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第 277 章 【第四部 完】
意識沉浮在黑暗,昏昏沉沉中,對話聲隱隱約約傳來。
「……在哪裡?」
「……並不……」
不知道是因為意識恍惚,還是因為聲音被什麼擋住,若隱若現的聽不清楚。
「我早該猜到,你暗中潛入王城就是為了找那個東西……」
「……是時候將『它』物歸原主了。」
對話聲仍舊是模糊的,悉悉索索地讓他頭都痛了起來。
「我不會說。」
「……」
「…那個東西是你的……可是我不打算還給你。」
意識慢慢清晰了幾分,已經分辨得出來,此刻說話的是一個女聲。
「……雷伊斯家族已經消失了,現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到我,而我,不會說。」
片刻的寂靜,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緊接著,是窗子被推開的動靜,熟悉的機動裝置噴氣的聲音緊隨其後響起,前一秒還在近處,下一秒就遠遠地消失。
似乎是對話中的一人主動離開了這裡,而剩下的那一人也並未再開口說話。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沉寂,在這種寂靜中,艾倫零碎的意識漸漸蘇復,一點點清醒了起來。
後腦一陣劇痛傳來,那是遭受到劇烈打擊后的陣痛。
艾倫睜開眼,眼前很暗,只有一點微光從眼前那堵牆上的幾個孔里透過來。
按住疼痛的後腦,他從地上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似乎身處一間狹小的密室中。密室很窄,大概只有兩平方米,除了從前面那堵牆的孔里透出的微光,再也沒有一絲光源,所以密室里漆黑一片。
按著隱隱作痛的頭,記憶慢慢回到腦子裡,艾倫逐漸想了起來。
因為偶然間看到了艾連掠過的殘影,他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甚至連三笠都來不及叫一聲。可是就算拚命去追了,但艾連使用機動裝置行動速度很快,而他只能靠兩條腿,追了一會兒就被甩在後面再也看不到艾連的蹤影。
他不甘心地在原地轉悠了好一會兒,想要判斷出艾連的去向,結果就在尋找線索的時候後腦陡然一痛,就失去了意識。
現在回想起來,他應該是被人從後面襲擊打中了後腦暈了過去。而打昏他的人恐怕就是在他昏迷的時候將他搬過來,關進了這個漆黑的監牢里。
可惡!如果不是因為巨人化透支了體力,身體還處於虛弱中,那個從背後偷襲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得逞!
艾倫咬著牙恨恨地想著,使勁搖了搖頭,讓還在發疼的腦子更清醒一些,也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密不透風的四面四堵牆,猶豫了一下,然後起身湊到身前的那堵牆上去看那幾個小孔。
令他詫異的是,小孔恰好就處於他眼睛的水平線上,透過牆壁上的小孔,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那個陳設低調卻奢華的房間里的情景。
這真的是關押人的監牢嗎?
艾倫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比起監牢,感覺這個地方更像是窺視外面那個房間狀況的密室。
他正這麼想著,突然咔擦一聲,他的手按著的這堵牆壁突然動了起來。
艾倫下意識後退幾步,後背抵在後面的牆壁上,身體微躬,雙臂微抬,雙拳握緊,肩上肌肉繃緊,膝蓋稍屈,銳利的碧綠色瞳孔用警惕的目光盯著緩緩升起的牆壁。
那是宛如野獸般蓄勢待發幾欲戰鬥的姿態。
那堵牆壁緩緩升起,原本暗淡無光的密室也隨著牆壁的升起而亮了起來,艾倫下意識眯起眼,以防適應了黑暗的眼被突然的強光晃到而失去戰鬥力。
他肩上肌肉綳得更緊,微躬著的身體躍躍欲試,蓄積著強大的爆發力,眼看下一秒就要衝出——
少年的眼陡然一跳,他驚愕地看著眼前,沒有立刻出手攻擊。
因為出現在他視線中的並不是他想象中的強敵,甚至連士兵都不是,而是一位年輕的少女。
他並不是因為對方是年輕的女性就輕視對方,而是從對方那纖細而毫無肌肉的身體、光滑白皙保養得極好的皮膚、以及從那一身根本無法戰鬥的垂落在地的深紫色扣腰長裙而判斷出來,這個出現在他眼前的少女並不屬於能戰鬥的人員。
有著一頭瀑布般細膩的淺黑色長發的少女站在他身前,漂亮的淺褐色瞳孔安靜地注視著他。
她的皮膚很白,似乎沒什麼血色,從雪白肌膚中透出的淡青色血管讓她越發顯得纖細。她清秀的容貌並不算多美,卻別有一番讓人說不出的莫名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她看起來應該比艾倫大上幾歲,估計十九來歲的模樣。
雙手微微合攏垂在小腹前,高挑纖細的身體筆直地站立著,長發披散在她裸|露的雪白的肩上,柔軟的深紫色長裙以與之相反的柔軟的弧線垂落下來。
少女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艾倫,安靜的,專註的,她的眼很亮,有許多讓人看不清的東西在她眼底涌動,讓人看不清。
她看著艾倫,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艾倫.耶格爾?」
她開口說話,那語氣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已經確認。
相較於同齡少女來說略顯低沉的聲音,卻越發給人一種迫力。
艾倫皺了皺眉,因為沒有從這個少女身上感覺到攻擊性,所以他沒有攻擊過去,可是他並不喜歡這個女人。
這女人並非特意但是經年累月養成的習慣性透出的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姿態令他極為反感。
「你是誰?」
他皺著眉問。
「雷伊斯第一王女。」
少女的回答讓艾倫眼角陡然一跳,瞬間寒毛豎起,剛剛才放下去的手再次猛地抬起,本能地擺出了戰鬥姿勢。
「我沒有惡意。」
艾倫嗤之以鼻,警惕心沒有絲毫鬆懈。
「沒有惡意?偷襲我把我弄到這裡來的不是你還能有誰?」
「那是我命令我的部下做的沒錯,不過現在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你覺得我會輕易相信敵人嗎?」
「……」
注視著那雙滿是警惕和敵視的碧綠色瞳孔,雷伊斯王女的目光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你不想知道剛才和我說話的人是誰嗎?」
不等艾倫反應過來,她就直接說出了答案。
「那是你的兄長,艾連。」
「艾連?」
艾倫眼睛一亮,下意識將目光往房間里一掃。
「他在這裡?」
「他剛才在這裡,不過現在已經走了,至於去了哪裡,我不知道,他應該繼續去搜尋那個東西了。」
「……那個東西?」
「是的,他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潛入這裡,就是為了拿到『它』。」
「『它』是指什麼?」
雷伊斯王女仍舊安靜地注視著艾倫,她的目光專註得讓艾倫都有些不自在了起來,下意識向後縮了縮肩膀。
少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艾倫許久,久到艾倫又是不自在又是不耐煩的時候,才終於開口回答。
「『它』……雷伊斯一族最大的秘密……」
她說,面色淡然,語調平靜,說出的卻是比什麼都還要驚人的語言。
「……英雄王的血。」
「——!!!」
艾倫的瞳孔狠狠一顫,陡然放空了一瞬。
電光火石之間,無數記憶的碎片像是暴風海浪般從他腦中洶湧而過,讓他的腦子轟的一下炸開。
原來——原來如此!
為什麼當初那些背叛者殺死了光王卻一定要用結晶體保存下他的屍體——
為什麼里維要不惜一切毀掉光王的遺體——
……
只有英雄王的血液才能製造出『戰士』。
雷伊斯一族並非英雄王的後裔,為什麼他們能在這兩千年中研製出藥劑製造出無數的怪物。
那是因為他們手中一直保存著英雄王的血液!
「兩千年前,光王的遺體被戰神毀掉,但僥倖保存下來一部分光王的鮮血……不過到了現在,也只剩下幾滴了而已。」
就在艾倫腦中還是亂鬨哄一片空茫的時候,雷伊斯王女以平靜得彷彿事不關己的語調說了下去。
「於是,我的先祖秘密建起了研究所,想要找出那血液中的秘密……在這過程中,造出了無數的失敗品……那就是那些被稱之為巨獸人的怪物。」
「一開始,失敗的試驗品全部會被殺死,但是,第六代的雷伊斯王上任之後,他改變了主意,說服了族人,將一部分沒有研究價值的失敗品放了出去……然後,第七代雷伊斯王開始修建希娜之壁……」
「等等!」
艾倫腦子裡還亂糟糟的理不清頭緒,聽到這話,心底頓時一寒,猛然抬頭盯向對方。
「你是說那些怪物是你們故意放出去的?」
能夠誕下後裔的『戰士』都是化身巨獸人時神志清醒擁有自我意志的存在,這些人只佔據一小部分。『戰士』們雖然憎恨人類,但是由於數量不多,所以若非必要他們也不會輕易襲擊人類。而且最重要的是,『戰士』無法將一個普通人轉化為怪物。
那麼,問題來了,這兩千年裡,那些源源不絕憑空出現的已經徹底喪失人類思維並且不斷襲擊人類的巨獸人……它們到底從何而來?
「是。」
少女輕描淡寫的一個字令綠瞳的少年呼吸陡然一頓,他半晌發不出聲音。
房間在這一刻寂靜得可怕。
「……為什麼?」
好半晌之後,艾倫開口,他咬緊了牙,攥緊了手指,聲音沙啞得厲害。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還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在他的眼前被那個怪物活生生地撕裂咬碎。
他想起一次次城毀人亡中人們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想起訓練班中他年少的同伴灑落在城牆上的鮮血。
他還記得那些士兵注視著前一刻還在一起談笑著的同伴殘缺屍體時眼中的慘淡……
還有無聲流淚的人們握緊親人遺物時臉上的絕望……
一千多年了,成千上億的人類葬身怪物之口,守護著城市的士兵血灑大地……
那些數不清的性命和眼淚……
那一幕幕地獄般的景象……
……那所有慘痛的一切…………
原來造成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竟是被眾人擁戴和敬仰著的雷伊斯王室!
原來人們供奉著的王族竟是人類所有苦難的根源!
人類和巨獸人之間慘烈的廝殺整整持續了一千多年之久的時光。
無數的士兵血灑戰場,他們前赴後繼、捨生忘死,用生命譜寫出的悲壯的一幕幕……原來在雷伊斯王室眼中不過是戲劇般的笑話一場!
「為什麼?」
艾倫的牙咬得緊,從他牙縫裡迸出來的聲音嘶啞顫抖得厲害。
「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雷伊斯王女看他一眼,淡淡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靜得近乎殘酷。
「沒有作用的王室無法得到眾人的擁戴,雷伊斯王室除了英雄王後裔的名聲之外還需要更強的存在感。」
她說,語氣理所當然。
「保護子民,抵抗外敵,團結所有人和兇殘的敵人鬥爭,正是因為王室樹立起了這樣的旗杆,有這種不可替代的作用,人們才會依賴王室,離不開王室,雷伊斯家族才能一代代坐穩這個王座。」
「……」
綠瞳的少年握緊拳頭,他的眼角在抽搐,他的胸口在抑制不住地劇烈起伏。
他直勾勾地盯著王女,他的瞳孔中像是有燒盡一切的火焰在燃燒。
「一個王朝總有興衰更替,這是無法避免的過程,所以一邊研究血液中的秘密,想辦法讓直系的血脈擁有其中的力量,一邊製造巨獸人……那些怪物,一部分為王掌控,一部分放出去作為人類的敵人,而王室率領人類和那些怪物對抗……」
當初作為雷伊斯第一王位繼承人的烏鴉的先祖,正是因為無法忍受王室里的污穢和骯髒,才最終選擇了放棄王位離開雷伊斯家族。
「給我住口……」
彷彿沒有看到艾倫近乎猙獰的目光、額頭上跳動的青筋和強忍著的攥緊的拳頭,雷伊斯王女仍舊繼續不斷地說下去。
「如果沒有外敵的壓迫,雷伊斯王朝或許延續十代就會被取而代之,為了穩固雷伊斯家族的王座,第六代雷伊斯王選擇了最正確的做法。」
「我叫你住口!!」
強行忍耐到了極點的神經終於在無法遏制的怒火中斷裂,艾倫猛地抬起拳頭,就要重重揮過去。
重得帶起拳風的拳頭陡然停滯在半空中,一絲鮮血從雷伊斯王女的唇角流了出來,襯著那蒼白的唇越發紅得刺眼。
艾倫揮出的拳頭驟然僵在離少女的臉一厘米的地方,原本怒火滔天的碧綠色瞳孔中流露出一絲錯愕。
「你……」
在艾倫一拳揮過來時眉毛都沒動一下的雷伊斯王女抬了抬睫毛,她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艷,和她沒有血色的唇呈現出鮮明的對比。
「時間差不多了。」
她說,抬手隨意擦拭掉唇角溢出的鮮血,可是,擦了也沒用,很快又有血滲了出來,那血不是純粹的鮮紅,而是難看的黑紅色,滲著毒液。
她自顧自地轉身,走到窗前那個黑檀木的椅子前坐下來。
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漆黑的椅子上,體態端正,神態雍容,背挺得筆直。
她的雙手交疊以一種極盡優雅的姿態放在腿上,深紫色的長裙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在她的腳下鋪開,淺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肩膀雪白的肌膚上。
她微微垂著眼,細長的睫毛在她頰上落下一層淺淺的陰影。
「我已服下劇毒,如果你想要動手最好趁現在我還沒死的時候。」
就在剛剛咬碎嘴中劇毒的雷伊斯王女一臉平靜的坐在那裡,姿態優雅,神色從容,彷彿與常日端坐在那裡喝茶般沒什麼兩樣。
原本是一副美好的宛如畫一般的少女的側影,可是她嘴角不斷流出甚至沿著她的下巴滴落在裙上的黑紅色的血。
於是她平靜的表情越發讓這個情景詭異到了極點。
死亡的陰影是如此明顯地落在她的臉上,吞噬著她年輕的生命。
「……」
艾倫看著靜靜坐在那裡的少女,他的唇抿緊成銳利的弧線,心頭的憤怒無處發泄,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隱隱作痛。
他重重一拳砸在牆壁上發出砰地一聲,然後,那砸出血痕的拳頭緩緩地縮了回來,他看著自己握緊的手,突然有一些茫然,還有幾分悲哀。
「王位那種東西對你們來說真的就那麼重要?」
他不明白。
僅僅只是為了一個所謂的王座,為什麼有人能喪心病狂到那樣的程度。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的先祖告訴過他的,兩千年前,那些圈禁人類為牲畜的自稱為神的傢伙們曾經也是人類,而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力量開始活生生地吞食人類——兩千年後,雷伊斯王室的所作所為和兩千年前那些自稱為神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艾倫閉上眼,淺色的睫毛落下來,有著淺淺的顫抖的痕迹。
權勢……力量……渴求……
……年幼時候的他一直以為,巨獸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可是到了現在他才終於明白,比那些怪物更可怕更令人恐懼的,是貪婪的人心。
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的,是曾經在艾連金色的瞳孔看見的,如俯視螻蟻一般居高臨下俯視著人類的毫無感情的目光。
「是啊,對你們這樣的人來說,或許無關緊要。」
少女回答。
離開父親之後,她就回到了這裡,注視著所發生的一切。
然後,結局已出,勝負已定。
在看到那無數的士兵從融冰的希娜之壁上飛躍而來時,她就知道了,今日就是統治了人類兩千年的雷伊斯王朝的覆滅之日。
「可是我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毫不在乎的東西是我們生存著全部的意義。」
無論是身上流動著的傳承於英雄王的血脈還是那個至高的王座。
生而為王。
那就是姓氏為雷伊斯的人從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起所擁有的全部的意義。
「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並無悔恨。」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棋輸一著,她無任何怨言,也不怨恨任何人。
然而,現在還有唯一一件讓她無法釋懷的事……
「我命令我的部下將你帶來,不是想要傷害你,只是想看一看你。」
嘴角還在溢出黑紅的血,少女繼續說著。
「你是艾連的弟弟,我有一件事一直很懷疑,卻又覺得那只是我異想天開……那種猜想就連我自己也覺得愚蠢,可是直覺卻又拋不開那種不可思議的念頭……」
「我想看一看你,我覺得,或許看到你的話,我就能明白……」
雷伊斯王女說,她抬起頭,哪怕是臨近死亡,她的一雙眸子卻越發亮得可怕,灼灼地盯著艾倫,目光中透出幾分詭異。
「你想知道你的兄長艾連的秘密嗎?」
她問,可是不等艾倫回答,她的右手就重重一拍。
伴隨著青石咔擦咔擦的摩擦聲,壁爐那一側有一道暗門緩緩地旋轉,打開,露出一條漆黑的通道通往不知名的方向。
「就算是到了現在,我還是無法確認我的猜想。」
雷伊斯王女抬起手,沒有絲毫血色的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向打開的密道,她的聲音隱約帶著一股莫大的煽動力。
「如果是你的話……如果你看到那些東西,說不定能找到答案。」
綠瞳的少年下意識順著她指著的方向看去,神色怔怔地看著在他左前方緩緩打開的密道。
漆黑的密道延伸向無邊無際的黑暗,階梯另一端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卻又像是被潛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吞噬。
艾倫能感覺得到,那裡面,通道的另外一邊,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
那邊,那個方向,似乎有一種魔性的蠱惑力宛如沁人的芳香瀰漫而來,纏繞在他的周身,讓他的腦子無法正常地思考。
有一種莫名而說不出的誘惑之力從那什麼都看不見的漆黑密道里滲出來,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推動著他的身體,讓他在腦子放空的狀態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順著那股強大的吸引力走進漆黑的通道之中。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雷伊斯王女抬起來指向密道的手突兀地摔落下來。
她前一秒還亮得可怕的眼中的光陡然熄滅,細長的睫毛垂下來,在她紅得不正常的頰上落下深深的陰影。
她抿著蒼白的唇,安靜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胸口停止了起伏。
……
到底是因為翻閱了先祖雷伊斯女王的日記被影響從而感同身受地戀慕上『那個人』,而後對那個金瞳的少年有了特殊的感情……
還是因為先對金瞳的少年抱著特殊的感情,才緊接著被有著相同容貌的『那個人』影響……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
更或許不是弄不明白,而是沒有所謂區別……
但願那個少年能代替她找到答案。
…………
……………………
四周一片漆黑,艾倫不知道自己在漆黑的通道里走了多久,他記不清楚時間。因為從黑暗中傳來的莫大的吸引力讓他思維無法正常工作,集中不了精神。
他渴望知道密道另一端的秘密,卻又莫名地感到恐懼。
他的腦子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好幾次他想要在半途中停下來,轉回身離開這個地方,去尋找他的同伴。
他已經消失很久了。
艾倫想。
三笠阿爾敏,還有兵長他們很可能都在尋找他,他應該離開這裡,儘快回去才行。
明明腦子如此清醒地想著這件事,可是身體卻像是被一股說不出的魔性所誘惑了一般,仍舊是一步一步地向著漆黑的前方走去。
眼前陰暗得厲害,只能摸索著前進。
可是每往前走一步,眼前的迷霧就彷彿散去一分,真相就在前方,唾手可得,他心跳得越來越快。
可是同樣的,每往前一步,他心底那種莫名的恐慌就多上一分,彷彿冥冥中有什麼在告誡著他,讓他儘快轉身離去,不要揭開那所謂的秘密。
最終,想要獲得真相的決心勝過了不安,艾倫握緊手,神色堅決地一步步走了下去。
該面對的就必須去面對。
逃避那是屬於弱者的行徑。
已經到了最接近真相的時候,他絕對不能在現在轉身逃走!
如此告誡著自己的艾倫咬緊牙,獨自一人摸著黑在密道里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而後,他終於走到了盡頭。
在踏出通道出口的一瞬間,出現在艾倫眼前的是一座破敗而腐朽的巨大塔樓的內部。
空曠的大殿里瀰漫著潮濕而陳舊的空氣,青苔遍地,其中的傢具大多都已經破損,木製的更是已經朽壞。
或許是不久前地震的緣故,塔樓的頂端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陽光從那一處的裂口照下來照亮了這座大半被掩埋在地下的高塔內部。
少年碧綠色的眼陡然睜大,落在他頰上的陽光照得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他站在那裡,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那副掛在大廳牆壁上的畫。
哪怕經歷了千年的時光,那些掛在牆壁上經過特殊處理的畫仍舊沒有一絲腐朽毀壞的痕迹。
那些畫中,一名笑起來猶如陽光的青年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而那正是讓艾倫如遭雷擊的根源。
他曾回到兩千年前,遇到了他的先祖,那位被後人稱之為英雄王的人。
那個時候,那個人的雙眼受了傷,小半張臉都被繃帶包住,他沒能看見那個人完全的容貌。
可是就算如此,在看見這些畫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就是那個人,那些畫像里畫的全部都是那個人!
畫中的人有著一雙明亮的眼,年輕而清俊的面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陽光融化在他的身邊般讓人從心底感到溫暖。
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畫中的人,他的先祖,被稱為英雄王的那個人。
艾倫的身體不穩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識抓緊了自己的手臂。
他抓得是如此之狠,手指深深地陷入肌膚之中,勒出了青色的瘀痕,可是他的手指還在止不住地發抖。
那手指的顫抖像是傳染到了手臂乃至於肩膀,讓他整個身體都哆嗦了起來。
……不可能。
少年猛地閉緊眼,像是想要狠狠自我否定般不願再去看那畫像一眼。
不可能!
那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是那樣!
【我的猜測很不可思議……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能知道答案。】
不……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所謂的答案!他什麼都不知道!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熟悉的聲音從上面傳了下來,將處於劇烈的動搖和恐慌中的艾倫驚醒過來。
艾倫猛地抬頭,從裂口中照下來的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那個沐浴在陽光中的熟悉身影更是令他的瞳孔陡然一顫。
他下意識張嘴想要喊那個人的名字,可是嘴唇張合了好幾次,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此刻卻怎麼都無法從口中吐出來。
他渾身僵硬地站著,仰著頭獃獃地看著艾連,發不出一點聲音。
柔軟的淺黑色短髮散落在微微上挑的眼角,站在裂口處的艾連俯視著下方,他瞳孔閃動著細碎的金色微光倒映著艾倫的身影。
「看來是她故意放你來這裡。」
金色的瞳孔環視了下方的破舊的大廳一眼,艾連很輕易的得出了答案。然後,下一秒,他從裂口處飛躍而下,縱身而下的身影宛如叢林大樹中飛縱的金豹般矯健而輕盈,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野性的美感。
他落在有些破碎的台階上,站穩,以稍高的角度俯視著艾倫,明亮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亮得灼人,亮得刺眼。
艾倫仰視著他,喉嚨蠕動一下,吞了一吞。
或許是從他身後照過來的陽光太刺眼,讓碧色的瞳孔一點點籠上一層淺淺的水汽。
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
看著那個人,艾倫在恍惚中這麼想著。
他所出現的地方,就是世界上唯一鮮明的色調。
他只要站在那裡,就足以讓四周的一切黯然失色。
他站在光中,就宛如從光中而生。
美麗,卻又恐怖……讓注視著他的人從心底乃至靈魂都感到一種莫名的顫慄。
那就是他的兄長,也是……
碧綠色瞳孔像是蒙著一層霧氣,艾倫努力張嘴想要說話,可是喉嚨卻像是被無形的東西掐住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艾連俯視著他的臉,也映著一側牆壁上那個人的畫像。
畫上的人,兩千年前的英雄王,是一張和艾倫非常相似的面容。
可是,艾連不一樣。
……那不是相似,那不能用相似來形容。
因為那就是一張和站在他眼前的艾連沒有絲毫差異甚至就連眼角那一點上挑的微小弧度都一模一樣到詭異地步的面容!
畫中的人,有著一雙宛如光一般的純金色的瞳孔。
站在他眼前的人,注視著他的眼閃動著金色的光澤。
然後,輕輕一笑。
「你不蠢的話那麼就應該猜到了,艾倫。」
…………
【艾連簡直就是一位天生的王者。】
韓吉曾經數次這樣說過。
【總覺得很奇怪,那時艾連對你說的是,『你是光王唯一的後裔』,按理說應該不是說『我們』嗎?】
赫利斯塔曾經困惑地這樣對他說過。
【你根本不會明白,我們一族等待了太長的時光,才終於在這一刻等到王的歸來……】
萊納沉重的聲音這一刻彷彿在耳邊迴響。
……
太多不明白的事情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答案,可是艾倫寧可自己永遠不知道這個答案!
低沉的腳步聲在長滿了青苔的陳舊石階上一下一下地響起,漆黑色的長靴從石階上一步步踩下。
從石階上走下來的艾連的眼看著他,明亮的瞳孔,閃耀著最純粹的亮金色光澤。
和石壁掛畫中的青年一樣純金宛若融化的光芒的色調。
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光——
有著那雙獨一無二的金色瞳孔的少年在艾倫眼前站定,稍高的角度,俯視著艾倫。
金色的眼中倒映出的是一張和自己相似,此刻卻莫名顯得異常脆弱和痛楚的面容。
艾連的手伸出來,抓住艾倫的下顎,然後,微微低頭。
兩人這一刻靠得極近,臉對著臉,艾連低著頭,艾倫仰著頭,一樣淺黑色的柔軟髮絲幾乎垂落在艾倫的額頭上。
那是極近的,彷彿足以交換彼此呼吸的親昵的距離,像極了親密的耳鬢廝磨的距離。
可是艾倫並沒有感覺到絲毫溫暖,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意從身體最深處蔓延出來,幾乎滲透到骨髓的最深處。
艾倫睜大了眼看著艾連,艾連也看著他。
兩雙不同顏色的瞳孔交映在一起,因為那眼睛太亮,彼此隔得太近,那眼中的亮光融在一起,碧色的瞳孔里像是映入了金色,而流金的眼中也染上了淺淺的綠意。
它們似乎融化在一起,卻又鮮明地隔離著彼此。
雙生之子,世界上最近的距離,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兩千年前,人類稱呼我為…【光王】。」
——那是千年前關於人類的英雄的傳說——
——在人們最黑暗和絕望的一刻,光的英雄降臨大地,給人類帶來了尊嚴和希望——
——他的存在,承載著所有人的信仰——
——他所到之地,如光降臨——
【第四部雙生之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