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遲遲一愣,尚且沒有明白過來為什麼紀無咎會在這裡,但還來不及問他,身下就傳來一陣劇痛,她的注意力立刻被那邊吸引了過去,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紀無咎並沒有放開她,遲遲感覺到背心有源源不斷的熱意湧上來,她身上也不像之前那樣乏力了,耳畔的聲音漸漸清晰,她跟著穩婆的聲音一起動作,終於身下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自己都能明顯感覺到肚子上一空,接著便是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
遲遲渾身一陣輕鬆,穩婆把孩子抱到她面前,笑道,「恭喜殿下,是個小公子。」已經有人出去給李湛報喜了,外面傳來李湛的大笑聲,「什麼小公子,是小世子。」遲遲微笑,低頭看著剛剛出生的孩子,那麼軟那麼小,好像一用力就會把他捏碎一樣。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和沈清揚的孩子啊......
她抬起頭來,不期然地看到紀無咎的神情,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臉上的表情是既欣喜又心酸。遲遲眼眶一熱,轉過頭悄悄擦掉眼角的淚水,淡淡說道,「我累了,孩子先抱走吧。」
她這次生孩子,跟闖了一次鬼門關沒什麼兩樣,如果不是紀無咎在她身邊,恐怕她早就沒命了。身後的那隻手還在她背心沒有離開,直到她臉色微微好轉,紀無咎才把手撤回來。遲遲是救回來了,他自己的臉色卻是一片慘白,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剔透晶瑩。
遲遲心中酸澀,卻又不想讓他看出來,偏過頭眼淚就簌簌地往下落。耳畔傳來人出去的聲音,好像有人給她推開窗戶,外面傳來李湛的聲音,「遲遲你好好休息,朕過幾天再來看你。」說完便是春壽喊「起駕」的聲音。
有風吹進來,把產房裡的血腥氣吹走不少。遲遲用被角捂住臉,將自己死死地埋在厚厚的被子里,淚水無聲地往下流了出來。
感覺有一隻手在撥弄著她的頭髮,手指微涼,好像帶著不盡的悲哀一樣。遲遲知道是誰,卻沒有抬起頭。她這一生,從一開始就沒有被自己做主過,人人都覺得她受盡萬千寵愛,但誰又能想得到,從一開始,她就從來沒有選擇過一次自己的生活?
每一次都是被人推著走,推向另外一個地方。世事蒼涼,哪怕她是公主也從來由不得她做主。
遲遲給孩子取名為「斯年」,小名年年,是年年歲歲的意思。她不期望孩子能有多大作為,但求一生平安順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就好。
李湛果然像他承諾的那樣,將孩子納入了皇家的族譜裡面,沈斯年皇室族譜入了一份,在沈家那裡又入了一份。有了孩子,遲遲漸漸打起些精神來,不再像之前那樣什麼事情都鬱結在心裡,不肯告訴人家,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地多了起來。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躺在她身邊的年年,想起沈清揚,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掉。
梧桐出嫁是在遲遲出月子不久,那個時候她身邊已經有得用的人了,再把梧桐留在那裡也是憑白地耽擱她,只是如今連梧桐都走了,公主府中更顯空寂了。
彷彿是應了她的心境一樣,今年的宮裡也格外的冷清。何清晏已經在南方自立為王,眼看著就要打到京城來了,然而整個朝廷,竟然派不出一個能戰的人出來。李湛已經派出使臣過去求和,打算跟何清晏划江而治,紀無咎沒有說話,他知道,以何清晏的性格,多半都是不行的。
如今的朝廷大廈將傾,縱然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也不能力挽狂瀾。更何況,如今的情況,其中有些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中午的時候,春壽捧著一個盒子過來找他,見到紀無咎,臉上露出幾分顯而易見的喜色,趕緊把那個盒子放到紀無咎面前,說道,「師父,有結果了。」他說著把盒子打卡,裡面放著一粒龍眼大小的藥丸,在日光下散發著玉一樣的光澤。
紀無咎目光看向那粒藥丸,還沒有問,旁邊的春壽已經開始解釋道,「蘇大夫翻遍了醫術,終於找到這個古方;越老爺又派人幾次下海,才找到了最關鍵的一味葯。」春壽壓低了聲音,在紀無咎耳邊悄聲道,「師父,有了它,你哪怕是夜御七女都不是問題。」說完還相當猥瑣地挑了挑眉。
紀無咎看了他一眼,臉上卻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來。果真是有了這藥丸他就可以跟沈清揚一樣,和遲遲雙宿雙棲,再也不用擔心其他事情,或者……覺得配不上她了。
他將那枚藥丸連盒子一起放到手中,掌心輕輕摩挲著盒子上面的紋路,等了許久終於等到這一天,原本以為是越青說出來寬他心的,沒想到還真的辦到了。曾經以為會永遠離開她,誰曾想他還有站到她身邊的那一日。
看著紀無咎臉上顯而易見的喜悅,春壽猶豫了幾番,還是不忍心說出來讓他失望。見他面露難色,紀無咎明白了什麼。但凡想要取得什麼,總是要付出什麼。失去的器官重新長回來,古往今來不是沒有過。但是要付出什麼,卻沒人提起。
他看向春壽,「你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春壽低下頭來,說道,「蘇大夫說,這藥用在別人身上是沒什麼,但是用在我們這一門上面卻有點兒問題。」
紀無咎皺了皺眉,有些清楚了他的意思。
他們這一門,開宗立派的原本就是前朝的某個宦官,走的是冰寒陰冷一路,經過歷代改良,雖然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損傷身體了,但到底跟其他門派的武功不一樣。他們也不適合練葉梧那樣大開大合的「陽」派功夫。
這功夫有個優點,便是人越練全身上下肌膚越剔透,到了極處,肌膚晶瑩如同白雪,當真好像冰雕成的一樣。但缺點就是,練此功的必須是yan人,真正的男人是不能練的。
如同紀無咎想要重新成為男人,那這身功夫,是不能再要了。
「蘇大夫說,若是想重新成為男人,便要捨棄這一身功夫,要不然男子陽性同內力的陰性相衝,到時候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有性命之憂。」
幾乎是連想也沒想地,紀無咎就滿不在乎地笑道,「無妨。」他抬起頭,雙目中竟生出幾分期許來,「等到將來我與遲遲放舟江湖,這一身功夫,要來也是無用。」
春壽看向他,他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再也不見往日陰狠。說來容易,練功多年寒暑,功力散去卻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越是武林高手越不能釋懷。他說得這樣輕鬆,這背後辛酸,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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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這一年的生日過得格外冷清,但因為有了孩子所以看上去稍微熱鬧點兒。恍然間,兩年時間已經過去了,可是明明昨日她都還是在兄長身邊玩鬧的孩童,今天卻又變成了孩子的母親。不過枕著山河聽了一夜的水聲,醒來時已經過了千山萬水。
年年這個孩子,格外地聽話,絲毫不用她費神,遲遲晚上哄睡了年年,將他放到小床上,正要過去關窗,卻冷不防地看在窗外站著的那個人。
月光灑下來,他一張臉在月亮下面格外的剔透,一雙眼睛明亮好似晨星。遲遲一向都知道他長得好,但看到他這樣驚心動魄的美,還是覺得耀眼。
她愣神,步子彷彿重若千鈞,那一刻,竟連一步也邁不出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在原地緩緩開口,「你來做什麼?」
「看看你。」窗外的紀無咎如是答道。他們兩個,一個在窗外,一個在窗內,明明近若咫尺,卻被命運劃下的銀河隔出了千萬里,縱然相對卻也不能站到一起。
兩載時光倏忽而過,遲遲發現,她在李湛面前變了,在梧桐面前變了,在任何人面前都變了,獨獨在紀無咎面前沒有變。她還是那個深宮中無憂無慮的小公主,而紀無咎,彷彿就這樣守著她的窗子,過了這麼多年,一步也未曾離開。
遲遲眼眶微熱,又彷彿有淚掉下來,她趕緊仰起頭,讓眼淚倒流回去,問道,「我有什麼好看的。」聲音輕輕的,說是淡然,裡面卻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嗔意。
「遲遲。」他的聲音也輕輕的,但卻帶著難得的鄭重,「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他問自己願不願意跟著他一起走。遲遲幾乎要笑出聲來,兩年之前她讓紀無咎帶她走,他不願意。兩年之後物是人非,他來問自己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走。如此諷刺,竟叫她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回答他。
過了許久,遲遲才似笑非笑地問他,「你覺得,到了現在我還能跟你一起嗎?」
「遲遲,只要你願意,天涯海角我都帶你一起。」他的目光移向搖籃里的年年,說道,「年年我會視如己出,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
遲遲微笑,走到他面前,仰頭看向他,「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要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