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當初鄭予銘離開,把公司的股份暫留,交由他的律師和理財師代為打理,車子送給劉肅,而他名下的房產轉讓給了劉祺君。他幾乎是把一切都留在了這個城市,除了他自己。
劉祺君當天隨他一起到了美國,看著他打車回家,看著他的父母出來迎接他。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鄭予銘的家人。他本來準備帶著禮物正式拜見對方的,連禮物都準備好了,但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分手,禮物失去了作用。
他在舊金山留了三天,白天去鄭予銘家附近晃蕩,遠遠地看著他們,晚上回酒店休息。他沒有空倒時差,事實上,他那三天幾乎沒怎麼睡覺,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是鄭予銘傷心欲絕轉身離開的背影,驚得他冷汗淋淋。
第四天,鄭爸爸因為工作離開舊金山回西雅圖,他緊隨其後,甚至買了與鄭爸爸相鄰的座位。
他在飛機上像一個尋常旅客一樣與鄭爸爸搭訕,聊些日常話題。
鄭爸爸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甚至對他的主動搭訕並不感興趣,但劉祺君是個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和好感的人,很快他們變愉快地交談起來。
直到下了飛機,劉祺君才向他表明身份。
y聽到這裡,眼睛瞪得老大,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你你你……你去找nico的爸爸談判了?」
「談判?」劉祺君搖頭失笑,「我拿什麼去和一位父親談判?」
「那……你做了什麼?」
「解決問題。」劉祺君坦率而直白。他看著對面疑惑起來的外國人,高深莫測地敲了敲咖啡杯,露出幾分成熟男人的幽深城府來,「他們老年孤單,渴望家庭溫暖,而我深愛予銘,此生不能妥協。」
「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立場,各自有各自的需要。」劉祺君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樣的措辭太過利益化,不滿地皺了皺眉,糾正道,「當時的我們,是沒辦法向對方妥協的,因為我們都需要予銘在身邊。」
y點頭,這就是根本矛盾所在。鄭予銘的父母需要他,劉祺君也需要他,雙方在當時的情境下爭得頭破血流絕不是好的選擇。
「你覺得我們誰會做出讓步呢?」劉祺君忽然問他。
y搖頭:「如果你們有人讓步,就不會是現在的結果了。」
「對,我們誰也不肯讓步。」劉祺君似乎想起了當時兩人的爭執,有些不易察覺的低落。他端起咖啡喝了幾口,平復著因為回憶引起的輕微痛苦,繼續道,「所以我向他提出了建議。」
「什麼建議?」
「教他妻子畫畫。」
「哎?」danny驚訝,「這個主意是你提的?」
劉祺君點頭。他微微向後,靠著沙發將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做出一個放鬆的姿勢,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表現出截然相反的猶豫和沉悶,隔了一會兒,才解釋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突破口,在予銘的母親身上。」
他知道danny不太理解這個,因為對方的眉毛糾結成一團,十分苦惱。
於是他用手指點了點桌面,沉吟片刻,道:「danny你知道藝術家有什麼突出的特質嗎?」
y沒料到他話題跳躍性這麼大,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麼?特質……古怪?」
劉祺君輕輕搖頭,露出個略帶諷刺的微笑,回答道:「不,是自私。」
y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還是不懂。
「藝術家們,不論他們對自己的事業有多熱愛,對自己的親人有多溫柔,他們的骨子裡都是自私的。他們的熱愛是自己的,嚮往是自己的,追逐是自己的,就連成功和失敗都是自己的。他們也許會分一點注意力和愛到你的身上,但是相信我,那絕不是全部。」劉祺君用勺子攪了攪所剩無幾的咖啡,繼續道,「你以為他們的親人可以從他們身上得到很多的愛和關注嗎?呵呵……別做夢了。」
y不適應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沉默著靠在沙發上,靜待著他的下文。
劉祺君卻忽然沉默下來,他臉上諷刺的表情消失了,變得冷漠許多,眉眼間的笑意消失殆盡,挺直的鼻樑和抿成一條線的嘴唇顯示出冷硬的鋒利,他的姿勢未變,但是渾身緊繃起來,顯得十分強勢且威嚴。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藝術家都這樣,但是,予銘的父母就是這種人,他從小生活在一個充滿藝術氣息的家庭中,他得到的愛,一點兒也不多。」劉祺君眼中的憐惜雖然不那麼深刻,卻足以令人難忘。「你知道我多麼感謝他的老師、前輩和同事嗎?如果沒有他們的愛護,予銘不會成長得這麼好。但是他的父母……」
劉祺君斟酌著措辭,說道:「也許他們給了予銘優渥的生活、得體的舉止、良好的品位和教養,也許還有他們自認為很細緻的愛,但是……這不夠。在我看來,他們把予銘從我身邊奪走這件事,很自私。」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異常清晰,並沒有什麼刻骨的恨意,但是其中蘊藏的不滿顯而易見。
「他是長輩,他有絕好的理由,可是我也很自私,我想要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有錯嗎?」劉祺君情緒有些激動,語氣又沉又壓抑,「我深愛的人,憑什麼因為他們就這樣離開我?我憑什麼要接受?」
y眉頭跳了跳,他忽然意識到,面前的這個人或許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溫柔妥帖,他話里的戾氣時隔一年依然如此逼人。
劉祺君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閉了閉眼,靠在沙發上呼吸起伏,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主動道歉:「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y看著他,緩緩開口:「你很愛nico,我看得出來。」
「我並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劉祺君苦笑一聲,「真的,對我來說,很多東西都不是那麼重要,被人拿走也好,被我放棄也好,都沒關係,但是予銘不一樣,他對我很重要。」
劉祺君認真地看著danny,一字一頓地說:「我愛他,你懂嗎,我不能失去他。」
y看著他眼中的執著,點了點頭,低沉道:「我相信。」
劉祺君苦笑兩聲,嘆息著:「不好意思,我今天太情緒化了。」
「可以理解。」danny反而笑出來,讓侍者為兩人加了咖啡,頗有興緻地問,「你還沒說,後來發生了什麼。」
劉祺君看了看錶,他們已經聊了半個小時。他還惦記著劉肅的訂婚宴,便有些抱歉地攔下服務生,向danny道歉:「不好意思,我有個朋友的訂婚宴快開始了,我得趕過去。不如我們下次約個時間繼續聊?」
「哦,當然可以,你請便。」
劉祺君向他告辭,雙方互留了電話,約好下次再聊。
劉祺君匆匆趕到酒店,人已經到齊了,周涵一見到他就勾著他脖子罵:「臭小子你還知道過來啊!都幾點了!中午辦訂婚宴我也就忍忍你那些不著調的借口,老子晚上辦酒席你也遲到,你是不是找抽?」
「有點事耽擱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媽在醫院守著我爸,來不了,不好意思啊。」劉祺君連連道歉,眼睛盯著裡面,「你媳婦呢?黃謙和寇欣一家子呢?」
「早進去了,等你等得黃花菜都涼了!」周涵拖著他朝里走,嘴裡還抱怨著,「虧得我這是訂婚宴不是婚禮,你這個伴郎要是還敢給我遲到,我真拿把刀把你剁了!」
「大好日子,你能不能別這麼兇殘?」劉祺君翻白眼,「讓你媳婦聽見了抽你!」
「叫嫂子!」周涵拍他腦袋,「哥比你大三個月呢!」
劉祺君呵呵一笑:「哥你妹,滾。」
進了大廳,果然雙方親朋好友都到了。周涵未婚妻袁靜正和長輩們聊著天,看到他們進來連忙招呼,「大劉你來啦?」
劉祺君笑著走上前去:「不好意思遲到了,沒早點瞻仰靜姐的美貌,簡直罪無可恕。」
袁靜嗔笑:「少跟周涵學那些油腔滑調,沒一個正經的。你先去坐會兒,我倆待會兒給你們敬酒去。」
「哎好,我先祝兩位百年好合。」劉祺君笑著拱了個手,才繞去找自己的座位。
寇欣兒子一歲多,正是天真爛漫熊孩子的年紀,鬧騰得很,好在不哭,但是巴著爹媽的胳膊各種張牙舞爪。黃謙離熊孩子老遠,看見劉祺君就招手:「你可算來了,快給我擋擋!哎喲小崽子太鬧了!」
劉祺君哈哈笑著坐下,湊過去捏小孩的臉:「喲,乾兒子,想我了沒?」
小孩咿咿呀呀說不出話來,但是見了他很親近,揮著手求抱抱,眼睛笑得眯起來一條縫。
「我去,我兒子見了你比見了我這親爹還熱情,有沒有天理了?」寇欣在一旁瞪眼。
他媳婦兒白他一眼,一邊把兒子遞給劉祺君一邊說:「你怎麼不說大劉脾氣好討人喜歡呢?以為人人都像你似的,永遠十八歲。」
寇欣摸了摸鼻子,他那個小孩性格真是沒治了,再成熟也改不掉,於是只能幹笑著說:「十八好啊,一枝花。」
黃謙呵呵兩聲:「花?什麼花?狗尾巴草吧。」
寇欣瞪眼:「別以為你現在是我上司就無法無天了啊,哥可是有勞動法保護的人!」
黃謙的公司在半年前把寇欣原來的公司收購了,寇欣作為黃總的好友被安排進了新東家的技術部,混了個技術部經理當,跟著黃謙抱大腿。
黃謙懶得搭理他,輕飄飄一句:「好啊,你問問勞動法保護你的獎金不。」
「你什麼意思?」寇欣不安。
黃謙淡定:「再廢話扣你獎金。」
「不要啊老大!」寇欣哭,「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個貌美如花的媳婦要養,求赦免!」
黃謙哼哼兩聲,無視他,轉而問劉祺君:「大劉,你剛才幹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