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幸好就醫及時,梁語陶並沒有產生任何生命危險。
不過,由於她本身肺部功能就差,過敏引起的水腫擴散到了肺部,引起了肺水腫,還需要留院觀察幾天。過敏病症雖得以制止,但尚有殘餘未消的過敏癥狀,仍是把梁語陶折騰的不輕。
午夜的醫院安靜地得很,空蕩蕩的醫院長廊,像是分分鐘都能上演一場驚悚的懸疑劇。
梁語陶從昏睡中醒來,才發覺自己的口鼻間已經被套上了氧氣面罩。而手背上,也被扎了一針,針管連結著半空中的吊瓶,淡青色的液體,順著導管流入梁語陶的體內的時候,還隱約有點疼。
陌生的環境,令她下意識地想找到可以依賴的人。然而,她的身邊除了個護士,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她明明記得,前一秒還是曾亦舟帶她來的,現下,曾亦舟卻不知所蹤了。
護士見梁語陶四處張望著,不由地笑出了聲,插嘴道:「姑娘是在找你男朋友吧?他剛剛和醫生出去說話了,還沒回來。」
「男朋友」三個字莫名刺耳,梁語陶下意識地想要辯解。只可惜,在氧氣面罩的壓力下,她似乎難以實施。
護士一邊將空吊瓶換下,一邊補充道:「說起來,你男朋友可真是心疼你。剛一下車就抱著你衝進了我們急診室,急得只差把急診室的門給踹了。」
梁語陶張了張嘴巴,隔著氧氣面罩的層層阻隔,艱難地吐了幾個字:「他人呢?」
「是在找你男朋友啊?」護士掩嘴偷笑,指了指門外:「他剛剛和你的主治醫師出去了,大概是怕影響你睡覺,所以就出去說話了。」
護士話音剛落,病房的門把手就順溜地轉了個圈,「咯噔」一聲,門鎖被旋開,有人走了進來。
走在前頭的是一名身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他一邊走還一邊和身後的曾亦舟交談著。大約是接夜間急診的醫生,火氣也大得很。他語氣不善:「幸虧及時就醫,否則照病人的身體狀況,保不定就要出大事。明知道她肺功能本身就有缺陷,平時怎麼都不注意點飲食好生照顧著,都是怎麼做家人的。知不知道給病人食用她過敏的食物,也是另一種途徑的謀殺方式!」
醫生跨進門,透過金絲邊的鏡框眼鏡,打量著曾亦舟:「就你一個病人家屬?」
曾亦舟的腳步頓了頓,才解釋道:「不,我只是她的朋友。」
「你是她朋友?」中年醫生皺眉:「那她的家人呢?」
「目前不在本市。」
「那還不趕緊把人找過來,女兒都病入膏肓了也不過來,怎麼做人父母的。還有啊,住院手續也需要家人簽名辦理,記得趕緊辦完讓病人住院。肺水腫的事,可大可小,還得看重些。」
曾亦舟頷首,說:「知道了。」
醫生走到梁語陶的病床前,在確認梁語陶已經清醒過來后,摘下聽診器聽了聽她的肺部狀況,在確定濕羅音已經減弱之後,才朝護士使了個眼色,一同走病房。
這下子,病房裡又只剩下了梁語陶和曾亦舟兩人,一時間氣氛倒是有些凝重。
曾亦舟挪了個凳子,坐在她的身旁,輕聲地試探了一句:「醒了?」
梁語陶點點頭。
「你今天吃過什麼?檢查結果說是海鮮類物質引起的過敏。」
「可我並沒有吃過海鮮啊?我自己也知道我海鮮過敏,我總不見得是傻了,還偏要讓自己生一趟病,折磨自己一下才肯罷休。」梁語陶伸出手揭開氧氣面罩,終於將徹底釋放:「我一回家就覺得全身都在發燙,起先我以為是天氣乾燥上火了,誰能想到是過敏了。」
曾亦舟無奈蹙眉:「那現在怎麼樣了?」
「還好,就是注射液滴著有點疼。」
「嗯。」
梁語陶瞥了一眼掛在高處的玻璃瓶,只覺得從導管里一點一滴淌下來的液體,像是無窮無盡的。她躊躇了許久,才支支吾吾地別過臉來,彆扭地看了坐在她面前的他一眼。
「曾亦舟,你真的打算聽醫生的話,找我爸媽過來嗎?」
曾亦舟挑眉:「不然呢?」
聞言,梁語陶忽然從被窩裡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曾亦舟的手臂。動作之間,插在手背上的針管里,都迴流了不少血液。
曾亦舟看著梁語陶的血液從手背里竄出來,迅速地往導管處迴流。他不由得擴大了嗓音,一字一頓:「梁語陶,放手。」
相識十數載,曾亦舟和梁語陶一直盡心儘力地扮演著青梅竹馬的角色,甚至都沒紅過一次臉。因而,現下,當他對著她怒目而視,她終於開始膽怯,戰戰兢兢地縮回了手。
她含著嗓子,小心翼翼地試探:「別讓我爸媽過來好嗎?要是他們知道了,指不定就會把我帶回遠江市,再也不放我回久江市了。曾亦舟,我活了快二十五年,沒有一天不是在我爸媽的保護下度過的。我還想多有一點時間走走看看,過過自由的日子……」
梁語陶將手攀附上他的手臂,輕聲說:「當我求你,就當我求你了。」
她以為曾亦舟會心軟的。然而,回應她的,卻是他驀然掙開的臂膀。他背轉過身,聲線少了過往的些許溫和,反倒是多了幾分刻板。
他說:「梁語陶,如果你所謂的自由,就是抽煙喝酒、把自己折騰到重病住院。那這樣的自由,我絕對無法苟同。」
曾亦舟轉身走出病房。末了,還不忘給她留下一句足以讓她死心的話語。
「我剛剛已經打過電話給梁叔和岑姨了,他們明早就到。」
望著曾亦舟離去的背影,那一刻,梁語陶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她驀然發覺,似乎連曾亦舟都不在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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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當梁語陶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時,面對她的已經不是急診室里狹小的病房,而是一間堪稱完美到如同酒店公寓的vip病房。病房裡一應俱全,房間里的指示標顯示,病房裡不僅只有廚房,甚至連健身室都一應俱全。
當然,病房裡也同樣地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她的父親梁延川,另一個是她的母親白梓岑。
梁語陶謹慎地挪了挪僵硬的身體,然而,棉被摩擦產生的細小窸窣聲,仍舊是驚醒了正閉目養神的母親白梓岑。她立刻睜開了眼,心急火燎地跑到梁語陶病床前,壓低了嗓子眼,悄悄地問:「陶陶,醒了嗎?」
梁語陶原本是想裝睡的,但眼見母親白梓岑都到跟前了,她終於裝不下去,睜開了眼睛,喊了聲:「媽……」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眼見梁語陶蒼白的臉頰,白梓岑心疼不已。
梁語陶搖搖頭,微笑著解釋:「沒有不舒服,昨晚掛了抗過敏的注射液,已經好多了,只是身上的疹子還沒消,有點癢。」
「那就好,沒事就好。」白梓岑終於鬆了口氣。
梁語陶環顧四周,卻並未發現弟弟梁景初,不由地問道:「對了,景初呢?他沒跟著一起過來?」梁景初是梁語陶的親弟弟,時年二十,大二。
「法學院忙得很,他這幾天趕趟兒似的在法院實習呢,整天連人都見不著。我跟你爸急著過來,就沒來得及告訴他。」白梓岑轉身從床頭柜上取過保溫杯,將杯子里的液體倒入碗里,送到梁語陶面前:「剛剛醫生給我和你爸看了你肺部的造影,說是水腫消得很快,問題不大。來,這是我特地讓張管家連夜燉的血燕,趕緊喝兩口,補補身體。」
「媽,我不想喝。」梁語陶固執地不願意伸出手去接。
還未等她話音落下,低沉的中年男音就徑直插了進來,是梁語陶的父親——梁延川。大約是多年在法庭馳騁,作為檢察官的父親梁延川,連帶說話時都是不怒自威的。
他站在一旁,冷聲道:「從美國回來也不吭一聲,現在鬧出病來了,你媽讓你喝點東西補補,倒還是不樂意了?」
全家老小,梁語陶天不怕地不怕,唯有父親梁延川生起氣來的時候,她仍是有點恐懼的。因此,她只好故意服軟,扁著唇暗自委屈地看了母親白梓岑一眼,以作為求救信號。
果不其然,半秒過後,母親白梓岑立刻護犢似的反駁:「梁延川,陶陶還病著呢,說話這麼大聲是要幹什麼。你搞清楚狀況,現在是你女兒生病了,難不成你還當是在法庭審問犯人呢?」
梁延川恨鐵不成鋼地勸白梓岑:「小岑,陶陶一個人偷偷跑回來本來就不對,現在生病了,就應該教訓幾句,你老慣著她,總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父親梁延川與母親白梓岑結婚二十幾年,兩個人得年紀加起來也都快近百了,他卻還依舊「小岑小岑」地叫著她,聽得梁語陶一陣肉麻。
「她是我親女兒,我總不見得她生了病都要受委屈吧。」
「對對對,我媽說得對。」梁語陶點頭如篩糠。
梁延川最終敗下陣來,寵溺且無奈得說了句:「好……算我鬥不過你們母女倆,我先去把住院費繳了。」
病房外的陽台上,逐漸有日光照進來,梁語陶恰好側卧在病床上,面朝陽光。炙熱的光線從窗外掃射進來,刺得梁語陶眼睛有點疼。
白梓岑見狀,便走過去將窗帘拉上了,封閉的窗帘隔絕了一個世界的陰暗,寧靜不已。
睡醒了的梁語陶已然沒什麼睡意了,她只是撐著腦袋看著白梓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似乎,她記憶里的母親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明明都快四十多的光景了,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卻還像一直活得如同少女般自在。她想,大約是有個像她父親那樣的人,一直疼愛呵護著吧。
白梓岑粲然地笑著,不緊不慢地走向她。之後,在她的病床邊坐下:「陶陶,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啊。」梁語陶睜大了眼睛,不解地問:「媽,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白梓岑笑笑:「兩個月前見你,還是在你畢業音樂會上,現在你一聲不響地回來了,我總以為是你在國外-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又或是哪裡不順利了,才讓你急著回國,不告訴我們。剛才你爸雖然想問,但是我制止了。他一個男人哪裡懂小女兒的心事,現在關上門了,我總要偷偷和你說說。」
「媽,我真沒什麼心事。回國也是一時興起,所以就回來了。」
「是因為謝紹康吧。」白梓岑冷不防地竄出一句話。
像是被人一下子戳中了心窩子,梁語陶竟是悶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梁語陶的表現,幾乎印證了白梓岑的想法,她繼續說:「陶陶,你喜歡他,努力追逐他的腳步固然好。但是他這樣的人,真的適合你嗎?這麼多年,他正眼看過你一次嗎?況且,他和他前女友趙子妗分分合合的事,我都不止聽你說過哭過多少遍了。」白梓岑伸手捋了捋梁語陶的額發,聲線裡帶著細微的感嘆:「我還記得,第一次聽你跟我說起你喜歡他的時候我很高興。高興我的女兒有喜歡、並且想要追逐的人。但是時間長了,看你一次次為他哭為他疼,媽媽很心疼。」
從母親口中聽見她對於謝紹康那些求而不得的愛戀時,梁語陶忽然有一瞬間的動容。那種感覺,像是原本在她心裡一直長久屹立的屬於謝紹康的那座塔轟然倒了,只剩下一片廢墟了。
白梓岑說:「昨晚聽小舟打電話來說,你因為過敏住院了,我急得一晚上都沒睡著,早早地就跟你爸從遠江市出發了。陶陶,你不能吃海鮮這件事,你自己應該最清楚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故意為之,還是不小心的。但是,如果是為了謝紹康才故意這樣做的,那媽媽對你真的很失望。」
白梓岑像是小時候一般,撫摩著梁語陶的發心,將她按進懷裡,溫柔道:「陶陶,從小我和你爸,你爺爺奶奶,甚至你弟都把你當做掌上明珠一樣的捧著,我們護著你縱容你,不是為了讓你放低姿態去愛一個不愛你的人,那樣的話,我們都會對你失望的。」
聽完,梁語陶的眼眶紅了。她吸了吸鼻子,明明心裡感動極了,面上卻還裝作十分平靜的模樣。
她抬眼,朝白梓岑笑笑,說:「媽,你誤會了。海鮮確實是我不小心才服食的,甚至於我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吃過的。這件事是我的疏忽,但不是故意。」
「真的?」白梓岑挑眉淡笑。
「真的。」梁語陶認真地點了點頭。
兩個月未見的母女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正當兩人交談之際,門鎖倏地「咔噠」一聲,被人從門外旋開。
之後,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聽腳步聲,似乎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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