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悲哀

「阿柔啊，到爺爺這裡來歇歇腳怎麼樣？」那個自稱為呂爺爺的老人家笑眯眯地看著宮寶柔，言語之中滿是不容拒絕。

宮寶柔也知道今天不走這一趟估計是脫不了身了,於是也不推辭,對秋娘說：「秋娘,你先去村長家裡，跟村長和李二叔說阿柔姐姐在呂爺爺這裡,如果你們要走得時候我還沒有過去,你就到這裡來找我。」

秋娘點點頭,略帶警惕地看了看這個呂爺爺,小跑著朝村長家裡去。

呂爺爺無奈地笑了笑：「我們走吧。」

呂爺爺的家裡離村長家也不遠，看上去是新建的房子,外面還圍著一圈籬笆，圈出了一塊地方種著些花草和蔬菜，還有幾隻雞鴨悠然自在地踱著步子,看上去就是很會享受生活的人弄出來的,但也與周圍格格不入。

「進來坐。」呂爺爺招呼著宮寶柔進來，宮寶柔發現,這一棟房子似乎只有這一個老人獨居，並沒有別的人的身影。他的家人難道就不會擔心嗎？真是奇怪。

宮寶柔這麼想著，並沒有喝呂爺爺遞過來的茶，而是假裝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唉。」呂爺爺喝了一口茶，嘆了一口氣，「一個人住得久了，難免就會覺得很寂寞了。」

「是嗎，您為什麼不讓您的兒女來陪你呢？」宮寶柔好奇地問。

「兒女？」呂爺爺臉色已經從無奈變成了悲苦，「我一輩子有兩子一女，如今只剩下一個兒子了。」

聽起來這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但就像那句話說得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個世界上，誰沒有那麼些不幸呢？

「首先請你原諒一個老人對你的無禮之處吧，我將你請過來，只是想要給你講一個故事，放心，這個故事不長，但我希望你能夠聽完。」呂爺爺抬眼看著宮寶柔，帶著幾分請求。

「洗耳恭聽。」宮寶柔端正了一下坐姿。

呂爺爺點點頭，喝了一口茶，似是在回憶著什麼，目光放得很悠遠。

「我出生於農村，是個泥腿子，但很幸運搭上了時代的順風車，所以小有成就，後來有幸娶了一個賢惠的妻子，也是過得很幸福。我的妻子接連給我生了兩個兒子，我們雖然高興，但是更期待一個女兒。在我的妻子年近四十的時候，我們意外的又有了一個孩子，我本來是不打算要的，但是醫生說是個女兒，所以我的妻子非要將這個小孩留下。最後，最後……確實是一個女兒，但是，我的妻子只來得及見這個女兒一面。」呂爺爺的眼眶有點紅，他深吸了一口氣，灌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我的女兒從小身體就不好，所以兩個哥哥對她都很照顧，特別是我的二兒子，對自己的妹妹更是視若珍寶。」

「這應該是好事，不是嗎？」宮寶柔輕輕說道。

「確實是好事，」呂爺爺點頭，「我的女兒很喜歡品嘗美食，但是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四處旅遊，所以我的二兒子就向世界各地的廚師學習廚藝，然後回來做給她吃。漸漸地，他自己也愛上了廚藝，想要成為一個廚師。」

宮寶柔沉默了，她聽出來了這個老爺子似乎對廚師這個職業有些排斥。

「我並不希望他做一個廚師，而是希望他能夠子承父業，至少有一個說出去別人看得起的職業。」呂爺爺嘆著氣說。

我並不覺得做廚師有什麼要被看不起的！宮寶柔這樣在心裡說著，卻也知道在那個年代，廚師也並不是什麼讓人尊敬的職業。

「我將這個兒子打發到了英國，希望他在那裡學習幾年，或者幾年之後，他就不會想要成為一個廚師了。」呂爺爺苦笑著說，「但是，我的這個做法卻傷害到了我的兒子，讓他不太想要回來了，我後來換著法子想要讓他回來看看他也不肯，只能以我的女兒生病了為由才能讓他回來看一眼，但漸漸他也不太相信了。那年冬天，我的女兒病得很急，我聯繫他，希望他能夠回來，他卻以為我是在騙他，最終沒能夠見到我的女兒最後一面。」

宮寶柔啞然，這當真不知道是誰的錯了。

「他開始恨我，於是離家出走，一走就是十幾年，再也沒有一點音訊。我的大兒子也是無法理解我，無法原諒我，最終，一個家就這樣慢慢散了。」說完這一切，呂爺爺看起來頹廢了許多，「那個地方已經不再是我的家，不如搬到這裡來，安度餘生。」

安度餘生？恐怕，是沒有「安」的。宮寶柔看著面前這個老人。他值得同情，值得憐憫，但誰又不能說他是咎由自取呢？

「後悔嗎？當然後悔，假如知道會有這樣一個結局，我怎麼會這樣做？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不應該插手太多的……」呂爺爺有些悵然地說。

宮寶柔沒有做聲。

「我已經找了我的兒子很久很久了，我希望能夠再見他一面，這算是我的最後一個心愿了。」呂爺爺的眼神裡帶著滿滿的懇求，「他以前很想帶著妹妹找一個安靜而又美麗的小村莊定居，而這個地方我如今已經找到了，我在這裡等他。」

宮寶柔忽然很想哭。

她應該怎麼回答？這樣一個小小的心愿，她如何對這個老人開口，告訴他，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就像她前世曾經千百次地在心中渴望能夠再見自己的母親一面一樣，只能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在恍恍惚惚之間，以為自己與她相見。

安靜而又祥和的小村莊？不，他已經不需要了，她也不需要了，他們已經一起去了一個真正不會感覺到痛苦的地方。不管等多久，他也不會出現的。

宮寶柔別開了頭。

這棟房子確實裝修的很好，從外面看過去，但是，就和其他的農家房子一樣，這裡是不會鋪地板的，最多是修一修地面，灰色的水泥地上散落著細小的石子和灰塵，極難清理乾淨。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宮寶柔沉默著離開了這裡，離開的時候，她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就看見一個老人孤寂的身影，然後會忍不住告訴他，別等了，他是不可能來的，永遠，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寫著寫著我就哭了……受不了了……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