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的墓志銘 是誰將十字軍『斬首了
一頭惡龍被屠殺,浴血奮鬥取勝后的騎士聖喬治,在夜風中舉起長刀。惡龍之血流淌在慘淡大地上,留下了一個十字形狀。
這是聖喬治十字旗的起源,也是第三次十字軍東征后,英格蘭人將聖喬治視為守護神的原因。強烈的英雄主義情結,和聖喬治十字旗一道,始終伴隨著這個民族。聖喬治十字最能激勵人心,也最搶眼奪目的,自然就是和平年代里的體育賽場。
然而過去的這一月,聖喬治十字並沒能迎來新的輝煌。充滿了英雄主義情結的英格蘭橄欖球隊,在衛冕世界盃的征途中功敗垂成。更令英格蘭人失望的是,他們的足球隊,居然在打平就能出線的情況下主場不敵克羅埃西亞,將2008歐洲杯出線資格交給了俄羅斯。
聖喬治十字在溫布利寒冷的冬風中瑟縮。這一場不可思議的廝殺,英格蘭找不到球場上的保護神、找不到一把致對手於死地的戰刀、甚至找不到一種克敵制勝的辦法。大地上血流瀰漫,留下的十字,卻是罪人的名錄。這已經不再是十字旗,而是宣告著死亡的十字架。
英足總:墓志銘――「主帥必須英格蘭人……」
當報道客場和俄羅斯比賽的英格蘭媒體離場時,電視評論員和解說嘉賓們走向停車場,突然身後一位憤怒的球迷大喊道:「格拉漢姆;泰勒,感謝你在1994年的成績!」
前英格蘭主帥泰勒是解說嘉賓,他沒能將英格蘭隊帶進1994年世界盃,是麥克拉倫之前那位連大賽決賽圈都沒進入的失敗者。
泰勒無言以對。可是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把所有罪名都壓在一個主教練身上。麥克拉倫有罪,選擇他擔任主教練的決策者呢?
當埃里克森在2006年年初的「酋長門」事件中名聲掃地時,英格蘭足總確立的選帥原則之一,便是「主教練必須是英格蘭人」。這條原則未必能得到所有足總執委們認同,例如前阿森納俱樂部副主席大衛;戴恩就非常反感這種帶有明顯本土意識的狹隘觀點。在他的斡旋下,足總得到了和斯科拉里接觸的機會。只是因為足總內部矛盾叢生,秘密的私下操作完全得不到保障,最終由於提前泄密,巴西人迫於輿論壓力,主動退出了主帥席位的競爭。
為什麼必須是英格蘭人?埃里克森的油滑世故,只是原因之一。狹隘顢頇又保守傲慢的足總,始終打不開蒙蔽的雙眼。英格蘭足總這個154年歷史的足球管理機構歷來的毛病,就在於以業餘化的價值觀和方式來管理職業足球。新世紀以來,對於足總改革的呼聲從未斷絕,足總自身也在左右調整,可是長年積累而成的痼疾完全無法消除。
他們從來不願意接受英格蘭足球在管理、訓練、科研和青少年培訓方面,落後於歐陸對手的事實。職業聯賽的繁榮景象,一定意義上還在迷惑著足總這個足球事務特別是國家隊事務管理者的自我感覺。足總並沒有徹底消除外籍教練入主英格蘭國家隊的可能,只是他們的傲慢和保守,在整個選帥過程中暴露無遺:
當溫格再次表示對英格蘭隊教職沒有興趣之後,足總在新上任的總監巴維克的指揮下,依舊按照慣例,要求候選人們登門應試,於是直接氣走了希丁克。
為什麼必須是英格蘭人?足總當初的解釋,和一些媒體嘩眾取寵的激進民族主義論調類似,那就是只有英格蘭人才真正明白英格蘭足球的傳統,才能帶領國家隊踢出具有英格蘭特色的足球:激情、速度和對抗。仔細斟酌一下這些理由,完全是自欺欺人的說辭。看看自從英超創立,英格蘭足球重新成為世界足壇寵兒之後,有幾個英格蘭籍教練取得過成功?在英超聯賽里,沒有一個英格蘭主教練帶隊奪取過冠軍,拿走了這些榮譽的反而是蘇格蘭人弗格森和達格利什、法國人溫格和葡萄牙人穆里尼奧。英超之外的其他聯賽以及其他歐洲杯賽中,英格蘭教練行列中,只有一個垂垂老矣、身患癌症的博比;羅布森成績差強人意。
足總,這個英格蘭足球的管理者、英格蘭國家隊的領導者,他們本應是英格蘭足球的守護神,卻完全不敢面對一個十餘年來不容逃避的事實:英格蘭根本沒有一流足球教練。
最終選擇一個麥克拉倫,只不過是一種政治正確的決定――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殊不知廖化又怎堪重用?此外用麥克拉倫替換埃里克森還有一句潛台詞:主教練也得服從領導,也得聽命於足總的調配,埃里克森的繼任者絕不能像埃里克森那樣陽奉陰違,拿著巨額高薪又將足總玩弄於股掌之間。可見堂堂英格蘭隊主教練,其角色在不少成分上,和我們沒什麼面子的中國隊主教練相差無幾。
麥克拉倫:墓志銘――「老二怎能當老大……」
美國監獄里死囚走向電椅時,獄卒們都會按照傳統,長聲呼喝「deadmanwalking」一語。意譯過來,這恐怕就是「行屍走肉」之意,如同此時此刻的麥克拉倫。
輸給俄羅斯后,麥克拉倫還在硬挺著脖子,可他的老闆巴維克應對媒體的話語是那樣的蒼白無力:「……我當然支持他,難道除了表示對他的支持外,我還能說什麼別的嗎?」
這一團「行屍走肉」,正在走向國家隊職業生涯的終點。草草開頭,匆匆煞尾,了無意趣。如果要指摘他的過錯,整個預選賽期間俯首皆是。從戰略上的陣容搭建,到戰術上的應變和臨場指揮,可他最要命的失誤在於,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選擇了一個錯誤的位置。麥克拉倫不是沒可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國家隊主教練,只是他的出現較最理想的時機提前了十年。
由一個平庸球員受傷退役,在低等級俱樂部擔任助理教練卻結識了弗格森的老友吉姆;史密斯,又因緣際會由於布萊恩;基德離開弗格森,在1998年獲得曼聯助理教練的職位,再到3年後成為米德爾斯堡隊主教練,麥克拉倫的教練生涯在過去12年一直是以加速度向上躥蹦的。真正能磨鍊他教練能力和加深他知識積累的時段,是他在米德爾斯堡的6年。可是除卻一個聯賽杯,麥克拉倫還沒有足夠的威望和能力儲備,來應付英格蘭主教練這樣一個「英格蘭第二重要職位」(按照英格蘭球迷說法,國家隊主教練的公眾影響力僅次於首相)。
足總選擇他的理由之一,是麥克拉倫在國家隊擔任了埃里克森5年的助手,對於國家隊情況最為熟悉,順利過渡可以指望。然而在職業足球的環境中,老二和老大有著天壤之別。長期擔任助理教練並且成績斐然者,最終順利轉型為成功主教練的例子,其實並不多見。麥克拉倫對於國家隊的熟悉,某種程度上反而限制了他轉換成為成功的主教練。
所有的決策權都在主教練手中,主教練做出的許多決定不是充滿爭議,就是會得罪人,而助理教練往往是主教練和隊員們之間的潤滑劑。一旦角色發生變化,關係也將隨之產生變化,管理難度自然加大。由於他年輕,且是英格蘭本土人,麥克拉倫擔任埃里克森助手時,工作完成得相當出色,可是他上台之後走出的第一步棋,便是放棄貝克漢姆、詹姆斯和坎貝爾這些年齡偏大的老國腳,啟用自己的新人。
從啟用新人,到他曾經嘗試過的352,都是麥克拉倫想在英格蘭隊打上自己烙印的決定。只是他下手太快太猛,缺乏足夠的過渡時間。同時身邊的助手維納布爾斯,卻是一個在隊員和媒體公眾間比他更有威望的老帥。麥克拉倫很倒霉,他推行的新政,很快就在歐洲杯預選賽上遭受挫敗。先是主場拿不下弱旅馬其頓,接著又在客場狼狽不堪地輸給克羅埃西亞。這個老二出身的新老大,席未暇暖,就被漫天撲來的鼙鼓之聲攪得心煩意亂,最後走上重啟舊人,回歸442的道路。
當他做出重歸舊路的決定時,麥克拉倫的威望和能力遭到了包括隊員在內所有人的完全質疑。他有過新思路,可是他缺乏執行到底的勇氣和能力,他在現時成績壓力下被迫退縮。他用自己的退縮告訴所有人,他只是個老二。
類似的故事在職業足球界每天都在發生:剛被解僱的博爾頓主教練薩米;李,儘管是具有傳奇色彩的前利物浦球星,也完不成由老二變成老大的轉折。麥克拉倫在曼聯的前輩布萊恩;基德,曾被認為是幫助弗格森締造王朝的關鍵人物,可他帶領的布萊克本名落孫山。
戰術打法:墓志銘――「英式442不能應變……」
過度地尊重傳統,就等於是保守,而保守對於英格蘭人,卻是他們無比尊重的傳統。
他們總在懷疑甚至輕蔑另一種精神:現在的叛逆,或許就是未來的經典。至少在一個半世紀的足球歷史背景下,保守贏得的永遠都是掌聲,正像他們永遠都只會踢442。
442從何而來?這個現在看來四平八穩的陣容,其實正是從叛逆中來的。拉姆塞爵士上任英格蘭主教練時,就大膽地宣稱他的任務就是帶領英格蘭隊奪取世界冠軍。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拉姆塞無所不用其極。為了加強對中場的控制,他從1966年世界盃前,就放棄了英格蘭傳統「美麗足球」的踢法,裁剪邊路純進攻型球員數目,加大中場厚度。442在初露面時,拉姆塞要面對所有英格蘭媒體的指罵,可正是這個「醜陋的442」,幫助英格蘭隊奪取了他們唯一的一座世界盃。41年過後,442變成了「美麗足球」傳統,不可動搖的傳統。
陣型從來都不能決定比賽的勝負,可是搭建這種陣型基礎的戰術,往往是國際賽事勝敗的決定因素。442本身並不能讓英格蘭隊平庸,正如433並不是在所有時刻都讓巴西隊無敵,要命的是英格蘭式442不能應變。
希丁克是個百變星君嗎?未必。俄羅斯的352並不新奇,當他們在主場落後時,希丁克的決策,和所有局勢落後又必須翻盤的教練一樣:加大進攻力度。對於俄羅斯不斷強化邊路壓力,在中場人數本來就領先的基礎上,繼續強化進攻的戰術變化,麥克拉倫和整支英格蘭隊不應該覺得新鮮,這些變化在賽前都是可以預知的。但是在莫斯科的人工草皮上,英格蘭人毫無應對之策,陷入了徹底的慌亂。
麥克拉倫上任之初嘗試過352,因為從英格蘭國腳質素來看,這似乎是最能挖掘全隊潛能的戰術:英格蘭盛產中衛,邊衛的速度和助攻能力都相當突出,攻擊型中前衛更是人滿為患。可這套新陣只試驗了兩回,就因為輸給克羅埃西亞而被擱置。那場失敗是352之過?變數可能更來自於內維爾回傳羅賓遜的詭異失球。
在面對對手增多中場人數、強化邊路進攻時,英格蘭隊總是沒有應變能力。前國腳阿蘭;史密斯在分析英格蘭球員的戰術適應性時認為,「英格蘭球員從很小的年齡就被拘束在個別位置上,倘若你在成年隊讓一個右前衛臨時改打左中衛,他會完全不知所然……」全攻全守的足球,在技術嚴重缺乏全面性的英格蘭球員中難以推行。可是作為戰術設計者和指揮者,主教練應對措施的缺乏,是英格蘭隊在過去兩屆世界盃和2004年歐洲杯3次敗給斯科拉里所率領球隊的直接原因。
於是當俄羅斯人在希丁克大旗一揮下,開始賭博式的絕地反擊時,英格蘭隊只能跟著對手奔跑。兩個邊路攻擊手喬;科爾和小賴特,在防守上已經節節敗退,倘若及時作出調整,哪怕用巴里和傑拉德,兩個打過左右後衛的人選去封補邊路,然後用蘭帕德來重新組合中路,都不至於在下半場出現場面完全失控的局面。可是麥克拉倫在觀望,在等待。他未嘗不明白一些應對的選擇,但主教練對主動應變缺乏信心。或許在他的備戰過程中,也和前任埃里克森一樣,根本沒有一套b方案。
442同樣能變化多端,溫格在阿森納執教11年,始終堅持442,只是這不是一成不變的442。走不出442,英格蘭隊就走不出41年前那座本土世界盃的陰影。
英超聯賽:墓志銘――「本土球員空間大受擠壓……」
當英格蘭隊最需要英雄的時候,英超聯賽這個最擅長催生並且包裝足球英雄的舞台,並沒有給國家隊帶來英雄。聯賽的強大,和國家隊的強大未必成正比,而且很少能完全同步。
職業聯賽是培育一支強大國家隊的基礎,使它成為了所有職業球員嚮往的天堂。可是過去15年英超繁榮的一個結果是,本土青少年球員得到的發展空間越來越有限。兩年前,當外援――非不列顛球員,不包括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球員,在英超的比例超過50%時,英格蘭足球資深人士已經在抱怨國家隊的水準受到了限制。本賽季在8月11日開賽那一天,英超20支球隊一半已經被國際資本控制,而外籍球員在英超占的比例,已經超過了60%。
弗格森在英格蘭隊敗走莫斯科后,無比尖銳地指出,在目前職業足球的最高舞台――歐洲冠軍聯賽中,雖然英格蘭四大豪門風頭最盛,可是上場比賽的英格蘭人卻少得可憐,「比巴西少、比義大利少、比西班牙少、比德國少、比葡萄牙少、比捷克、塞爾維亞、土耳其和羅馬尼亞都少……甚至比蘇格蘭還少!」
弗格森的話絕非危言聳聽。本賽季已經打過的兩輪歐洲冠軍聯賽,上場比賽的英格蘭人只有12人,和象牙海岸球員人數一樣!
外援佔據越來越多位置,讓本土青少年出頭空間越來越小,一旦冒頭,又被貼上水份極大的身價標籤。同時過於強勢的豪門俱樂部,其經營方略是完全不考慮國家隊成功與否的,斯科爾斯和卡拉格提前退役,難道和曼聯利物浦的俱樂部沒有半點關係?
因此當戰術和臨場指揮都無法解決問題時,英格蘭的最後希望,就寄托在球星個人能力的靈光一現。如此逃出生天的機率,在足球這樣一項團隊運動中,比求神拜佛高不出多少。再回頭看看這支英格蘭隊,有幾個身影值得信賴?伊斯坦布爾的英雄傑拉德?16歲成名的魯尼?還是在慕尼黑打垮德國人的歐文?
他們都具備個人英雄色彩,他們也都具備突出的個人長處,不過放在一個世界足球舞台上,在最能決定球員個人能力的個人技術方面,傑拉德、魯尼和歐文都無法進入最頂尖者的行列。這些潛在的英雄有著足夠的勇氣和毅力去拯救英格蘭,可手中的戰刀不夠鋒利。
他們都在自己的聯賽里登上了神壇,很難想象這些享受著極高薪水和英超商業包裝的英超英格蘭巨星們,能離開英超這個英雄的舞台,例如歐文的短暫皇馬生涯。也很難想象他們能否適應其他一些水準同樣高、足球風格卻更具變化也更注重細節的足球環境。英超在商業上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掩蓋了這個聯賽在足球運動真正質量上的瑕疵,因此英超的英格蘭英雄們,站上一個更寬廣的舞台時,英雄色彩也就沒那麼濃厚了。
聯賽強大,國家隊未必強大。英超英雄輩出,英格蘭英雄卻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