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個偵探
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中雪還在飄個不停,坐在前排的巫馬義男正和開車的師傅聊的正歡。一棵棵懸鈴木飛快的閃過,角文書看著窗外,漸漸地陷入了回憶。
他和義男是在三個月前「邏輯與推理」的課上認識的。由於這門每周只有兩個課時的課是公共素選課,不受學院、專業和年級的限制,所以學校里任何一個學生都可以將這門課加到下學期的課程表裡。正是由於這種情況,在剛上第一節課時,教室里的學生們一般誰也不認識誰,甚至在前兩個星期的試聽期也是如此。直到第三個星期主講老師拿到學生的花名冊開始點名,大家才知道班裡的人都叫什麼名。角文書還清楚的記得老師第一次點到「巫馬義男」時的怪異表情和台下學生的短暫騷亂。「巫馬」這個姓氏相當罕見而且聽起來也十分詭異,不少人變得興奮起來。面對這種躁動的氛圍,巫馬義男在喊了聲「到」后就靠在椅子上向所有看過來的人微笑點頭,估計他對這種場面已經司空見慣了吧。老師儘力維持秩序,繼續點名。
但角文書的內心卻突然變得忐忑起來,為什麼正好有這麼奇怪名字的人和他坐在一起?隨著名單越讀越短,角文書這種局促不安的情緒越來越明顯。
「角文書。」
「到。」
「這個姓氏也是不太常見。」老師無心的說了句,可能是受之前巫馬的影響。
角文書的心略微平靜下來,看起來這次可以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就在這時,課堂的一個角落裡傳出了一聲「缺角文書?」
反應過來的學生哄堂大笑。角文書感覺自己就像一艘快速沉沒的船隻,一下子沉到了昏暗的海底。
雖然「燒角文書」、「釘角文書」、「缺角文書」之類的詞總會被一些無聊的「文人」想到,但影響也就那麼一下子。在網路文化高度發達的大學里,總是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猛料」奪人眼球。角文書那種過時老氣的「涮料」味道實在太淡,被人挖出一次后就再也無人問津。在旁人看來,這隻不過是個無聊課堂上的搞笑註腳。但在角文書看來,這卻是100%的嘲笑與諷刺,是實實在在的「軟暴力」。
名字被人嘲笑就算了,讓角文書火大的是,總有人會時不時笑呵呵的回過頭來看,就像是觀看什麼珍稀野生動或者是外星人一樣。而角文書又不巧坐在了另一個「同類」的旁邊,於是他們成了一對可笑的焦點。
「你今天看起來超倒霉呢,不過沒什麼,都是些無聊的傢伙。我當年還被叫過『無碼一男』來著。」義男冷不防的探過身來輕聲地向角文書說道,臉上綻放出了笑容。
「唉?」強忍著笑意,角文書的沉船彷彿被粗大的鏈條拉出了水面。
義男的笑臉給角文書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個人說不定會很有意思。」角文書在心裡默默地想著。
那節課後,角文書和義男慢慢的熟了起來。兩個人經常到外邊的路邊小店吃燒烤,義男不僅喜歡評論小說里的情節,而且還特別喜歡希斯萊傑出演的《蝙蝠俠前傳2黑暗騎士》。他說他以前甚至在英語課上曾以這部電影為主題做過專題演講。角文書記得,有時候義男會突然繪聲繪色的蹦一句台詞「youknow,madnessisalotlikegravity…sometimesallyouneedisalittlepush」(你看,瘋狂就像引力…有時候需要做的僅僅是輕輕一推)。這時,周邊的同學會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角文書和義男,然後繞著路離去。
「太謝謝你啦,停那裡就行了,多少錢?」
「80塊。」
「好,給您錢。」
義男開朗的話語把角文書拉回了現實。
與校本部的暴雪不同,分校區的天空只是散布著巨大的陰雲,外面的風也沒那麼猛烈。夕陽的餘暉透過狹窄的雲縫照亮了微白的馬路,漂漂亮的西洋式教學樓和未完工的大片建築在夕陽的光輝中泛著光亮。
角文書所知道的是夕陽很快就會西下,但他不知道的是一場異常漫長而寒冷的黑夜正朝他們襲來。角文書不禁打了個寒顫。
昨天是本學期最後一門課的考試日,大部分學生已經離校回家,空蕩的校園裡只有風聲在回蕩。沿著校內乾淨的環形公路,角文書和巫馬義男有說有笑的向食堂走去。食堂是個三明治狀的大型建築物,有兩面玻璃牆,裡面的空間大透光性很好。一樓二樓都是普通的學生食堂,三樓是由幾家個體戶承包經營的校園菜館,學生可以在這裡點菜而不用吃「大鍋菜」。
角文書和巫馬義男簡單地交換下意見,就直接上到了三樓。他們平時都是在一樓二樓吃飯,但今天實在辛苦,所以他們決定吃頓好的。角文書點了一份鐵板豆腐和牛肉蓋澆飯,而巫馬義男則點了份風味茄子、紅燒牛肉拉麵和兩瓶果汁。
插著吸管的果汁首先被端了上來,巫馬義男拔掉吸管猛灌了口,而角文書則用吸管深深吸了一口。
「聽說你年前不回去?」巫馬義男將喝的還剩半瓶的果汁放到桌上,輕鬆的說道。
「嗯,我想在學校里多呆幾天,趁著不受家裡人管控,多逛一些地方。反正有高鐵很方便,哪天想走了,早上坐上車下午就能到。」角文書雙手握著瓶子,彷彿拿著話筒一樣。
「搬到我那住幾天怎樣?」
「搬到你宿舍?」
「哈哈,那肯定不是。在學校後面的那片居民樓里有我親戚的一間房子,因為平時很少有人住,所以我就搬過去了。再過幾天,學校就會禁校,所有人都得離校過寒假。你要是沒地方去,感不感興趣來我這?」
「屋裡沒什麼兇案現場吧?」
「哈哈,你在說什麼啊?我還沒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
「嗯,要是這樣的話,我同意。等會一吃完飯,我就收拾東西去。」角文書一本正經的說道。
帶著圍裙的服務員端著鐵板豆腐快速的放在角文書他們桌上,噼里啪啦的油星肆意從菜里蹦濺出來。角文書和巫馬義男立刻起身躲到一邊,等著這道菜「平靜」下來。
等回到餐桌上,角文書一邊用餐巾紙擦擦拭著桌上和塑料椅上的油滴一邊說:「每次吃這道菜都覺得糾結,好吃但嚇人。」
「不嚇人不好吃。」
「你這是什麼邏輯?」
「哈哈,開玩笑。等會去你宿舍幫你搬東西,但在那之前,能不能把你懷裡插著的那本書先抽出來?」
「看出來了?」
「嗯。你衣服胸前左方有一大塊平整的地方,而且無論你以什麼姿勢坐著,那塊區域幾乎不會有任何褶皺。你來之前不是這樣的。還有就是你在咖啡店裡沒脫大衣。我估計這東西應該是你從校本部拿到的卻又丟不起的東西。從輪廓和你的興趣看,我覺得可能是書。」
「嗯,你說的沒錯,確實是本剛借到的書。雖然有點彆扭,但還是讓它在裡面吧。吃飯!」
角文書將一次性筷子掰開。面對桌上已上齊的菜,他想著第一口應該吃什麼。
一個小時后,角文書和巫馬義男辦理了離校手續,拖著行李走出了男生4號公寓樓。晚6點的天空一片漆黑,路兩邊的電燈早已亮了起來,道旁被修剪的整整齊齊的低矮常青灌木和被四條鐵絲拉住固定的高大樹木,在燈光下露出了斑駁的面龐。一陣風吹過,到處響起了沙沙聲,追逐打鬧的野貓發出的瘮人叫聲也應景的響了起來。兩人默不作聲,在空無人影的道路上匆匆前行。
大約過了一刻鐘,角文書和巫馬義男出現在了學校後面的那片居民小區的大門口。雖然大學城裡每個新興小區的名字都不一樣,建築風格都不一樣,位置也不一樣,但他們在夜晚中的漆黑寂靜卻是出奇的一樣。巫馬義男和角文書走進了三號樓的電梯,摁了下15層的按鈕。
在15層拖行一段行李后,他們兩個人站在一個房間門口。巫馬義男翻找出鑰匙準備開門,房門卻在這時自己打開。突然敞開的房門讓兩個年輕人措手不及,正當他們下意識的準備迎擊時,一個身穿粉色居家服,長發飄飄的年輕少女出現在他們面前。
「哇,老哥,慢死了!咦?有客人?」
「子西,你快嚇死我們了,本來一路上就陰森森的,你突然一出來就像...」義男把說到嘴邊的「鬼」字吞了回去,「算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先進來」子西面帶笑容的把門敞開讓兩個人進屋,隨後關上了門。等義男和文書都坐在客廳沙發上,子西才挨著義男的身邊坐下。
子西帶著哭腔說:「我爸媽都出差了,什麼時候回來還不一定。寒假我又不想呆在大學里,所以一聽說你住在我們家的這套房子里,我就連夜飛回來投奔到你這了。可誰知道你不在家,我又不知道你電話號碼,我就只好自己進來坐在這裡等。這本來就是我家,對不對?所以,這樣做沒什麼不妥吧?是吧?嘿嘿。剛才我聽到門口有動靜,我就開門了,果然是你。」
「所以,我今天中了大樂透的頭獎,有幸成為了表妹大人的臨時監護人?」
「啊?監護人什麼的太誇張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子西俏皮的做了鬼臉。
「好吧,不過我只管著做飯,這邊可沒有什麼街可逛,你宅死在家裡我可不管。」
巫馬義男隨後轉向滿臉尷尬的角文書,向他介紹說:「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叫子西,是我親戚家的孩子,我們是表兄妹關係。她現在在南方上大學,今年剛上大一。」
「討厭,誰是小姑娘?」子西捶了下義男,但義男沒有搭理她,而是向她介紹起文書來。
「這位是我大學里的朋友角文書。」
「你好!」子西微笑的打著招呼。
「你好...」角文書擰著眉頭回應道。
「啊,對了,文書需要在這裡住一陣子,你沒什麼意見吧?」義男看著子西說道。
「有問題!」還沒等子西開口,角文書就搶先說道,「我在這,跟一個120瓦的電燈泡有什麼兩樣?」
「就是要你起到電燈泡的作用!」巫馬義男壞笑的說道。
「啊?」
「有你一個外人在,這裡才更像一個公寓。你要是一走,我敢和自己的表妹住在一個房子里嗎?你一走我很快也得走,誰來看護父母外出的子西呢?」
「你這也太強人所難了。」
「不是強人所難,是各得其所。」
「對啊,對啊,還是老哥會說話,就是各得其所!」有點撒嬌的子西應和道。
「...」
無比尷尬的角文書雖然很不情願,但畢竟已經從宿舍里搬了出來,要搬回去宿管大爺肯定不讓,現在找房子太倉促,明天就坐高鐵回家又心有不甘。看著一唱一和的兄妹倆,走投無路的角文書硬著頭皮同意了下來。
把行李拖進空閑的卧室后,三個人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房間,半個小時后大家喘吁吁的回到了客廳沙發上。透過厚厚的玻璃片,角文書開始打量起這個房子來。其實,從一進門開始,這間房子就給角文書留下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深刻印象。現在角文書仔細的環顧四周,他才慢慢發現其中的原因,是整間房子的氛圍讓角文書印象深刻。
這間房子大概有140平,客廳很寬大,有三間卧室,兩個洗手間和一間廚房。雖然看得出是簡裝修,但暗色的實木地板、紫色刺金的落地窗帘和西式復古的吊燈讓整個房子看起來深邃無比。
客廳的茶几上只擺著個黑色的高挑花瓶,花瓶里插著大把還未盛開的百合。客廳的牆壁上懸挂著巨幅梵高的油畫《星夜》。在客廳沙發旁一個沒有門的書櫃里,一排排裝幀不一大小不同的書籍,按由高到低的順序整整齊齊的佔滿了書櫃,在金黃的燈光下,一種厚重的神秘感讓人油然而生。
「對了,老哥今天你幹嘛去了?」
「沒幹什麼,閑著無聊和這傢伙看電影去了。」義男向文書使了個眼色。
「嗯,對,成龍的《新警察故事》。」文書應和道。義男大概是不想讓妹妹知道自己在學校里到處碰壁的囧況吧,文書心裡想著。
「老哥的演技還是那麼差唉,而且事先也沒串好口供。剛才你說看電影時頓了頓,文書的眼睛也同時睜大了一下。」子西笑著向哥哥說道。
「你猴精猴精的怎麼就不知道沖杯茶來呢?」義男也笑著向妹妹說到。
「我倆都是客,怎麼能讓客人倒水呢?」
「你是地主房東,我倆才是客!」
「你這叫胡攪蠻纏。」
「哈哈,那一起去怎麼樣?」義男站起了身,子西也站了起來,兩個人笑嘻嘻的走向了廚房。
那晚子西一直沒再追問。文書心想,嬉皮打鬧的兄妹倆雖然有時會拆彼此的台,但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底線,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手。看來這兩個人的感情還真是好呢。
不知道是因為疲憊,還是因為寒冷的天氣耗盡了他們的精力,那天晚上9點他們就早早的各回各的房間睡覺。
第二天的白天的生活顯得十分安詳寧靜——天氣格外的好,陽光普照清風徐徐。義男出去買了菜還親自下廚做飯,子西在房間里看了一天漫畫,文書則幫著洗菜乾家務。所有人都覺得安詳的日子會理所應當的一直持續下去,但所有人的預期都出了錯。
下午6點一刻,正當大家吃完晚飯準備湊在一起看電視時,義男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
此時外面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讓人驚訝的是,白天還晴好的天空現在卻沒有一顆星星在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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