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逝如朝霜
你信他還是信我。
錦嵐呆了呆,扶住他的手不自覺地稍稍鬆開了些,肖湛意識已經模糊,察覺到她的遲疑,卻依然從眉梢眼角泄出一點細微的失落與自嘲來。
卻很快被溫熱的觸感燙得恍惚了一下。
錦嵐雙臂收緊,抱起他的上半身,咬著牙低頭,散落的長發遮住了半張臉,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淚不斷掉落下來,驟雨般狠狠打在肖湛的心口。
在無邊的暗色里,他們以冰冷的溫度相互依偎,錦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用力起伏,出口的話語哽咽不成句。
「我信你,我都信你……肖湛,你不生氣好不好?不要死好不好?」
「好,我不死。」肖湛費力地笑了笑,抬手小心地去碰錦嵐的臉頰,將要碰到時手遲疑地向後瑟縮了些許,最終還是慢慢落在了錦嵐的臉上,「王上,公主……好久沒見你哭了。」
「雖然知道不應該,可心裡還是覺得,還能見這樣的你一面,真好。」
他與錦嵐相識多年。十年前他剛剛出師,成為宮裡數一數二的高手時,便被派到了皇長女錦嵐身邊做貼身侍衛。當時錦嵐不過七八歲年紀,還沒長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人前已經向來是一副穩重大方的得體樣子。
而只有他知道,錦嵐那些屬於一個小小姑娘的柔軟心思,都被自己硬生生鎖在了無人看見的角落裡。她知道自己未來將肩負起大越的江山,在這個前狼后虎環伺的險惡生天里守住這片安寧的故土。
她用功,努力,勤勉,堅韌,這十年來他見證了錦嵐成長為如今大越君上該有的樣子,也最清楚不過的知道為了做到這些,她究竟付出了怎樣的艱辛。他一直默默地看著,保護著,卻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錦嵐一步步走進那個名為愛情的危險境地里,寧願在一場環境里沉醉不醒。
如果我的死都讓你走出這個甜蜜的夢魘……
「我前些時日,在許忘寢宮外面,曾聽見他與一人促膝對話。」肖湛深深吸了口氣,換來幾聲咳嗽與無盡的氣血翻湧。他勉強壓下喉間腥甜,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所見所聞,與這幾天順藤摸瓜的調查結果合盤托出,末了稍作猶豫,還是慢慢說出了口。
「我懷疑王夫……和季國有所聯繫。」
他說完這些后,如同終於卸下了自己心頭的所有重擔,整個人都覺得輕鬆起來,彷彿很快便要從這般極致的痛苦中解脫出來。錦嵐流著淚用力點頭,看著他開始了無生志的渙散眼神,一時聲音都染上了一層厚重的沙啞。
「你說的這些我都記在心裡,我們說說別的,說說別的……肖湛,你不是答應我不要死了嗎?!若是你也走了,這王宮裡,我還有誰可與之說話?」
「我或許要食言了吧。」肖湛微微笑著,慢慢閉上了眼睛,「錦嵐,若有來生,你還是大越的女王,我依然護你到地老天荒……」
「肖湛,肖湛?!」他安詳地閉上了眼睛,呼吸聲越來越低,直至徹底歸於沉寂。錦嵐愣愣地坐在地上抱著他呆了片刻,突然揚起頭向天空發出一聲猶如嘶吼的哀鳴,放聲大哭。
「還說什麼來生,這一世我還沒有走完,你為什麼便要讓我面對孤獨凄冷的漫長餘生?!」
我下輩子,再也不要做女王了……
這個位置,實在是太冷,太冷,太冷了。
第二日,她將肖湛葬於宮外風景秀麗的皇家墓陵,行事用度一切從簡,所帶攜從不過寥寥數人,卻幾乎皆是朝中有頭有臉的重臣。錦嵐在修整好的墓前站定,掏出隨身用的短劍,傾身在木製的碑上一筆一劃刻下此間主人的名諱。
「吾愛肖湛安眠於此。」
「待孤百年之後,與他葬在一起,遷至皇陵中心。」她站起身時,將自己的短劍就此留在墓上,書記官誠惶誠恐應下,早有專人將此言行記錄在案。錦嵐環顧四周,朝臣們或是不以為然,或是面帶疑惑,但總歸無人貿然開口詢問,一時也就這麼沉默著揭過了這句怎麼看怎麼不合情理的口諭。
而昔日王上將其捧在掌心裡護著的王夫許忘,只是和朝臣站在一處,帶著不帶一絲多與情感的眼神,靜靜看向這邊。錦嵐慢慢勾出一抹笑,不閃不避地對上許忘的眼睛,出口的話語平淡而堅定,帶著旁人無從知曉的狠厲與決絕。
「肖湛一事,疑團重重。孤與肖湛相識相知數年,如今肖湛慘遭歹人毒手,這件事情,孤不會放棄追究。那個害死肖湛的人,無論他是誰……」
「孤都留他不得。」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錯了幾秒,各自心緒都太過複雜難言,一時兩人都並不能看得分明。但此時兩個人心中都心知肚明,一場無聲的戰鬥已經拉開序幕,接下來便是精心籌備,抽絲剝繭,攘除奸凶,等待最終決戰的時候。
戲里他們的這場戰鬥已然劍拔弩張到無從掩飾,而在戲外,一場更為隱秘危險卻又拼盡全力的戰鬥,也在不為人知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備齊了人馬,低調沉默地開了場。
《清君側》剩下的戲份,按照他們平時的拍攝進度來說,差不多要半個月以後才能正式殺青,如今蘇憑說要縮減到一周,喬雁二話不說毅然奉陪,其他事情都可以不管,首先當然是要和顧蜚聲先做商量。
顧蜚聲作為一個對電影質量有著極嚴苛質量的導演,以他的身體狀況來說,這也極有可能就是他這輩子最後一部電影作品,是想靠著這部《清君側》彌補上次《初相見》所僅剩的缺憾的。顧蜚聲拍了這麼多年的戲,向來有頭有尾,嚴謹完整,如今要和他商量的這件事在外人看來會極大影響電影的質量,敬業如喬雁蘇憑,這個時候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
就算提出了趕戲的想法,他們也從未打算對《清君側》敷衍以待。這部戲他們從年前拍到現在,小半年時間都耗費在這上面,中間多少次的ng卡戲都熬了過去,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主動放棄。
但他們想要趕戲提前殺青也的確是既定事實,就算不被理解,也終於還是咬著牙跟顧蜚聲提了出來。顧蜚聲開始意料之中地表達出了極大的困惑和不解,但在仔細地了解清楚情況之後,出乎他們意料的,顧蜚聲仔細思考過後,真的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雖然我們總說戲如人生,不容輕視。」他溫和地說,「但人生畢竟還是人生,分得清楚沒什麼不好。」
「我已經老了,想要的東西有很多,有些得到了,有些錯過了,到了我這個歲數,對什麼也就都沒了強求的心思。但你們還這麼年輕,盡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別在未來為了今天的妥協而感到後悔。」
有了顧蜚聲的應允,整個劇組在一夜之間,瞬間進入了三班倒的拍戲模式。配角演員還好,一天輪一次兩次,工作強度的增加還在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而劇組的工作人員則多半有些苦不堪言,即使是顧蜚聲這樣的劇組,工作人員也還沒奢侈到可以換班倒連軸轉的地步。
這本來幾乎也就算是喬雁和蘇憑的私事,整個劇組能這麼配合,全賴平時喬雁和蘇憑在劇組的形象為人都非常良好,有了往日的交情在,這次才不至於馬上掉鏈子。但用人情撐一周也實在太過勉強,就在這時,穆庭再次出現在劇組裡,給他們幫上了大忙。
他給劇組帶來了一冷藏車的食物,和兩個廚藝精湛的廚師。
大家在劇組拍戲,條件是決計算不上好的,天天的劇組餐都是廉價盒飯供應著,裡面三菜一湯都不一定找得出來肉絲。穆庭簡單粗暴的用錢解決了這個問題,他跟著車一起過來時整個劇組的人像是一群土包子一樣圍在冷凍車旁邊,帶著夢幻有憧憬的笑容看著廚師往下搬東西。
這一招就是毫無爭議的收買人心,然而美食的誘惑力太大,在拍戲這種條件本就艱苦的地方,這種高額度的付出,所有人都必然會買賬。
他在人群里一眼發現喬雁,把她拉出人群時她的表情還沒恢復正常,穆庭好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哪兒呢,趕快看我一眼啊?我可馬上就要走了。」
喬雁有點驚訝地回過神來:「謝謝你啊,幫了大忙……不多待會兒?」
「我那邊也正忙著,跟過來就是想看看你。」旁邊還有人看著,穆庭也沒做什麼額外的舉動,只是想了想又覺得就這麼走了又有點不甘心,於是最後用力抱了她一下。
「這次情有可原,蘇憑也還算靠得住,下不為例。以後跟誰關係再好也別陪著他瞎胡鬧。」穆庭在她耳邊警告,瞪了在另一邊站著的蘇憑一眼。蘇憑察覺到他的視線,看向他做了個多謝的手勢,穆庭不是很認真地隨手揮揮算作回應,回頭繼續對喬雁叮囑。
「他們不會管你的人氣會不會因為這些胡鬧的事情下滑或是動搖的……凡事多想著自己點,別被賣了還幫人數錢啊。」
「我不是還有你嘛……」喬雁眉眼彎彎地沖他笑,平時那麼溫和聰明的人,現在笑起來居然有點嬌憨又傻乎乎的樣子,個中親昵與信任依賴讓他覺得再抽出空來多跑十趟也是值的,穆庭蠢蠢欲動地又捏了捏她的臉,不甘不願地放開手後退兩步,以免自己再把持不住。
「你們過幾天殺青了就去找楚冰,」他對喬雁說,「楚冰也不是什麼任人欺負的善茬,秦菲要倒霉了。」
喬雁自然痛快應下。穆庭的這一舉動,迅速將劇組隱約升騰起的些許不滿迅速消弭於無形,大家盡心儘力地日夜不分趕戲拍攝,最後真的在一周內成功將《清君側》順利殺青。顧蜚聲宣布殺青時整個劇組爆發的歡呼震耳欲聾,喬雁和蘇憑吃過了慶功宴之後雙雙先走一步,去了楚冰的家裡。
這是楚冰的另一棟房子,那棟客廳被安了監控的住處她之後再沒回去過。雖然知情人都知道上次的打人事件究竟是如何卑劣的行徑,但在大眾眼裡這其實已經是一條沒濺起應有水花的過氣新聞,還被許多人斷言為炒作需要故意放出的消息。
不過楚冰還是停了最近的一些通告,她咖位夠大,這麼做也頂多被冠以耍大牌的名頭,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在他們敢去的當日,稍後些時分,穆庭也匆匆過來,四個人坐在客廳沙發裡面面相覷,同盟戰線拉起來那麼久,第一次見面,倒還真的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我和秦菲的事,你們幫忙我心裡感謝,但不要自己陷進去太多。」最後還是楚冰率先開口,乾脆利落地表明了立場與態度。喬雁眨了眨眼,笑著搖了搖頭。
「我跟秦菲鬧翻的時間更早,冰姐是知道的。」她笑著聳聳肩,帶著點愉快地回答,「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的,現在意外的身邊有了幫手,我也很高興啊。」
「我是家屬,幫喬雁的,你們不用管我。」穆庭緊隨其後,旗幟鮮明地表明態度,換來楚冰你真是夠了的眼神和喬雁忍俊不禁地一個笑臉。
喬雁和穆庭都已經表明過態度,楚冰點點頭,轉而看向蘇憑。
「我們親都親過了,我插手不是理所應當的嗎?」蘇憑問。
楚冰看著他:「這是一個成年人應該有的思維嗎?」
「那好吧。」蘇憑頓了頓,笑著嘆了口氣。
「那我們把話說開了講,楚冰。」他忽而收起了臉上全部的戲謔神情,眸色深深地向楚冰看去。
「我們別互相耽擱了,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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