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蜀黍
金盛平白遭罪,脖子勒得生疼,臉色漲紅:「咳咳——北北,放……放手……」
事發突然,店員們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慌忙七手八腳扯下顧北北,總算解救了無辜遇害的金醫生。
「你……你想謀殺啊?」金醫生扯著脖頸領帶呼呼喘氣。
顧北北面色一赧,急忙掏出小本,顫抖著落筆,幾乎用上畢生所有力氣,甚至是她從小最擅長的繁體字:「閔醫生,我要見。」
金盛看她這樣隱約猜到事態嚴重,正色問:「究竟怎麼回事?北北,你為什麼非要見閔醫生?」
「我伯父是個植物人,他已經昏迷六年,而且他……」失蹤了。
顧北北想起那個杳無音訊的伯父顧開,周身瀰漫起一層淡淡的哀傷。
-#……
兩份檸檬派新鮮出爐。
送走金盛,顧北北看看時間剛好近五點,正是幼兒園放學時間。
該去接孩子了。
事實證明,接孩子是項技術活,普通人果斷整不了。
幼兒園門口。
蕘蕘眼巴巴看著小夥伴們,一個又一個的,跟親愛的爸爸媽媽團聚,羨慕得一張小臉泫然欲泣,淚眼汪汪的。
嗚嗚嗚,媽媽腫么還不來?
「蕘…蕘…」一道嘶啞顫凜的嗓音。
蕘蕘好奇扭頭,見身側站了一個陌生男人,順著兩筒筆直的西褲腿向上,這男人幾乎可以用「身形高大,體態威猛」來形容,反正以他目前「卑微」的小身高,就算拚命仰直了脖子都不能與之正視。
他挪動蘿蔔腿往後退兩步,困惑的擰了擰毛毛蟲眉毛:「叔叔,你叫我嗎?」
男人緊抖著身軀,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激動、欣喜、緬懷、不可置信而又帶著絲絲膽怯。
沒錯,就是膽怯。
「叔叔,你怎麼了?」蕘蕘奇怪的看著他。
那位「叔叔」緩緩蹲下身子與孩子平視,仔仔細細,逡逡巡巡,打量著眼前這張稚嫩的小臉,不禁溫潤了眼眸。
這孩子的相貌隨了媽媽!
繼承了母親六七分美貌的五官,乍一看像個粉雕玉砌的小姑娘——如果刻意忽略掉他的神韻。小男孩眉眼之間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唯有久居高位、叱吒風雲的人物,才可能留種遺傳出這種神韻。
那女人才結婚四年,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兒子?
錯不了,錯不了,這孩子一定是他的種。
男人無比篤定,堅信不疑。
「你是誰呀,叔叔?」蕘蕘沒心沒肺叫著叔叔。
「我是你的……你的……蕘蕘,你記住,我叫閔關紹,我是你……你的……」的什麼?那至關重要的兩個字恍若如鯁在喉,卡得難受。
「咦,叔叔,你剛剛說什麼?」蕘蕘小大人似的體貼的將腦袋湊近他嘴邊,側耳傾聽。
閔關紹那顆冷硬的心,瞬間柔軟。
「叔叔,你說啊,我聽著呢。」
閔關紹突然一把拉起他的小手,強勢決絕:「跟我走。」
「不!我不!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走,我要等媽媽!你放開……放開我……」蕘蕘拚命掙扎,急得臉蛋通紅。奈何小孩子天生勢單力薄,只聽「嚓嚓嚓」一路打滑,腳底已貼著地面擦出數米之遠。
小盆友嚇壞了,不管不顧扯嗓門吱哇亂叫:「老師!老師救命!救命啊!這裡有個怪蜀黍要帶走我……老師!救命……救命啊……」
好嘛,這頓慘叫,真真可謂慘絕人寰、慘不忍睹,把方圓能喘氣的全都吆喝了過來。
這是一家私立幼兒園,收費之昂貴在全市出了名的。正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裡的老師還算有良心,尤以陳老師為最。陳老師聽到小盆友呼救當即二話不說衝上前,挺身攔下:「對不起,先生,你不能帶走蕘蕘。」
「讓開!」閔先生態度惡劣。
「先生,請問怎麼稱呼?跟蕘蕘什麼關係?有家長委託書嗎?徵求過他們的同意么?要不要我打電話確認……如果沒有,請放開蕘蕘。」
恰逢幼兒園放學時間,本就家長雲集,當下都圍了過來對著男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千載難逢的機會,蕘蕘倆眼珠轉了轉,強擠眼皮擠出兩泡淚,哽咽著說:「嗚嗚嗚,我不認識他,他非要帶我走,非要……拽我……我不想跟他走,他就……嗚嗚嗚……媽媽,媽媽,你在哪兒啊?爸爸你在哪兒?快來救救我……」
得,真相大白。
罵什麼的都有,抽風,犯賤,沒良心,沒人性,神經病,二百五,人販子……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輿-論譴責的力量果真不容小覷。
閔關紹的臉色愈發陰沉,山雨欲來。
「嗖——」冷冷一瞟。
全場噤聲。
但嚇不退英勇的陳老師,陳老師依舊擋在他和蕘蕘之間,義正言辭道:「先生,請你放開蕘蕘,否則我報警。」
閔關紹危險的眯起眼眸,盯著陳老師,忽的大掌一松,轉身,走遠。
來日方長,不急。他如此安慰自己。
「boss,您為什麼跟個孩子過不去?」回到車裡,助手班尼有此一問。雖然boss只是個醫生,不過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幾個助手都不約而同的稱他一聲boss。
閔關紹挑眉橫睨一眼,那神情彷彿在警告:多管閑事!
「回醫院。」他道。
「好嘞。」
隔著半落的玻璃窗,顧北北冷不丁瞥見一個熟悉的側影,黑色車後座上的一個側影。
她不由愣了一下,心,就像遭受重重一擊,久久不能反應。
關——紹——
她無聲喊出這個名字,一顆心劇烈的狂跳。
這時,那輛車發動了引擎,車身平順地駛離原地,駛向前方街口。
別走!
她瘋了似的緊追幾步,似要將那擁有跟他一模一樣側影的男人看清楚。但前方綠燈一亮,遠處的車身已由街口轉進大道,毫不留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顧北北一動不動的站在那,盯著車子消失的方向,一時陷入恍惚。
關紹,是你嗎?是你嗎?
不可能,不可能的,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不差這一個,不差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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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媽咪!你可算來了,我差一點兒就被怪蜀黍抓走了。」蕘蕘賴進熟悉而香軟的懷抱,把一路遭受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
怎麼回事?顧北北心驚。
聽完陳老師的講述,顧北北仍心有餘悸,扳正兒子上上下下檢查一番,見沒受傷,這才略微鬆口氣,問:「還疼嗎?壞人有沒有掐疼你?」
蕘蕘搖了搖腦袋,面露不解:「媽媽,那個怪蜀黍好奇怪哦,他雖然非要拽我走,可我一點兒都不疼。還有還有,媽媽,他的眼神好奇怪,我感覺他不是壞人,他應該……應該認識我!」
認識?顧北北詢問的眼神看著兒子。
「是啊,他對我笑呢。」
笑面虎還笑呢,你怎沒膽摸它?
顧北北不敢苟同,開啟諄諄教導模式:「蕘蕘,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壞人永遠不會在臉上寫著『壞人』兩個人,以後遇到怪蜀黍一定躲遠遠的,今天的表現就很好,大聲呼救,藉助行人的力量脫險,以後還這麼做……」
以後?絕對不能有以後!
蕘蕘是她的命根子,她絕不容任何人傷害他。
阿弈不止一次的取笑道「慈母多敗兒」,但顧北北依然「不知悔改」。
今天的意外是偶然還是必然?顧北北不得而知,只能在心裡時刻繃緊了一根弦,分秒警惕。
母子各懷心事回了家。
明天周六,不用上學,蕘蕘就如脫韁的野馬盡情撒歡,一直折騰到11點才肯睡,可是睡前又吵吵著非要跟爸爸視頻通話。
顧北北擰不過兒子,不得不深更半夜撥通阿弈的電話。阿弈此次出差的地點在北京,也是他的老家,只是不知道他是住酒店還是住家,如果住家的話免不了要跟婆婆打聲問候。
嘟——嘟——嘟——
起初無人接聽,後來接通了,但是屏幕里出現的是一張女人的面孔。
「北北,是我。」
許嘉?顧北北詫異。
許嘉是宜鎮人,在s市讀的大學與研究生,畢業后一心留在這座生活了六年的大城市發展,現任職於某外企建築公司,做了助理設計師,典型的都市白領,職場麗人,與顧北北這位「個體經營戶」截然不同,許姑娘朝九晚五,作息嚴格,無不良嗜好,看上去是個中規中矩的好姑娘。
三年前,早在許嘉讀研究生的時候,顧北北還是一家花店的學徒,那段日子有個叫周陽的准碩士,天天照顧花店生意,揚言要追女朋友,這個女朋友就是許嘉。有一天許嘉氣呼呼的跑來花店,二話不說給了周陽一巴掌,然後又氣呼呼的跑走了。
顧北北外出給客人送花,沒成想回來的路上巧遇許嘉。那日許嘉正躲在牆角偷偷的哭鼻子,顧北北不忍心,走過去安慰了幾句,這一安慰就安慰出了感情。一來二去的,倆姑娘越來越熟,最後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只是……
許嘉怎麼在北京?不,應該說,她怎麼跟阿弈在一起?而且,還這麼晚。
顧北北心有疑惑,手一揮做了個「嗨,你好」的問候,另一隻手推推兒子。
蕘蕘收到指令,把嬌嬌糯糯的包子臉一揚,咧嘴開笑,露出兩排潔白的小牙:「許阿姨好。」
「誒,蕘蕘好,真乖。」許嘉似乎很會同小孩子說話,那語氣跟職場白領格格不入。
「許阿姨,我爸爸呢?」蕘蕘問。
「爸爸有事在忙,不能接蕘蕘電話哦,有什麼事跟阿姨說,阿姨幫你轉告好不好?」
「恩……其實也沒什麼事啦,就是我想爸爸了,想看看爸爸。」
「哦,這樣啊,那好,等爸爸回來,阿姨讓爸爸打過去怎麼樣?」許嘉好聲好氣的哄著。
蕘蕘哀怨了,綳著小臉老氣橫秋的說:「哎,那個時候我可能已經睡著了。」突然他不知想到什麼,又來了精神:「許阿姨,這樣吧,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你叫爸爸明天一早叫我起床,好嗎?」
「好好好,蕘蕘放心,阿姨一定幫你帶到。」許嘉保證著,話鋒突然一轉,問,「蕘蕘,你媽媽還有什麼話要說么?」
顧北北早就寫好了,命兒子照本宣科的讀:「阿弈去哪兒了?在忙什麼?大概幾點回來?聽說北京那邊空氣不好,他出門前有沒有戴口罩?」還有一句:「他為什麼跟你在一起?」不過這個問題後來被顧北北一筆劃掉。
許嘉做事很有條理,按順序一一回答:「阿弈……咳,秦先生在酒店跟客戶談生意,對方很難搞,需要些時日,可能徹夜不歸,恩,他有戴口罩。」
「你什麼時候去的北京?現在住哪兒?酒店么?」蕘蕘代母詢問。
唰——
手機屏驀地一閃,出現一片白茫茫,什麼都看不清,緊接著傳來一陣嘈雜,吱吱嚓嚓,嗡嗡隆隆,好像什麼重型機器貼地面劃過,更像吸塵器清潔打掃的聲音。
「許阿姨?許阿姨……你怎麼了?許阿姨,你說話啊……」
沒人應。
過了好一會兒,那頭的噪音才漸漸消失,隨後傳來許嘉的聲音:「不,我在秦先生家。」
「許阿姨,剛剛是吸塵器的聲音嗎?」
「是啊,蕘蕘真聰明。」
掛斷電話,顧北北的一顆心沉入谷底。
她記得阿弈說過,他北京的老家從來不用吸塵器,因為家裡有怕吵的老人,可是方才……
還有剛剛在電話里,許嘉說的是「秦先生在酒店跟客戶談生意」,她用的是「在」,而不是「去」,一字之差,千差萬別。
憑常識,顧北北敢斷定,此時此刻許嘉就「在」酒店,可她為什麼說謊?
許嘉,虛假?
那一刻,顧北北的腦海驀地浮現出這樣一句話:閨蜜是用來挖牆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