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龍卧墨池(八)
「他救過我的命,我一直想要當面謝謝他,可是後來老頭就帶我離開了,我找不到他。」葉染道。
顧霜衣托著腮,淡淡說了一句:「找不到就算了,說不定人家就是順手救了你,現在根本就不記得你了,你找到了也沒用。」
「可是……」
「可是什麼?」顧霜衣想了想,乾脆直接問了出來,「難道說,你喜歡上那個釀酒的了?」
葉染怔了一怔,然後一向奇厚無比的臉皮突然之間也微微泛紅了起來,她別過臉不去看顧霜衣和城書,微微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小聲的說到:「有……有一點吧……」
「一點?」顧霜衣神色如常,只是眸子卻沉了一沉。
葉染低著頭,又遲疑了一下,然後糾正道:「再多一點。」
「還多?」顧霜衣聲音也沉了下來。
葉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開始回憶了起來:「要不是那個釀酒的少年讓我和老頭趕緊出城,我跟老頭就死在鹿城啦。」
「他是什麼模樣?」顧霜衣還未發問,旁邊城書先問了出來。
葉染繼續回憶:「他很瘦,比我高了一個頭,經常穿著一身青色的衣服,板著臉,眉頭總是這樣皺著,年紀不大但是看起來很可靠。」
顧霜衣挑了挑眉,沒想到葉染喜歡的竟是這樣一個無趣之人。
「若是有機會找到那人的話,我一定要當面向他道謝。」葉染說了這話,又有些無奈的道,「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顧霜衣沉默著,倒是城書看起來比葉染還要悵然若失,末了一臉惋惜的道:「一定可以找到那人的,小姐,相信我!」
葉染還是頭一次碰到這麼熱血沸騰的人,她雖然不大相信,但也還是點了點頭。
接著三人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等到了黃昏的時候,顧霜衣在一片牡丹園裡面觀察著裡面的牡丹品種,城書不知何時卻走出了房間,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那感覺就像是顧霜衣的頭上張出了朵花兒一樣。
顧霜衣從來沒有被一個男的給這樣盯過,不過片刻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他回眸朝城書一笑,風姿卓然:「有事?」
「有。」城書點頭。
城書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喜歡說實話,不管什麼事情直接問就對了,他保證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出來,性子就跟他那個當將軍的爹一樣直。顧霜衣接著問道:「什麼事?」
「我想替公主將那人給找出來。」
顧霜衣一怔:「什麼人?」
「釀酒少年。」城書神色十分認真,「公主好像很喜歡他,商齊大人跟我說過,只要是公主想要的,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幫她完成!」
顧霜衣覺得城書努力的方向有些不對,非常的不對。
然而城書卻道:「或許那位會是個好駙馬也不一定!」
顧霜衣冷笑一聲:「你就這樣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那人為什麼會在鹿城裡面,又為什麼會知道鹿城有變,將公主給救出去,你就沒有想過?也許鹿城事變他也有份呢?又或者他只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小白臉,使計讓迷惑公主,那又怎麼說?」
城書聽著顧霜衣的話,一直到他說完才又輕嘆了一聲,搖頭道:「但不管如何,公主想見他,我們先將那人找出來,再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不就好了嗎?」
顧霜衣斂眉道:「你想找,便找好了。」反正找出來他也想看看那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傢伙。
城書見他鬆了口,連忙道:「可是三年前的鹿城杏花香酒樓裡面,你最熟悉,你一定見過那個人對不對?」
顧霜衣神色認真了幾分,他緊緊盯著城書的眸子,片刻之後才開口道:「不錯,杏花香酒樓我很熟悉。」
「三年前那段時間我天天在酒樓裡面,所以我也知道,那酒樓裡面釀酒的是個四五十歲的漢子,每天喝酒喝得醉倒在屋子裡面,害得那酒沒人去釀,最後我忍無可忍才跑去幫他釀了兩天。」
顧霜衣的話說到這裡,卻突然頓住了,因為城書這時候看他的眼神更加的詭異莫測了。顧霜衣瞥他一眼,「你做什麼?」
「顧霜衣,我沒記錯的話,你在鹿城那時候是天天戴著□□吧?」城書問到。
顧霜衣點頭,然後,突然怔住了。
「你該不會……碰巧救過什麼人吧?」城書接著又問。
「誰記得那種事情。」顧霜衣非常仔細的回憶了一陣子,「我只給一個小叫花子指過路,讓他快點出城,不然就出不了了。」
這話說完,顧霜衣自己都覺得古怪了起來,他瞪著城書,隔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個字道:「……是我?」
城書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好像是你。」
顧霜衣開始仔細搜尋自己的記憶,越想越是覺得自己當初給他指路的那個小叫花子,好像真的和葉染有幾分相似,只是他對那件事情沒太大印象,所以在看到葉染的時候,也沒有立即記起來……
顧霜衣蹙起了眉頭,城書的臉色也十分嚴肅,他盯著顧霜衣,突然想起了剛才顧霜衣說過的話:「小白臉?」
「……」顧霜衣突然沒話說了。
他竟然就是那個釀酒少年?
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葉染居然一直惦記著他,惦記了那麼多年?
顧霜衣用了片刻的時間去理解這個事情,然後接受這個事情,接著他的心情開始變得非常複雜,連帶著神色也複雜了起來。等他反應過來之時,他幾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攔住了正在往外面跑的城書:「你做什麼?」
「趕快去告訴公主這個事情啊!你就是那個釀酒少年!公主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這裡,一定會非常高興!」城書心情非常好,雖然釀酒少年就是顧霜衣這個事實讓他覺得有些可惜,不過能夠替公主找到想找的人,他就已經非常高興了。
然而顧霜衣卻蹙眉道:「不能說!」
城書不解:「為什麼?你不希望公主喜歡你?還是你不喜歡公主?」
這二者之間有什麼區別暫且不論,反正顧霜衣就是不願意葉染知道這件事情,釀酒少年算什麼?那時候顧霜衣甚至用的根本都不是自己的臉,與葉染之間的相處也不過是隨口應付而已,然而葉染卻說喜歡他?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想,顧霜衣都覺得這是個不可思議的事情,顧霜衣並不希望葉染喜歡的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釀酒少年。
「你不是希望讓葉染公主能夠早日回去重整朝政么,現在管這些情情愛愛做什麼,還嫌她現在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夠多嗎?」顧霜衣強行岔開了話題。
然而顧霜衣這個話題岔得非常成功,城書當即也嚴肅了起來,他道:「如今京城裡面大亂,一個月之內,我得帶公主回京城,這些事情商齊打人早就已經在信中與我商量好了,公主必須要開始了解京城發生的事情了。」
顧霜衣看著自己面前那一朵盛開的牡丹,那多牡丹異常艷麗,不比別的牡丹粉嫩,它紅得染上了墨色,千層花瓣,比之別的花朵要大了許多,而在那花朵的中央,有一片清脆的綠,在一片的墨色之間尤其鮮亮,那一簇綠色如青龍一般,靈動萬分,便像是要自花間騰空而起。
那是一種十分名貴的牡丹品種,青龍卧墨池,只是這花的墨色還不夠純,之前商齊想要栽種的,便是最純最名貴的青龍卧墨池。
而在顧霜衣看來,葉染就和這花一樣。
顧霜衣低聲道:「若你信我,便再等一等,如今的葉染還沒有能力成為大鄴朝的希望,現在讓她回去京城,就是送死。」
「大鄴朝等不起了,顧霜衣。」城書凝目看著顧霜衣。
「必須等,那麼久都等了,再等兩個月又如何?」顧霜衣反問,接著又道,「葉染公主她現在只知道這些花花草草,這麼多年商齊大人將她當做普通人一樣養大,你認為這樣又軟弱又怕死又蠢的小姑娘真的能夠當上什麼女帝?」
「可是……」
顧霜衣截斷了城書的話頭:「我們得先讓她改變,變得足夠資格當上這個女帝。」
城書明白了顧霜衣的意思,卻又問道:「如何改變?」
「為帝為皇者,當有君臨天下之氣度,首先她要能夠忍耐,其次……」顧霜衣微微一頓,想了個城書比較容易聽懂的說法出來,「她得膽子大。」
城書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顧霜衣一怔,「你知道什麼了?」
城書轉身就要回屋,一面走一面道:「我知道讓公主改變的辦法了,我先回去計劃一下,這一個月一定要想辦法讓公主有所改變!」
顧霜衣目色古怪的看著城書的背影,實在不知道那傢伙究竟想到了些什麼,對於城書這個人,他一直以來就只有一個印象,那就是有勇無謀,腦子一根筋,行事不拘一格,商齊將葉染交給城書照顧,也不知道是不是寫信寄錯了人才落到了這傢伙手上。
不去想城書的事情,顧霜衣最後看了一眼面前那株青龍卧墨池,心思卻已經不知飄到了何方。
不論如何,他知道了葉染是喜歡他的,但是葉染所喜歡的又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釀酒少年。這種感覺很奇怪,顧霜衣就像是空有一肚子的話卻沒地方可以說,他眉峰微微一挑,負手轉身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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