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秋意漸濃。
顏國的秋天總是來得特別急,一陣秋風乍起,樹葉漸漸開始脫落,姜凝醉站在庭院里,在漫天的落紅景色中看著秋葉如枯蝶般墜落腳邊,簌簌鋪滿了一地,隨風翻舞成浪。
秋色中,姜凝醉穿著一身淡藍色裙衫,襯得精緻臉龐如月般皎潔,她就站在落英繽紛的深處,如畫的景色中,她是最奪目的那一筆。
吳王負手立在門廊處,他眉目冷峻,周身的氣勢讓他看上去冷得不近人情,他目光深沉地望住姜凝醉,看著她在樹下抬頭眺望的身影,神情漸漸變得悠長。
「吳王既然來了,何不大方現身?」
聽到姜凝醉清冷的話語,吳王收回神思,他移步往姜凝醉的身邊走去。
伸手捋開吹落在嘴角的鬢髮,姜凝醉側頭掃過徑自走到自己身旁的吳王,隨後她收回視線,即使察覺了吳王此番前來的神色不同尋常,但是她也並沒有出聲詢問的打算。
左右不過是別人的事,她並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也不想探聽他人的心事。反正就算問了,也與她沒有多少關係。
姜凝醉總是這樣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吳王想,明明什麼都看在眼裡,但是說與不說,卻全憑她自己的喜好。他貴為吳王,多少趨炎附勢的人想要巴結討好他,可是她看著他的眼裡半點恭敬也如,連口頭上的客套都說得冷冷淡淡的,似乎什麼落在了她的眼裡,都驚不起她心頭的一絲漣漪波瀾。
這樣的姜凝醉,竟比當年的姜疏影還要淡漠自我上幾分。
想著,吳王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本王記得你小的時候,性子並不似如今這般冷清。」
「人皆是會變的。」姜凝醉對於吳王的評價不以為然,她道:「世上本就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
以前的太子妃性子柔弱,吳王其實對她並沒有多少印象,或者說,對於那個成天躲在姜疏影背後的女子,他壓根就不曾了解過,也不想去了解。可是如今的姜凝醉宛若脫胎換骨,在她的身上,壓根找不到一點兒當初太子妃的影子。
這樣的姜凝醉,淡漠內斂的近乎於無情。
不過吳王轉瞬一想,又不覺釋然了過來。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向來只有阿諛奉承爾虞我詐,容得寂寞也容得下繁華,獨獨容不下真心相待。要想在那裡活下去,除了讓自己變得冷血而強大,別無他法。
這般想著,吳王問道:「在宮裡的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么?」
倒是沒有想到吳王竟會與她聊起這些家常,姜凝醉有些錯愕,她不解地看著吳王,半晌才淡笑道:「宮裡向來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我豈有過得不好的道理。」
姜凝醉的話回得客套,帶著依稀的揶揄,吳王不禁蹙了蹙眉,道:「你知道本王問的不是這些。」
「我不知道。」姜凝醉答得無辜困惑,「那吳王是想要問哪些?」
姜凝醉看似理所應當的問話瞬間噎得吳王啞口無言,明明知曉她是故意的,但是他仍舊被她的話堵得胸口一陣氣悶,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也是直到如今,吳王終於明白,如若姜凝醉想,她絕對可以三言兩語間逼得你氣急敗壞。
「本王是問你,」緩緩呼出胸口的惡氣,吳王沉聲問道:「長公主和太子待你可好?本王雖遠在東楚,卻也聽說你在宮中吃了不少苦。」
想起過往的種種,酸甜苦辣自在心頭,姜凝醉搖了搖頭甩掉那些惱人的思緒,笑道:「吳王若要問太子,他在我之前早已心有所屬,待我的確算不得好,不過想來我也並未真心對過他,所以我們互不虧欠。若說長公主么......」
這似乎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姜凝醉兀自想了片刻,又道:「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我不太喜歡跟旁人提及。」
「是不想說,還是不敢說?」吳王目光犀利,話也一針見血,「你為她幾次以身赴險,卻不過只是她手裡的一顆棋子,你心裡清楚得很,終有一天,你也會如同你的姐姐一樣被她拋棄。你是個聰明人,不該做出這樣愚蠢的事來,她不值得。」
順著吳王的話仔細的想了想,姜凝醉突然啟齒笑道:「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值不值去衡量它所謂的價值。至少我從沒有想過這些,我做的一切,只是因為我想。」
「你所謂的想,就是做她身邊的一把刀?」吳王冷聲一笑,眼神卻灼烈而刺目。「你若是再執意留在她的身邊,遲早有一天會變得同她一般冷血殘酷。姜家人雖然一生忠勇護主,但那卻不是你應該犧牲自己的年華耗在宮裡虛度的理由。本王勸你,還是儘早離開她吧。」
「我做的一切都與姜家無關。」姜凝醉斷然搖頭,道:「我只忠於我自己。」
就算沒有姜家,沒有太子妃的這個身份,沒有她如今經歷的一切一切,她依舊會為了顏漪嵐這麼做。與值不值得無關,顏漪嵐就是顏漪嵐,她就是她做這一切的理由。
越是這樣淡然的姜凝醉,越是惹得吳王心生煩躁,「你何必為了她做到這種地步,你明明清楚,她的心裡只有你的姐姐,她的真心從不在你的身上!」
「你說得對,她或許不是一個好戀人,可她卻是一個好君王。我說過,整個顏國的天下蒼生本該與我無關,可我作為姜家人便有替她守護的責任,作為她的人,我亦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傷害到她。」姜凝醉的最後一句話,竟隱隱帶了警告的意味。
姜凝醉的這番話帶給吳王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足夠讓他向來冷漠的臉上出現裂痕,大到足以擊碎他心頭塵封的冰牆。
無視吳王蹙眉的表情,姜凝醉漠然道:「所以吳王不必在我這裡多費唇舌,因為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任何的意義。」
聽到如此維護顏漪嵐,吳王心中滿是鬱結。已經許久沒有人再能夠惹得他如此震怒了,他鷹一般犀利的眼眸狠狠釘住姜凝醉,他咬牙道:「你若繼續這樣執迷不悔,遲早會落得跟你姐姐一樣的下場。」
「這是我的事。」姜凝醉絲毫不在意吳王此刻危險冰涼的眼神,漠然道:「吳王為何要如此在意?」
吳王神色一怔,平日的冷峻氣度漸漸籠上一層黯淡,他深蹙起了眉,道:「本王......」
話還未說完,將軍府外突然傳來一聲悠長的馬嘯聲,姜凝醉心中驀地突突跳動起來,似乎是冥冥中已經有所感應,她不再理會眼前的吳王,繞過他的身側往大門外走去。
是你吧?
一定是你吧。顏漪嵐。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會讓我這樣方寸大亂?
心裡的猜想逼得姜凝醉腳下的腳步越來越快,她急急出了花園,身子剛剛折過走廊,就在門庭下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顏漪嵐依舊穿著一身緋色鳳衣,長及曳地,在黃昏暈染的秋色當中,鋪出一地旖旎。似是察覺到姜凝醉的凝視,她抬頭循著姜凝醉的視線望過來,一雙鳳眸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只是這樣淺淡的一瞥,姜凝醉就覺得呼吸都要被奪了去。
明明之前那麼急切的腳步,在一刻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姜凝醉默默站在原地,最初的悸動平緩之後,她的神情隨之又冷淡了下來。
姜凝醉沒有動,顏漪嵐便拾階朝她走了過來,她走得很慢,每一步卻又如同踏在姜凝醉的心頭般沉重。
「凝醉。」
輕聲喚了姜凝醉的名字,顏漪嵐這時也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柔淺地勾了勾嘴角,妖嬈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一抹風情萬種的笑意。
心裡始終是有些不太痛快,但是牽挂擔心多日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模樣是如此的真實,一顰一笑是如此的真實,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是如此的真實,姜凝醉突然便不想再去計較那些事情了。
她這一刻只想要用自己的眼睛作畫筆,將顏漪嵐的樣子一筆一畫刻進自己的心上,好讓她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
「長公主拋下朝中政事,跑來將軍府做什麼?」即使心裡要說的話如同千言萬語,但是姜凝醉一出口仍舊是淡淡的揶揄。「若是傳進有心之人的耳里,不知會怎麼臆測我。」
話雖然說得涼薄,可是姜凝醉唇角淡淡的笑意卻明媚至極,素來毫無情緒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摻滿了溫柔,如同冬日冰雪遇春笑容,落了一池桃花灼灼。
這樣的姜凝醉看上去實在是冷艷動人,顏漪嵐受了不知名的蠱惑,她微彎了身子,湊近過去,呼吸近得如同膠著在一起,她唇邊藏一抹媚然深笑,溫熱的氣息擦著姜凝醉的唇遊走徘徊。
「你說呢?」顏漪嵐低聲啞笑,「就算要指責你狐媚惑主,想來也並無過錯......」
顏漪嵐的話無異於是在煽動原本就曖昧燥熱的氣氛,她說著,臉龐緩緩逼近過去,近在咫尺的距離,卻見姜凝醉頭微微往後一偏,伸出食指豎在了顏漪嵐的唇上,制止她吻上來。
「長公主這樣真的好么?」姜凝醉輕笑一聲,目光轉瞬冰冷起來。「要是落在吳王的眼裡,指不定會惹出什麼幺蛾子來。」
順著姜凝醉話里藏著的暗示抬起頭來,顏漪嵐依著姜凝醉視線的指引望過去,便看見吳王這時已經從內堂走了出來,站在離她們不遠的竹林外。
「哦?」站直了身子,顏漪嵐嗤笑了一聲,「吳王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