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李湛死亡的消息傳到公主府,遲遲竟然連一滴淚都沒有掉。她默默地換上素衣白裳,將頭上的釵子全部取下來,只在鬢間戴了一朵白絨花,整個人好像被雨洗過的梨花,凄清卻又有著驚人的美麗。
衣服都是現成的,自從沈清揚去世之後,遲遲便將以前的綠裙紅衫都收了起來,換上了素衣,如今李湛去世,她不過是再素一些罷了。
如今這樣的時節,恐怕是沒有人願意為他戴孝的,但她身為李湛的妹妹,這重孝不能不戴。家中還有上次沒有永遠的麻布,遲遲和老管家一起,把能掛的地方都掛了起來。就這樣,靜靜等待著何清晏的到來。
紀無咎派人來了兩次,遲遲都避而不見。她知道是紀無咎送走了李湛最後一程,雖然死亡是李湛最後的歸宿,但由紀無咎做來,好像格外的不可原諒。遲遲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這一生該說的話彷彿都說完了,她再也找不到用何種語言去面對紀無咎。所以,乾脆不見。
城外傳來震天響的聲音,殺伐之聲不斷。整個王朝從一開始,就是重文輕武的,以至於到了李湛這一朝,要打仗時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出戰的官員。遲遲本來以為這些百姓定然會束手就擒,畢竟在他們李家王朝的治理下,這些年來他們過得不算好,但卻沒想到,他們心中原來還有一顆維護正統的心。
只是,沒有辦法了啊,皇帝都死了,還有什麼用呢?何清晏兵臨城下的下午,紀無咎親自來給他們開了門。他身上已經背上了難以洗去的叛國罪名,再多加一點兒也無妨。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對上何清晏的精銳之師,誰勝誰負,太明顯了。
他不肯讓百姓們多作無謂的犧牲,只是這種好,沒人領情罷了。
他打開門的那一刻,旁邊的百姓好像都傻了一樣,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大概是沒有人會想到,天下居然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突然有個小孩兒拿了旁邊的爛菜扔到他身上,武藝高強如他,竟連避也沒有避開,站在那裡不動,讓那團爛菜扔到了他頭上。
他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其蒼涼又極其落寞的笑容,這世間,果真沒有一個人會理解他啊。從一開始,他宦官的身份就註定讓他成了做什麼都是錯誤的人。
府外發生的一切,老管家都告訴了遲遲。在他看來,紀無咎受了皇家那麼多的恩惠,居然還做出毒殺皇帝,開城門迎反賊的舉動,簡直是大逆不道。
遲遲聽了,只是默然無語。她原本以為她會等到何清晏的人來,畢竟新帝登基第一件事情,便是安撫好前朝皇族,沒想到,沒有等到何清晏的人,她倒是先把葉梧等來了。
他進來,不由分說地便要拉著她離開,遲遲卻掙脫了他的手,不肯跟他走。
葉梧轉頭,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再晚,恐怕何清晏的人就要來了,你就走不了。」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妹妹,可以說是皇族最有象徵力的人,無論是高壓還是懷柔,遲遲都會首當其衝。只是她一個女子,懷柔又能懷到哪裡去?無論是把她送進庵堂,還是嫁給其他人,都不是她願意的。
他收到消息之後一路從嶺南追上來,連氣都還沒有喘勻,就是想把遲遲帶走。當初琉璃寧願自己死也要遲遲活著,他總不能連琉璃臨死前的心愿都辦不到。
葉梧看了她身邊一圈兒,「你孩子呢?帶著一起走。」他說完便要出去找,遲遲連忙拉住他,說道,「不用了,他我已經安頓好了。」
「那就好。」他說著就要帶遲遲往外走去,「我雖然不能以一敵萬,但把你平安帶出京城還是沒有問題的。趁著現在何清晏還沒有回過神來,趕緊走。」
遲遲腳下卻不動,「葉大俠,不用了。」她眼中雖然滿是悲哀,但面上卻相當平靜。「我不能跟你走。」
「為何?」葉梧睜大了眼睛看著她。他是江湖中人,不明白這其中忠君愛國的心情,「你留下來,就算不死,也好不到哪裡去。」明明可以活著,為什麼要留下來死?
遲遲搖了搖頭,指了指外面站著的老管家,說道,「你如果願意,我想把府上的老管家和當初沈郎的書童託付給你。他們都是無處可去的可憐人,不該跟著我一起亡命。」她轉身走回椅子前面,重新端坐下來,「我要等在這裡。」等何清晏的人來。
她語氣雖然輕柔,但卻帶著一種不可反駁的力量。葉梧怔怔地看著她,有些後知後覺地發現,遲遲身上,竟連一絲生氣都沒用。他是習武之人,對各種氣最是敏感,也是之前大意,如今回過神來才發現,遲遲心如死水,早已經放棄了求生的信念。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她面前,勸道,「你還有孩子呢,你不走,孩子怎麼辦?」
遲遲抬起頭來,「我知道你來救我,是受了當日流淚所託。但是葉大俠,我既然國已亡,又何談有家?我的孩子我把他託付給了我的貼身侍女梧桐,你若是有心,孩子勞煩你多去看看。」她說完,站起身來,給葉梧行了一個大禮。
葉梧怔在原地,連遲遲給他行禮,一時之間都忘了退開。直到遲遲站起身來過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輕聲問道,「你……當真不走嗎?」
遲遲搖了搖頭,指了指外面的老管家,「他們,就拜託你了。」
葉梧嘆了口氣,她已懷死志,縱然救出去也是身不死心死,與其將來痛苦還不如現在遂了她的心愿。他點了點頭,承諾道,「你放心,我會把他們安排妥當的。」他想了想,又說道,「你的孩子,我會找到他,然後收他為徒。葉梧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保全一個小孩子,還是做得到的。」
聽到他這麼說,遲遲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再一次給他行了一禮。
葉梧帶著老管家和若松離開之後,整個公主府除了遲遲便再也沒有其他人了。她把沈清揚的牌位取出來,跟剛剛做好的李湛的牌位抱在懷裡,等著何清晏的人到來。
晚上的時候,他的人終於來了。
門推開,就看到昏黃的燭光下端坐著一個素衣白衫的美人,容色姝麗,眉宇間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潔。先前還嘻哈說笑的兵士們見到遲遲,不自覺地收了聲,收斂了自己的動作。
領頭那個看到如此鎮定的帝女也是一怔。之前他們去到其他府中,那些公主們無不是嚇得猶如驚弓之鳥,連話也說不出一句,遲遲這樣淡然,還真是少見。
見到她這樣,那個領頭的也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敬重,朝她行了一個禮,說道,「可是滎陽長公主?」
「是本宮。」遲遲站起身來,「可是你們皇帝要見本宮?」
何清晏之前在江南已經自立為王,稱他為「皇帝」並不失禮。見她如此明白,那個領頭的一躬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遲遲不再言語,抱著兩個牌位走了出去。
宮中彷彿還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兒,遲遲透過帘子朝外面看去,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異常熟悉的,如今再進宮來,也沒見怎麼變過位置,但就是不一樣了。
原來,心境影響,竟是這樣大。
何清晏已經入主了掌乾殿,遲遲也是被直接送到了那裡。裡面點著幾盞青銅做的十二連枝燈,年輕的帝王就坐在案前,整個人好像一叢蓬勃的劍草,煥發著勃勃生機。
遲遲進殿來,一來就發現這裡的裝飾已經變完了。李湛喜歡詩書,殿中多是詩文,他喜歡看的東西都被他放在隨手可拿的地方。但這裡,入目的便是一柄長劍,旁邊的牆壁上更有許多刀槍劍戟,一看便知道是武人房間。
察覺到她臉上的神情,何清晏微微一笑,說道,「可是與你皇兄以前有所不一樣?」
「是。」遲遲垂眸答道,「陛下武人心性,本宮皇兄原本是文人喜好,自然是不一樣。」
旁邊帶她進來的那個領頭的一聲輕喝,「大膽,見到陛下居然不行禮!」
遲遲連眼睫都不曾動一下,淡然說道,「本宮乃前朝舊人,要行禮也是跟本宮的皇帝行禮。你們的皇帝,行禮那是你們的事情。」
那個領頭的還要說什麼,何清晏卻朝他擺了擺手,他便行了一個禮,退了出去。
何清晏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低頭打量著她。她雖然做了婦人打扮,但眉目間還是一副少女模樣,只是以前的那種輕靈可愛,變成了如今的端莊溫柔。何清晏嘆了一口氣,吩咐道,「你抬起頭來,看著我。」
遲遲抬眸看向他,她不明白何清晏為什麼要這樣吩咐。那是一張英氣勃勃的臉,卻又不失俊朗,但她知道,何清晏叫她看自己,肯定不是要她來誇他長得好看的。
看到遲遲眼中不見半分動容,何清晏輕嘆一聲,自嘲道,「果然啊,你已經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