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擔擔麵
安嘉慕走了過來,冷冷看著大姨娘:「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過什麼,對你,爺早已仁至義盡。」
大姨娘下意識縮了一下:「我,我什麼都沒做?」
猛然看見安然,恨聲道:「大老爺定是聽了這賤丫頭的話,蘭兒跟爺這麼多年,難道爺還不知蘭兒的心,蘭兒一心服侍爺,若沒有這賤丫頭,爺也不會厭棄蘭兒,把蘭兒遣出去,才讓興兒這死奴才糟蹋,不是這賤丫頭,蘭兒何至於落到這種下場……」說著淚如雨下,可憐非常。
只不過,安嘉慕絲毫不為所動,過去在他眼裡,她只是府里擺設一般的女人,從來不曾放在心裡,如今更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兒,若不是念著她在府里這麼多年,哪會讓她過得如此消停,哼了一聲,也不理會大姨娘,反倒看向跪在地上,低頭耷拉腦的興兒:「你說,你們來京城做什麼?」
興兒如今才算明白過來,自己在安府這麼多年,大老爺的手段難道會不知,誰能從大老爺身上得著便宜,更別提綁架少爺這樣的事兒,簡直是活膩了,自己找死啊,若不是大姨娘這賤人不停在自己耳邊嘟嘟,給自己洗腦,用銀子勾自己,自己哪會如此糊塗,動這樣的年頭,。
若不來招惹大老爺,也斷然不會落到這個下場,心裡對大姨娘恨的不行,加上對安嘉慕的手段頗為了解,哪敢說謊,忙道:「大老爺饒命啊,都是這婆娘不安好心,當年跟謝氏一起害死了兩位少爺,說謝氏有短兒捏在她手裡,攛掇著小的跟她來京城,尋謝氏想訛些銀子。
不想,這婆娘卻是按下心思誆騙小的,進京之後,又說謝氏如今失勢,自己都不得自在,手裡哪有幾個銀子,倒不如干一票大的,綁了小少爺,訛大老爺一兩萬銀子,從此遠走高飛,小的還勸她來著,可這婆娘只是不依,非要拽著小的去別院等皓思皓玉兩位少爺,說她自有法子做成此事。
那日攔下了兩位少爺,先開頭是想說動皓思恨大老爺大夫人,藉此把小少爺弄出來,可皓思少爺說,大伯大伯母人好,對他們也好,這婆娘沒轍了,才又想出第二條毒計,裝可憐說想見孩子一面.
皓思少爺年紀小,心軟,被她哄了,今兒趁著安府辦婚禮忙亂,讓我們冒稱是尚書府的下人混了進去。」
說著,還有些咬牙切齒的:「可這婆娘心腸歹毒,一見了少爺,二話不說,伸手就要掐死,不是小的瞧出她的意思,把小少爺奪了過來,如今小少爺怕是已經沒命了,小的生怕這婆娘再對小少爺動手,從安府出來,一直護著小少爺,正想著明兒尋機會把少爺抱回去,不想,大老爺就來了。」
噗……林杏兒忍不住樂了,指著他:「你還真是個人才啊,照你這麼說,罪過都是她的,你自己反倒成了好人不成。」
大姨娘也是氣的不行,呸了一聲:「你胡說八道,若不是你跟花姑子狼狽為奸,佔了我的身子,又不務正業嗜賭如命,把我手裡的存項,院子都賭輸了出去,害的我沒了活路,我何必誆你來京,興兒你就是個畜生,不得好死。」
興兒卻道:「大姨娘,興兒再壞也不敢害小主子,你口口聲聲服侍大老爺這麼多年,可都幹了什麼,別以為你跟花姑子乾的那事兒能瞞一輩子,如今謝氏都關了起來,你能落下什麼好兒,不是你跟花姑子從得了瘟疫的死孩子身上,扒了衣裳下來,跟新布料放到一起,再用這樣的布料給兩位少爺做衣裳,兩位少爺怎會夭折,你們一個出家人,一個府里的大姨娘,卻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活該不得好死。」
不說安嘉慕目眥欲裂,就是在場的別人,聽著心裡都發寒,雖說宅門爭鬥免不了,可像這樣歹毒的也少見,而且,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謝氏會被關到莊子上了,說起來,大老爺還真是仁慈啊。
這謝氏不僅在香餅子里下藥,讓大老爺斷子絕孫,更把兩位少爺都弄死了,還是真箇死法兒,那可是堂堂安府正出的少爺,聽著都讓人覺著腌心。
安嘉慕雖早知道謝氏跟大姨娘勾著,害死了自己兩個兒子,卻並不知是這麼死的,再怎麼也是自己的親骨肉,賤人這麼使陰招,實在可憎之極。
最可惡,自己秉著難得的慈心,放她一碼,這賤人不自省,反而用盡心思又來害嘟嘟,一想到這賤人對嘟嘟動過惡念,安嘉慕就恨不能把她剝皮抽筋,臉色冷如北極冰川,吐出兩個字:「賤人。」
大姨娘卻彷彿瘋了一般,哈哈笑了起來:「賤人?大老爺罵的好輕巧,在大老爺心裡,除了安然這個賤丫頭,我們這些女人,大概都是不識趣的賤人,在大老爺心裡,根本從來沒把我們這些女人當人看到,就算大老爺養的小貓小狗,都比我們強,至少它們能得大老爺偶爾的眷顧,可我們呢,除了天天等,日日盼,還有什麼,大老爺還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往家納,整個安府的女人,誰沒幾個手段,沒心思,若安然這賤丫頭沒有心思手段,趁著大老爺吃醉酒爬上大老爺的床,又怎輪的上她當大夫人。」
安然把孩子交在僕婦手裡,看著大姨娘:「過去的事兒我雖不記得了,可這件事若不是大姨娘給安然設套,想收拾了這傻丫頭,怕也沒有這麼容易的事兒吧。」
大姨娘看了她良久,呵呵笑了兩聲:「怨只怨我棋差一招,當日存著一絲善念,只把你這賤丫頭髮落到了外廚房,才讓你得機會翻身,若早知今日,當初就該直接叫了人牙子進來把你賣到窯子里去。」
一絲善念?安然搖搖頭:「大姨娘這會兒還遮掩什麼,你哪有什麼善念,之所以沒把安然賣了,是顧及大老爺吧,生怕大老爺想起我來,到時候責難於你,都這時候了,何必還說這樣違心的漂亮話,你還指望什麼不成。」
大姨娘愣了愣,目光掃過安嘉慕,見他眼裡深沉的憎惡,就彷彿自己是一個個噁心至極的人,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盼著這男人眼裡能有她,哪怕一點一滴,一絲一毫也成,可她看到的永遠是淡。
,哪怕在床榻之上最親密的時刻,她依然覺得,這男人離她很遠很遠,遠到遙不可及,遠到這輩子自己都不可能夠得上。
而現在,他眼裡終於看見自己了,卻是厭憎,深深的厭憎,有那麼一瞬,甚至大姨娘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跟這男人有干係,不然,怎會如此,這賤丫頭說的不錯,自己還指望什麼,難道到了這種地步,自己還在奢望這男人能念在過往的情分上,對自己如何如何嗎,自己錯了,這男人對自己根本沒有絲毫情意。
安然見她神色混亂,往前走了兩步,安嘉慕嚇了一跳,急忙攔住她:「小心。」
安然沖他搖搖頭,兩人眼神交流片刻,彼此心意便已明了。
安嘉慕放開了她,卻渾身戒備,目光定定望著安然,一刻也不敢放鬆,這些落在大姨娘眼裡,更勾起了她滿心的嫉恨。
她恨恨的看著安然:「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丫頭,若不是你,我如今還是安府的大姨娘,享盡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斷然不會落到這種境地,都是你……」
安然點點頭:「你說的沒錯,都是因為我,大姨娘,你心裡明明恨得是我,用刀指著皓思做什麼,他只是個無辜的孩子,害你到這種地步的人是我安然,你手裡的匕首該指向我,我換皓思過來豈不正好。」
大姨娘如今已經慌亂,滿腦子恨意的她,已難以分辨出當前的形勢,便覺安然說的是,自己恨的人是這賤丫頭,便殺了皓思有什麼用,手裡的匕首卻仍然往皓思脖子上近了一分,劃出一道血線,不過瞬間,鮮紅的血便滴了下來,大姨娘瞪著安然:「你退後。」
安然嚇了一跳,忙往後退了一步,大姨娘尖著嗓子笑了兩聲:「你都是心善,這也不是你兒子,謝氏差點兒害了你,你倒是假仁假義,對她的兒子還如此緊張,是給大老爺看的吧,你果真比我更有心計有手段,怪不得能把大老爺會娶了你呢,你放心,我現在還不會弄死他,可你要是不聽話,就說不準了,你不是要換他嗎,別當我傻,安大廚腰裡鋒利的匕首,可是人盡皆知。」
安然這才明白,她是忌諱自己腰裡的匕首,抬手把腰裡的匕首抽出來遠遠丟開,舉起手:「這樣可以了吧。」
「媳婦兒……」安嘉慕忍不住出聲。
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更讓大姨娘恨的不行,媳婦兒?大老爺何曾用這樣親密的話稱呼過誰,即便前頭兩位大夫人,也從未有過,而且,他眼裡的擔憂那麼明顯,幾乎所有的心思都在這賤丫頭身上,自己縱然不得好死,今兒也要拉這賤丫頭一起。
想到此,陰測測的道:「你過來,其他人不許動,如果誰動一下,就別怪我不客氣,我手裡的刀若失了準頭,皓思少爺的死活就顧不得了。」
安然一步一步往前走,眼瞅就到了跟前,安然忽然站下了,目光微微掃了皓思一眼,看向大姨娘:「大姨娘,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妖怪,是不是覺得,我跟以前的安然不一樣了?」
大姨娘疑惑的看著她,不明白她忽然問這個做什麼。
安然繼續道:「我今天就告訴你實話,你想不想聽,其實我根本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安然。」
大姨娘愣怔的功夫,忽覺懷裡的皓思一偏頭,狠狠咬在她的胳膊上,與此同時,安然也迅速出手,奪下了她手裡的刀,安嘉慕飛起一腳把她踢了出去,大姨娘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飛起來撞到後頭的牆上,立刻就暈了過去,侍衛過來把她綁了起來。
剛大姨娘那一刀,因為疼卻喚醒了皓思,安然正是因為看見皓思給自己的眼色,才用話拖住大姨娘,兩人配合,把大姨娘手裡的刀奪了下來。
安然把皓思摟在懷裡,檢查他的傷口,心裡也著實有些后怕,若大姨娘剛才手裡的刀稍微深一些,後果不堪設想,如今雖流了血,卻只是淺淺的一個口子,並不礙事,還真是運氣,叫僕婦把他抱下去上藥。
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大姨娘,記得當初見她的時候,雖心機叵測,卻是個容色鮮艷的婦人,如今卻狼狽至此,跟林杏兒道:「能不能讓她醒過來?」
林杏兒點點頭:「這有什麼難的。」從腰上取下針包,抽出一顆細針,從人中上扎了進去,幾乎立刻大姨娘哼唧一聲醒了。
一醒過來便恨恨的望著安然:「你這賤丫頭果真心機深沉,竟然誆我,你別得意的太早,就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安然搖搖頭:「你還真是執迷不悟,之所以叫醒你,是有幾句話想對你說,我救皓思,不是你說的什麼假仁假義,這是我們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今天哪怕不是皓思,是一個不相干的孩子,我仍會這麼做。
大姨娘,你這輩子最失敗的就是事事算計,在安府的時候算計著爭寵,為了爭男人,你可以對無辜的孩子下手,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服侍了嘉慕這麼多年,指望他念著過往的情份放過你,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乾的那些事兒,你害死的那兩個孩子是嘉慕的親骨肉,便不為了嘉慕,他們也喊你姨娘吧,就沖著這聲姨娘,你怎麼能狠心下這樣的毒手。
你心裡怨恨我奪了嘉慕,覺得因為我,你才落到如今的下場,你怎麼不想想,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兒,你手裡有多少條人命,你做鬼也不放過我,可想過他們做了鬼會如何,其實,你早就不是人了,你心裡的惡念,早把你變成了惡鬼,你是人間的惡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賤丫頭,賤丫頭你胡說胡說……」大姨娘彷彿瘋了一樣,掙扎著要撲過來,卻給侍衛綁住了手腳,一動也動不了,只能嘴裡狠狠的罵著:「賤丫頭,賤丫頭……」
安然搖搖頭,這人沒得救了,到這時候還不知悔改。
林杏兒嫌她吵,一針紮下去,頓時就沒聲兒了,任她怎樣喊叫,都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安嘉慕扶著安然,都懶得看大姨娘一眼:「回去吧,這裡交給他們料理。」
安然點點頭,從僕婦手裡接過嘟嘟,抱在懷裡,兩口子出了小廟,走到門口的時候,安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姨娘這樣的女人,算計了一輩子,落到這種下場,雖罪有應得,卻也可悲。
若不是古代三妻四妾的制度,或許,她也不會變的這般毫無人性,安然始終相信,人性本善,而且,她也一直相信善可以化解一切惡念,但在大姨娘身上,卻只有嫉恨與惡念。安然無法想象,一個人在害死了兩個無辜的孩子之後,還能坦然的活著,難道她都不會做噩夢,不會愧疚嗎?
安嘉慕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伸手把孩子接了過去,低聲道:「有善就有惡,這才是人世,而天道輪迴,善惡有報,只要是惡人,最終都逃不過報應,而且,嘟嘟有此一劫,也是好事,從他落生我就想這,小子生的太全和了,肥頭大耳,無病無災。
有個天下第一廚的娘親,將來指定吃進天下美食,有個會賺銀子的爹,咱們安家家財萬貫,有個當郡王的乾爹,將來在大燕可以橫著走了,有個上趕著湊上來的師傅,梅先生可是咱們大燕首屈一指的大儒,還有個神醫當乾娘,有兩個疼他入骨的叔叔,還有兩個堂兄,這小子太順了,有句話叫慧極必傷,我只怕咱們的孩子擁有太多,老天都會看不過去,如今有這一難,倒正好沖一衝。」
作為一個現代人,安然是不信這些的,而且見安嘉慕一本正經說的煞有其事,忍不住想笑,卻終究沒笑出來,夫妻這麼久了,安然深知這男人的性子,屬於心眼極小的人,這會兒自己若笑出來,過後不定怎麼打擊報復呢。
而這男人打擊報復的方法,永遠都是那件事兒,自己現在的身體可禁不住他折騰,不過,唇角仍忍不住微微上翹,忽想起什麼,忙道:「壞了,今兒可是嘉言跟曼娘的好日子,出了這樣兒的事兒,可把好事兒都攪了,曼娘心裡肯定不自在。」
安嘉慕搖搖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呢,若她真心要嫁嘉言,又豈回在意這些,成親說到底不過是個形式罷了,就如當年咱們在齊州,不也沒有大肆操辦嗎,只是簡單的擺了幾桌。」
安然笑了:「這不一樣,當時你不過是梅府的下人,我也只是個廚子,哪用大操大辦,而且,齊州的廚行擺下了長街喜宴,相傳甚廣,咱們成親可是分外熱鬧呢,如今曼娘是尚書府千金,嘉言又官至吏部侍郎,這親事總不好太過寒酸。」
安嘉慕:「寒酸什麼?試問全大燕,除了嘉言誰能在雅舍擺喜宴,這一個喜宴,就比誰都風光了。」
兩人說著回了了安府,回來的時候,天色已黑了下來,剛進大門就見皓思皓玉兩人跪在院子里,旁邊是鐵青著臉的嘉言,還有一臉焦急,不停圍著兩個孩子轉的曼娘,因兩人都穿著喜服,畫面看上去頗有幾分詭異,卻也有一種難言的溫馨。
嘉言一見大哥大嫂來了,也跪在地上,他一跪下,曼娘也跟著跪了下來:「大哥……」一句大哥叫出來,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安嘉慕伸手扶起他:「你這是做什麼,皓思皓玉還小,大姨娘又跟他們娘走的近,被那賤人哄了也怨不得他們,嘟嘟命中也該著有此一劫,好在有驚無險。」
皓玉跪了大半天,又餓又困,加上大伯一貫疼他們,忙道:「大伯,皓*疼,能不能先起來。」卻看見他爹眼的臉色,嚇的一縮,住了聲。
安嘉慕搖搖頭,把皓玉抱了起來,撩開褲腿,見膝蓋都青了,忙叫安遠去請郎中來。
曼娘偷著瞄了嘉言一眼,低聲道:「郎中在呢,是我叫人請來給皓思瞧傷的,只是……」說著抿著嘴不吭聲了。
安嘉慕瞪了弟弟一眼:「多大的事兒,值當這麼難為孩子,孩子知道什麼,左右是大人做的孽罷了。」抱著皓玉牽著皓思進了裡頭,找郎中給兩人瞧傷。
一時上了葯,皓玉已經趴在曼娘懷裡睡著了,皓思卻重新跪在地上,低著頭:「大伯,皓思錯了。」
安嘉慕看了他半晌:「可知錯在哪兒?」
皓思抬起頭:「皓思錯在不該輕信外人,被她一番言語所動,沒深想就把她帶了進來,以致引狼入室,差點兒釀成大禍。」
安嘉慕點點頭:「你大伯母說人性本善,這話我信,但人心卻最是難測,哪怕人性本善,也會因各種遭遇變成惡念,故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以後遇上事兒需三思後行,想想這個人跟你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對她有什麼好處,就不會上當了。」
皓思點點頭:「嗯,皓思明白了。」
安家慕頗安慰的摸了摸他的頭:「驚嚇了一天,快去睡吧。」
安嘉慕話音剛落,就聽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皓思捂著自己的肚子,小臉通紅。
安嘉慕這才想起,這孩子可是餓了一天,看向安然,安然笑道:「我去給皓思做些吃食吧。」
剛要走,卻聽曼娘道:「嫂子這一天又是忙活喜宴,又是去救孩子,想必已經很累了,曼娘廚藝雖粗,給孩子下碗面還成,嫂子還是快回去瞧瞧嘟嘟要緊,這邊就交給曼娘便是。」
安然點了點頭,看了嘉言一眼,拖著嘉慕往內宅去了。
進了屋,安然把嘟嘟抱過來餵了奶,小傢伙才睡熟了,安然去廚房做飯,兩口子從晌午到這會兒,可是什麼都沒吃。
夜了也沒做太複雜的,就下了兩碗面,端過來,兩口子吃了,安然叫人收拾下去,捧了茶進來,卻發現這麼會兒功夫,安嘉慕又跑屋裡瞧兒子去了。
安然走到門邊,挑起帘子往裡望了望,見平常對兒子多有抱怨的男人,這時候趴在床邊兒,眼睛都不眨的盯著兒子,在小廟裡救兒子時的冷靜,剛教皓思時的穩重,此時全無蹤跡,他的臉上都是心疼不舍,還有后怕。
此時的他再不是平常那個強大霸道的男人,他是一個最平常的父親。
安然輕輕放下帘子,不打算打擾他,即便再堅強的男人,也有脆弱的時候,作為妻子,這時候就裝不知道好了,不禁想起曼娘。
她才是嘉言的良配,或許她的新婚夜有些不倫不類,但安然相信,正因如此,嘉言更會對她心懷愧疚,而且,她對皓思皓玉的心,嘉言也會看在眼裡,有前頭的謝氏對比,想必嘉言對曼娘已經有了初步的好感,好感加上愧疚,很容易就會發展出感情,不得不說曼娘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安然猜的不錯,看著曼娘端著熱騰騰的面進來,嘉言有片刻恍惚,不知不覺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曼娘不算很美,但渾身的書卷氣,卻令她有一種獨有的風華。
嘉言知道她是聲名遠播的才女,自己也曾看過她寫的詩詞,古人云,詩以言志,從她的詩詞中便能看出,她是一個品品性高潔之人。
本來還以為她會持才傲物,目下無塵,可今兒卻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說起來,這件事跟她並無關係,她完全可以躲在新房中,不用摻和,更何況,照習俗,自己未進去掀開紅蓋頭之前,她出來是不吉利的,她卻並不在意,而且,對於跟兩個孩子相處,分寸也拿捏的相當好。
明明知道她沒成過婚,更不可能有孩子,可自己就是從她身上,看到了一個母親的溫柔,比謝氏更真的溫柔。
她相當細心,不止給皓思下了面,還有自己的,除了面還拌了兩個清爽的小菜,把面放到桌子上,把筷子遞給爺倆:「曼娘廚藝不精,不能跟嫂子比,這是我在蜀地時學的擔擔麵,你們爺倆將就著吃些吧。」
嘉言接過筷子頓了頓:「你怎麼不吃?」
曼娘:「我剛陪著皓玉吃了幾塊點心,不餓呢。」
嘉言點點頭,挑面吃了一口,倒是意外的美味,自然不能跟嫂子比,畢竟,天下也只有嫂子一個罷了,而這碗面在自己嘴裡,也稱得上佳肴了,麵條精細,上頭的澆頭是香噴噴的肉醬鹵,自己這碗有些辣,皓思的沒有,可見用了心思。
皓思把一碗都吃了個精光,不禁道:「真好吃。」
曼娘笑了起來:「難得皓思喜歡。」
皓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爹,站起身:「爹……」半晌,低聲叫了聲:「娘,我回屋去了。」
嘉言一愣,曼娘卻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別開頭去。
嘉言咳嗽了一聲:「去吧,把書抄十遍才能睡。」
皓思點頭:「是,皓思告退。」
等他出去了,曼娘才道:「這麼晚了還讓孩子抄這麼多書做什麼?回頭眼睛要壞了。」
嘉言看了她一眼,站了起來,往外走了幾步,見她不動,不禁回頭:「你是打算在這兒睡不成。」
安遠家的忙道:「時候不早,老爺夫人也該安置了。「
一句話說的曼娘俏臉通紅,雖能自在的面對皓思皓玉,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一提到這事兒,難免害臊,卻也跟在了嘉言身後,兩口子一前一後回了新房。
安遠家的也機靈,雖說晚了,該有的仍是一樣沒落下,撒賬子,念喜歌……所有環節都過去了,便恭喜了兩位新人,把伺候的人從新房叫了出去,只留下兩人相對而坐。
曼娘頭上的蓋頭還未掀開,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動手,忍不住透過紅紗看了過去,見他定定望著自己,不知看什麼呢,琢磨如今還要這勞什子規矩做什麼,剛要伸手去揭自己的蓋頭,卻不想嘉言先一步用秤桿兒挑了開去。
四目對視良久,嘉言略遲疑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曼娘:「你,想起來了。」
嘉言愣了愣:「我們當真見過?」
曼娘臉色微微暗了暗,自己挂念了這麼多年的人,竟然把自己忘了,卻又一想,當年不過一面之緣,他哪會記得這些,只瞧著自己眼熟,已是造化了,他不記得怕什麼,自己記得不就成了。
想到此,開口道:「老爺可否還記得那年您進京趕考的時節,在珍寶齋附近,救過一對被地痞攔截調戲的主僕。」
她一說,嘉言倒是想了起來,當時自己天天都在家裡攻讀詩書,極少出去,那天是珍寶齋來了新書,大掌柜叫人給自己送信兒,讓自己過去挑,這才出去,不想卻遇上幾個地痞調戲良家女子,自己怎能袖手旁觀,出手幫了個忙。
想到此,不禁道:「莫非那位姑娘就是小姐。」
曼娘點點頭:「正是曼娘。」
說著,臉越發紅了起來,卻仍道:「那日回府之後,便多放打聽公子,想讓父親親自登門道謝,不想,卻沒有公子的音訊,後來公子一舉高中狀元,跨馬遊街,曼娘遠遠瞧了一眼,方才認出,狀元郎就是那日救曼娘的公子,更是安家的二老爺,正想稟告父親,卻又趕上公子跟謝家的大喜。」
說著,咬了咬唇。
嘉言再傻也聽明白了,怪不得人家堂堂的尚書千金,會甘願嫁給自己做小呢,原來有這段因果,也不禁暗嘆造化弄人,若當日自己不娶謝氏,稍待時日,或許自己的妻子就是曼娘了,也不用現在委屈她做小。
想起她才名遠播,這些年上門求親的必然不少,卻都被她一一推拒了,只因心裡念著自己,作為男人,不得不為她一片痴心感動,伸手握住她的手:「對不住,辜負了你一片心意。」
曼娘搖搖頭:「老爺說這些作甚,曼娘從來也不怨,若不是知道老爺夜夜孤燈相守,曼娘情願把這份心永遠瞞著,若老爺過得幸福安泰,縱然曼娘孤苦一生,又有何妨。」
望著她在燈下蕩漾的眸光,如此溫柔可親,落在自己心裡,涌動出一圈圈的漣漪,令他的一顆心忍不住怦然而動,望了她良久,低聲道:「能得曼娘青睞,是嘉言的造化,你放心,嘉言會對你好的……」
外頭的安遠家的貼在窗戶根兒,聽了一會兒,不禁點點頭笑了,雖說今兒出了這樣的事兒,把兩府弄得人仰馬翻,到底沒耽誤了二老爺跟新夫人的喜事兒,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一夜,一個是心懷愧疚,輕憐秘愛,一個是夙願得償,婉轉承歡,夫妻相合,周公之禮,順理成章,嘉言只覺懷裡的女子,哪兒哪兒都是如此順心合意,竟是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終於稍稍體會了大哥的感受,怪不得大哥對大嫂那般,原來這夫妻之間,若情投意合便是怎麼都好。
兩人不敢貪睡,一早起來梳洗打扮了,過來安府給大哥大嫂敬茶。
安然這個當嫂子的,自然少不了見面禮,叫僕婦拿過來一早預備好的小盒遞給了曼娘。
曼娘打開,只瞧了一眼便極為喜歡,是一個蘭花玉簪,晶瑩剔透的和田籽玉,精妙的雕工,把蘭花的雅潔之姿表現的淋漓盡致,果然,不愧是有一簪□□之稱,這是金家的蘭花簪。
嘉言看了一眼,卻愣了愣,心裡頓時明白了大嫂的意思,是說視曼娘跟謝氏一般,自己還記得,當初謝氏收了這個簪子之後,雖震驚,卻忍不住心懷嫉意,不信大嫂能拿出這樣珍貴的簪子來。
從一開始,謝氏就沒把大嫂放在眼裡,應該說在她眼裡除了銀子家產,什麼都沒有,即便對自己這個丈夫,又何嘗在意過,那些溫柔,不過是表面的假象罷了,他相信,如果讓謝氏自己選擇,她寧願選擇回娘家顯擺,她的賢良名聲都是假的,謝氏其實是個比誰都要虛榮的女子,而且,格外愚蠢。
安然留他們夫妻吃了早上飯,知道人家新婚燕爾,不好多留,說了幾句話,就放他們去了。
兩口子從這邊兒出來,嘉言瞧了眼曼娘手裡的簪子,怕她不知這裡的緣由,低聲道:「這個蘭花簪當日大嫂也給了謝氏一支。」
曼娘多聰明,嘉言一說就明白了,點點頭:「你放心,我省的,不過,這金家的蘭花簪如今市面上可見不著,怎麼大嫂隨手就拿能拿出兩支來?」
嘉言笑了:「說起來,咱們大燕也只有嫂子能讓金家那位老爺子出手了,聽大哥說起過,當日金家老爺子吃了嫂子做的素齋,沒幾天就送了一支蘭花簪來,也使得金家玉飾進雅舍售賣,老爺子也因此,跟江南名仕明月先生成了莫逆之交。
明月先生對嫂子頗為推崇,安記食單南菜篇,就是明月先生幫忙整理的,嫂子還寫信過去讓明月先生答應教授皓思念書,今年不送,明年也把皓思送去蘇州,有明月先生這樣的大儒親身教導,是皓思的造化。只他剛啟蒙,書念的一知半解,我公事又忙,沒多少時間管他們。」
說著,頓了頓:「如今你來了,正好可以教教他們。」
曼娘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能當先生。」
嘉言卻笑了:「你我夫妻,曼娘就不要謙虛了,你自來便有才名,你寫的詩詞,我也曾多次拜讀,雋永清麗,讀之滿口噙香。」
曼娘給他誇得臉紅了起來:「老爺自己去書房吧,我去瞧瞧皓思皓玉。」丟開嘉言轉頭跑了。
嘉言愕然片刻,暗道,莫非自己說錯了什麼,自己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啊,後頭安遠家的低聲道:「二老爺,新夫人是害臊了呢。」
嘉言這才明白,不禁失笑,原來是害臊,自己還當是說錯了話呢,自己雖官居高位,甜言蜜語卻真不大會說,只說出來的都是實話。
轉眼三朝回門,尚書府格外熱鬧,郭子善兩口子,一下不止當了人家岳父岳母,還連帶的成了外祖父外祖母,兩口子之前連想都不敢想,尤其郭夫人,自打閨女嫁了就擔心,加上成親那天又出了那麼檔子事兒,真擔心閨女應付不來。
可再擔心,也不能跑去安府瞧,只得耐著性子在家盼著三朝回門的日子,一併問問閨女。
故此,這天一大早起來,就不停往外頭瞧,直到婆子進來會說小姐姑爺,兩位孫少爺來了的時候,郭夫人還當做夢呢,不禁看了自家老爺一眼:「兩個孫少爺莫不是……」
郭子善點點頭:「閨女既嫁了,這孩子就是你我的親孫子。」說著捋了捋胡:「曼娘倒真是個聰明丫頭,不枉我多年的教。」
說著,就見一家四口走了進來。
嘉言兩口子先跪下磕頭,然後又讓皓思皓玉磕頭,郭夫人忙摟了過去,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心裡頭喜歡的不行,自己沒兒沒女,就收了曼娘這麼一個閨女,如今剛成親,就得了兩個大孫子,且生的如此粉雕玉琢,哪能不歡喜,忙叫僕人拿點心糕餅過來給他們。
郭子善留心瞧了兩個小傢伙,見自己夫人給一塊吃一塊,沒有露出絲毫嫌棄之色,便暗暗點頭,跟著謝氏那樣的娘,這倆孩子倒是教的不差。
兩個孩子在安府里,吃慣了他們大伯母做的點心,自家的點心定然無法相比,如此不挑不撿,便可看出家教了。
說了會兒話,郭子善就帶著兩個孩子跟安嘉慕去後頭的菜地去了,尚書府的花園就是一大片菜地,滿京城沒有不知道的,可平常他自己種就成了,如今還把兩個孫子帶過去,便叫郭夫人異常不瞞,剛要攔,被曼娘拽住:「娘,讓他們跟爹去吧,大嫂說,小孩子不能總在屋子裡悶著,多到外頭跑跑跳跳的才好。」
郭夫人低聲道:「可你爹把你女婿也叫過去了,說不得,就叫嘉言提水幹活,嘉言可是吏部侍郎。」
曼娘撲哧一聲樂了:「娘莫非忘了,爹還是禮部尚書呢,娘放心吧,嘉言應付的來。」
娘倆這才坐下,郭夫人拉著閨女的手上下打量一遭:「嘉言對你可好?大夫人那個人娘見過,是難得的善人,只你大伯那個人,聽說極霸道,又愛護著兄弟,有沒有為難你?」
「娘說的什麼,大伯人也好著呢,您別聽外頭人胡說,我瞧大哥對大嫂千依百順的,就沒見過這麼恩愛的夫妻。」
郭夫人道:「那嘉言呢,你還沒告訴娘,嘉言對你好不好?」
曼娘臉一紅,低下頭,半晌兒才小聲道:「嘉言對我也好,很是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