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各有志
解約消息在公司已經這般明目張胆地傳得沸沸揚揚，足見李莎娜對解約的決心，這件事恐怕沒什麼挽回的餘地。公司規模還小，走的又不是廣泛簽約撒網路線，發展了幾年到現在簽下的藝人也還沒到二十個。已至年底，在外拍戲的演員都陸陸續續地回來參加各種各樣的頒獎禮，劇組普遍停工放假，藝人們這種時候出現在公司的頻率很高，但像今天這樣幾乎全員到齊的情況還是相當少見，每個人都小心謹慎地觀察著情況，隱隱的沉默壓抑縈繞在眾人心頭，讓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眼下凱星的藝人們被聚集到會議室里，喬雁坐在會議室兩旁的休息沙發上，捧著一杯熱水小口啜飲，慢慢的潤嗓子，她的經紀人舒麗坐在會議桌最裡面的椅子上閉目養神，精明凌厲的眼睛合上后顯出一抹隱約的疲憊來，唇角抿起的弧度卻依然矜持而冷淡。
她在很明顯的不高興，喬雁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舒麗不是她一個人的獨立經紀人，準確的說，凱星目前只有她一個經紀人，簽下的所有藝人都由她負責，包括李莎娜，她也的確是一個各方面能力都很出色的金牌經紀人，精明能幹，將十幾個藝人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穩紮穩打，發展的路子極正。凱星藝人雖然知名度不高，但都很少出什麼大的紕漏，對自己的約束也很嚴格，不得不說舒麗功不可沒。
她今天陪李莎娜去了發布會，現在她坐在了會議室里，李莎娜卻不見蹤影。
「呦，都來齊了啊？」每一秒的沉默都顯得漫長而微妙，似乎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凱星娛樂總裁羅銘終於在眾人的翹首以待中姍姍來遲。他看上去要比暗自忐忑的在場所有人都要來得平靜，似乎根本不知道李莎娜的事情，徑直推開會議室的門走到舒麗旁邊坐下，一抬頭看見坐在對面的喬雁，頓了兩秒，突然抬手抹了把臉。
「喬雁？你是喬雁吧？」他好好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臉才把手放下來，瞪著喬雁驚愕地問，「士別兩月當刮目相看啊，上次見面你不還像是挖煤去了嗎，黑得都快要發光了，這麼快就白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出現了好些此起彼伏的笑聲，連舒麗都有些忍俊不禁，嗔怪地白了羅銘一眼示意他正經點。喬雁頗感無奈地聳肩，捧著水杯滿臉無辜：「六月份時不是羅哥幫我接了那部武俠片嗎，拍完之後黑了半年怪我咯？」
「不怪你不怪你，當我沒提當我沒提……」羅銘心虛大笑，飛快地轉移話題，他是個蠻有意思的矛盾體，聰明，圓滑，眼光獨到，懂人情世故，卻有種難得的光明磊落，又有種微妙的剛直正派。數年之前他也曾是個混得不錯的藝人，後來不知為何選擇轉型幕後，沒多久便創建了凱星娛樂，縱然一直不溫不火，過得卻比大多數同時期名氣相當的演員要好得多。
而舒麗正是他當藝人時的經紀人，將他一手挖掘出道，這些年陪他風裡來雨里去，同甘共苦，不離不棄，兩人已於去年修成正果，老闆娘身兼公司經紀人這樣的情況，也讓凱星娛樂的內部結構顯得更加奇怪，卻也莫名堅不可摧。
然而不搭調的因素很快就來了。
「哎呀，看來我來得不巧，大家都在呢。」李莎娜的出現迅速讓會議室原本已經輕鬆的氣氛重新降至冰點，她動作優雅地摘下戴著的墨鏡拿在手上，對著羅銘掀起一個令人不舒服到極點的笑來，「我把律師帶來了，羅哥，借一步說話？」
「讓你的律師和凱星的律師去談，李小姐，你想找羅銘說什麼？」舒麗當下冷笑一聲，雙臂環胸看著悠然倚在門口的李莎娜反唇相譏，她本來就是嘴上不饒人的性格，眼見公司和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藝人如今竟然養成了仇，心裡自然不會舒服，說話也沒留什麼餘地。李莎娜的反應卻很平靜，她站在門口看向裡面並肩坐著的羅銘和舒麗，也看向裡面神色各異的凱星所有藝人，微揚著下巴，眼中一片黑沉。
凱星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圓滑又剛直的羅銘很特別，世故卻安於留在凱星的舒麗很特別，她在《紅顏謀》片場認識的演技一流人卻低調至極的喬雁很特別，這個會議室里每個面對著她只是不安好奇卻毫無羨慕之意的面孔都很特別。
娛樂圈的通用法則在這裡統統失效，他們都活得天真又單純，相信努力就會有所收穫，相信實力勝過一切人情交際，妄想在娛樂圈這樣污濁不堪的泥潭中獨樹一幟獨善其身，天真得近乎愚蠢。
她曾經也是這樣的人，也是他們當中的一份子。而後她終於早他們一步認清現實，自謀出路，最後一次站在這裡，一道門把她和凱星的一切都徹底隔絕割裂開來，後路已斷，無法回頭，只能破釜沉舟。
早該如此，她不後悔。
「羅哥，麗姐，你們和凱星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李莎娜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誰對我好我都記著呢。」李莎娜以手掩唇笑得妖嬈嫵媚，羅銘和舒麗面色木然，似乎無動於衷，喬雁看在眼裡，驟然覺得唏噓不已。她和李莎娜雖然不算熟悉，但她對自家公司的一姐當然也不可能太過陌生，某個方面講她很欣賞李莎娜的明麗爽朗，以為她也是那種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人，從來不知道原來她還有這樣成熟嫵媚的一面。
李莎娜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已經不重要了，喬雁想，李莎娜跟凱星解約是對的，這裡裝不下她的野心，她也配不上這裡的純粹了。
「說起來出道至今都是麗姐在帶我，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適應軒霆配給我的專用經紀人。」李莎娜還在繼續，她帶著傲然的優越感環視了凱星的會議室一圈，這個會議室也不算太小，但和軒霆佔了大半層樓的會議室根本沒法相比。她越發覺得自己的決定睿智英明，臉上的自信與輕蔑也越來越懶得掩飾：
「不過軒霆那邊說要馬上接下我的全部工作呢，包括正打算宣發的那些，比如《紅顏謀》的女二宣傳？我其實都無所謂了，不過誰讓軒霆在這方面一直都這麼穩妥負責呢？交接金連同我的違約金一起交給律師去談，我今天也就是抽空來看看老朋友，馬上就要回公司的——啊，我是指軒霆，凱星的話，大概這就是最後一次來了呢。」
舒麗把頭撇向一邊，清楚明白地表達著不願再多說一句的意向，羅銘倒是神色如常，理智的給李莎娜一個好心的提醒：「你拿到的《紅顏謀》女二就是我從軒霆手裡搶過來的，他們如今一定要接手這部劇的宣發恐怕沒安好心。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信不信由你。」
「羅哥總是愛想太多。」羅銘淡定的態度激怒了李莎娜，她眼珠一轉，突然笑得極為開心，「對了，羅哥，麗姐，你們知道我這裡搭上軒霆的線，是誰在出力嗎？」
羅銘和舒麗的臉色同時一白。
「看來你們都知道啊？」李莎娜心懷大暢，笑得簡直要顫抖起來，「對，你們猜得沒錯，就是秦菲姐呀。」
喬雁簽到凱星時李莎娜是一姐，而在更早之前，凱星是真的出過一位當紅一姐的。這位一姐叫秦菲，從凱星出道，在凱星成長積累人氣，在凱星的一部劇里一夜爆紅。
而後她火速出走凱星簽到軒霆，幾年積累之下，如今已是人盡皆知的國民女神。
李莎娜如今完完全全地複製了秦菲的老路，她想成為第二個秦菲，她也想嘗一夜爆紅的滋味，她從出道到現在每一天晚上做夢都是大紅大紫之後的風光日子，為了有朝一日能成為娛樂圈的人上之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逐漸變得什麼原則都可以為之割捨。
她想紅，想得快要瘋了。
而凱星永遠給不了她這些。
「對了，秦菲姐說羅哥的眼光其實真的是一等一的好，簽下的藝人都是好苗子，可惜留不住。」李莎娜刻意地提高了聲音，趾高氣揚地掃過會議室的每一張面孔，頗有深意地落在喬雁身上，「軒霆虛懷若谷，秦菲姐說，如果凱星還有藝人願意跟我一起去軒霆，軒霆也是竭誠歡迎的。」
「喬雁。」李莎娜微眯起眼，專註地看著她，「你想不想有更好的前途和發展？我喜歡你的演技，你天生有紅的資本。你過來，我可以帶你一起離開。」
喬雁水喝到一半發現所有人都朝她看過來，她垂下眼睫，又含了一口熱水咽下，捧著杯子心平氣和地回看李莎娜，笑容得體而雲淡風輕。
「謝謝莎娜姐，我暫時還沒這個打算。」
「不識好歹。」李莎娜皺緊了眉，冷聲開口，「你會後悔的。」
喬雁眨了眨眼，無視李莎娜有些森冷的眼神，繼續低頭喝水。
「起碼現在還沒。」
許是覺得在凱星的告別效果沒有想象中好，李莎娜離開時臉上的表情並不好看。凱星的藝人們被迫看了一場公司前一姐和公司老闆的撕逼現場，個個心有戚戚，全都隨便找個借口逃離現場溜之大吉。喬雁想要起身時舒麗沖她打了個手勢，她一怔，出去轉了一圈后又回到會議室，人已經都散了，連舒麗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會議室只剩下羅銘一個人，把窗戶打開趴在窗口抽煙，低頭看著外面。
喬雁沒有走過去，她站在方才李莎娜站的位置等待羅銘轉身，很快羅銘抽完手上的煙，回頭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很是歡樂地咧開嘴。
「咱們家一姐的規格從准一線掉到准二線，現在居然直接掉到了十八線。」羅銘看著她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看上去發自內心的覺得有趣，「真是太刺激了，人生如戲啊。」
「我剛搭著最強新人的順風車演了個女三，有信心播出之後從十八線乘火箭飛升到八線。」喬雁同樣眉眼彎彎，兩人對著笑了一會兒，羅銘好奇地問她。
「你剛才怎麼不走啊？知道你錯過了一個多難得的機會嗎？」
「唔。」喬雁想了想，「羅哥和麗姐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喬雁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誰對我好，我都記著呢。」
她說了和李莎娜一模一樣的話，做出的選擇卻截然不同。羅銘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收起笑容。他從會議室走出去，經過喬雁身邊時頓了頓，拍了拍喬雁的肩膀。
「有個事兒李莎娜不知道，我沒跟她說。」羅銘平淡開口，「《紅顏謀》女二的戲份，是我從軒霆手上搶到的，當時軒霆想讓秦菲出演，目的是搭上沐雪晴這條線。」
「有個事兒羅哥大概不知道，我沒跟你說。」喬雁彎唇，輕聲回答他。
「我已經把秦菲得罪死很久了，這一年她都在隱隱的打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