉的動作般,這一認知讓白婷婉懊惱的咬了咬唇瓣。
「皇貴妃娘娘聽聞老夫人近來身體微恙,心中擔憂,但又礙於懷有龍嗣在身,不便親自前來看望老夫人,故而特意讓祁兒代為探望。」
澹臺祁邊說著,邊從袖子里取出一隻方形的錦盒遞給老夫人,解釋道:「這裡面裝著的是一隻開過光的血色玉鐲,是皇貴妃娘娘特意求得寒衣聖僧作的法,贈給老夫人,以求老夫人身體安康。」
老夫人聞言打開盒子,果然見到一隻血色的玉鐲正靜靜的躺在其中,她伸手將其拿起在手上仔細觀看,只見鐲子入手溫潤,通體無一絲雜色,一看就是上好的玉石打造而成。
「還望太子替老身向皇貴妃娘娘道謝,就告訴她,老身的身子沒有大礙,讓她安心養胎,不要煩憂。」老夫人將鐲子放回盒中,吩咐元姑姑仔細收好,看著白墨冉失笑道:「你果然和皇貴妃娘娘是親姑侄倆,連孝心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那是我和姑姑都希望祖母能夠平平安安的,所以還請祖母要多加保重身體!」白墨冉也回以一笑,眉眼溫順。
「除此之外,皇貴妃娘娘還有交代太子其他的事嗎?」
老夫人對自己的女兒再了解不過,她會讓太子選在今日過來,必然也是事先得到了白墨冉回府的消息,這次讓太子前來,怕也是想在宮宴前讓兩人先熟悉一下,以免到時候發生什麼意外。
誰知澹臺祁卻搖了搖頭,沒半分猶豫道:「並未有其他事情,看到老夫人身體無恙,我想皇貴妃娘娘也該安心了,祁兒這就回去轉告。」言語間,已是有了離意。
老夫人心下有些錯愕,直覺事情不該是這般,但是對方畢竟是太子,她也不能強留,剛要謝客,從太子進來一直沒有出聲的白墨冉卻在這時開了口。
「太子殿下能借皇貴妃娘娘之名陪二妹妹風花雪月了一個時辰,卻在祖母這裡連半盞茶的時間都呆不了嗎?也不知道這事如果被皇貴妃娘娘知曉,會是何種心情?」
這話說的絲毫沒有拐彎抹角,就是在指責澹臺祁以盡孝之名兒女情長,實在是無恥之極!
老夫人沒料到在她面前一直溫和的白墨冉,此刻居然會說出這麼冒犯的一番話,心中有些擔憂,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換做是她,看到眼前的兩人,怕也不會好受,便也隨她去了。
畢竟她的身份還是太子的未婚妻,太子又是理虧在先,也不能拿她如何。
只是沒有想到,澹臺祁還沒有說什麼,白婷婉便先幫他叫了屈。
「姐姐,你要是不滿婷婉就直說好了,萬不要這般污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此番耽擱,是因為婷婉聽說太子殿下前來,故而向太子殿下討教了幾個平時看書時一知半解的問題,這才……」
「哦?如果是這樣的話的確是我誤會了太子殿下。」白墨冉看著白婷婉似乎不相信她會這麼好說話而眼露詫異的模樣,如她所願的話鋒一轉道:「畢竟如果二妹妹你真的熟讀了女訓女戒,也就做不出今天這樣的事情了。」
白婷婉聞言臉色立刻一白,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再說話時眸里已經氤氳了淚光,顯得愈發楚楚可憐:「姐姐,我知曉你聽到了京中的傳言,心中定是要怨恨我的,可是請你相信我和太子殿下之間真的沒什麼,尤其是幾日前妹妹聽聞姐姐在別院落了水,心中更是忐忑難安,幸而姐姐並無大礙,否則妹妹怕是要內疚自責一輩子的!」
白婷婉的這一番話,明為解釋,實則是將她說成了一個小肚雞腸,不明事理的女人,竟然為了一個傳言就鬧到要自殺,這樣的女人,又怎麼能堪當太子妃?
如果換做是平時,白墨冉定是要反駁她的,可是如今太子在場,她並不介意讓自己的形象更惡劣些,於是她只是道:「既然妹妹知道我如此介意,那就更應該懂得避嫌不是嗎?或者說妹妹如果是真心愛慕太子殿下的話,直說便罷了,畢竟是自家姐妹,有什麼事情都好商量!」
白墨冉說這話儼然是已經把自己放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了,並且明確的告訴白婷婉,既然你如此喜歡太子,我也並不介意,無非是多個妾罷了!
白婉婷將白墨冉眼中的輕蔑都看在眼裡,心頭就似有一把火在燒,想到她輕而易舉的就得到太子妃的身份,又想到自己十幾年盡心討好老夫人,一回來就被她佔據了旁邊的位置,終於是吐出了心中真正的想法。
「姐姐說這話未免言之過早,姐姐你一日未曾嫁給太子殿下,這事情便一日未成定局,畢竟作為一個未來的太子妃,你難道要天天戴面紗示人么?」
「夠了!」
眼看著這兩人越說越不像話,老夫人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兩人的話頭,不容置喙道:「太子,老身略感不適,便不多留你了。婷婉,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墨冉,你去送送太子!」
「祖母!」白婷婉不可置信的叫道,卻是被老夫人投來的一記嚴厲的目光,只得住了口,不再說話了。
待得白墨冉領著太子走出屋子后,還能聽到老夫人斥責的聲音隱隱傳來,其間還夾雜著白婷婉幾聲不忿的辯駁。
再走遠些,便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了,周圍一片安靜,只是偶爾會響起幾聲鳥鳴。
就在這時,自她和白婷婉爭論后一直未曾說話的太子,在她的身後低沉的出了聲。
「這般你可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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