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人燈3
青衣沒有馬上將渡資交給熊大,而是偏頭示意了一下櫃檯前的那盞美人燈:「這盞燈忽然滅了,還請客官幫忙修理一下。」
熊大瞥了眼美人燈,卻沒有什麼動作,只是對著青衣笑。
他明明是熊精,卻有著狹長的眼睛,平時溫文爾雅的時候,還看不出什麼,一旦興奮起來,眼梢上挑,顯得邪氣又惡毒。
他這會兒對著青衣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麵皮一動,扯著嘴角微微上揚,單薄的嘴唇被扯得又細又長,幾乎變成了一條線。
然後他微微張開嘴,露出點鋒利森白的尖牙,猩紅的舌尖低著利牙緩緩舔舐過上唇,發出哧哧的嘶啞低沉的笑聲。
那日黑三郎肯定把他傷的不輕,他原來的聲音不是這樣的,雖然不是什麼天籟,但也不至於堪比鐵器刮擦的刺耳噪音。
這種嘶啞的聲音,讓他顯得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青衣這麼多年下來,早已練就非天崩地裂不足以變色的冷麵技能,這會兒面對熊大更是撐著一口氣拿出十成十的精力來,至始至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如果能忽略她僵硬的肩膀和慘白的臉色就堪稱完美了。
熊大似乎看穿了青衣色厲內荏的本質,頗有些無恥的湊近青衣緩緩道:「要我修燈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青衣你能陪我一宿……」
「客官你好像忘了。」青衣微微後仰企圖避開熊大的靠近,冷冷一笑道,「這盞美人燈是你給我們三途川客棧的飯錢,已經歸三途川客棧所有。它要是如此不經用,就說明你技藝不精,不值那頓飯,你若修不了,就休要再提用破燈籠付賬的事情了!」
熊大狹長的眼睛微微睜大,然後他直起身子,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又換回了文雅的微笑,低聲道:「青衣說的不錯,要是我的美人燈如此不經用,以後怎麼還有臉拿新燈籠過來獻醜呢。」
說完又望著青衣的眼睛,兩眼放光道:「今日春風一度已經是不可能了,青衣不若喚我一聲郎君,隔靴搔癢,也好緩緩我連日的相思之苦?」
真是狗屁的相思!
青衣眼裡幾乎要冒出火花來,她木著臉一聲不吭,冷冷瞪著熊大幾乎要將對方瞪出兩個洞來。
如果有實力的話,她其實更想拿皮鞭狠狠抽他一頓,實在是欠抽!
兩個人僵持了片刻,熊大忽然垂眸低笑一聲,彷彿自言自語道:「罷了,上回只是強摸了一把你的小手,我就賠上了一隻右臂,這會兒我重傷未愈,想做些什麼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今日就算了,反正……」
說著又抬眼用下流的眼神將青衣從頭掃到腳,最後幾個字像是含在舌尖,再一字一頓的吐出:「……來日方長……」
啊啊啊啊,快把這個混蛋拉出去啊拉出去!
青衣在心裡尖叫,只覺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站了起來,恨不得立即後退十米然後用清水細細耳朵。
但是現實則是,她始終冷若冰霜的看著熊大隻是摸了幾下就又重新點亮了美人燈,然後面帶微笑撿起櫃檯上的渡資離開了客棧。
熊大一走,青衣立即轉身躲去了廚房。
她需要發泄一下積壓的抓狂情緒,還有什麼能比切肉剁骨頭做菜更合適呢?
今日客棧沒有準備夜宵,黑三郎早早就通知客人們要打烊。
高師傅一甩手將廚房交給青衣,正好要打烊,客人也沒剩幾個——留下的都是要住宿的。然後他鑽進小倉庫收拾了一小會兒,拖出了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首。
正是那倒霉的李四。
「看不出來那熊大倒有些知禮,在小倉庫里關了這麼些天,就只動了這麼一個人,其他貨物都好好地,我倒是白擔心了。」高師傅嘖嘖稱奇,又和黑三郎說道,「本來我還想著你把他關進去是沖著熊掌去的,還想著到時候蹭一隻,結果熊大又好好兒的出來了。」
黑三郎聞言也不回答,只是嗤笑一聲關了大門,然後對著大堂里剩下的客人道:「午夜后各位客官不要隨便出來散步,今日本客棧沒有夜宵可以供應,隨便亂晃一個不小心被其他人當成夜宵本客棧概不負責。」
這話一出,僅剩下的幾個客人也坐不住了,紛紛起身回房去了。
黑三郎身形一閃,眨眼間就將大堂收拾了個乾淨,然後沖著高師傅揮了揮手:「我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你瞧著辦。」
高師傅只得獨自提起那破碎的屍首抱怨道:「弄得這麼碎,拖出去都不好收拾,麻煩!」
邊說邊從角門出去了。
這邊青衣將剩下的肉料理完畢,終於覺得自己神清氣爽,一身輕鬆。
她抬手拭了拭額角的汗水,提了桶熱水準備回房梳洗。
明明尚未到子時,大堂里已經是空空蕩蕩的,掛在上空的燈籠開始陸陸續續的熄滅了,黑暗鋪天蓋地的襲來。
只有櫃檯上那盞美人燈,還在散發出柔和的燈光,燈面上的美人清晰可見。
但是引起她注意的卻不是那盞美人燈,而是那盞因為自己違心之言而被熊大摔壞的奇怪燈籠,熊大走的時候沒有把它帶走,這會兒不知道是誰,把它撿起來放在了櫃檯上。
青衣下意識緊了緊手指,有種淡淡的愧疚感縈繞於心。
然後她關上了房門,將那兩盞隔絕在視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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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兮是個美人,不施粉黛,渾然天成。
她的美足以打動大部分人,包括青衣。
「青衣,你知道外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嗎?」素兮坐在浴桶里,忽然這麼問正在幫她擦背的青衣。
青衣的手按在那片白皙的背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外面的世界?」
「外頭的人都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走在街道上,滿滿的都是人,小商販會挑著貨櫃賣各種各樣的小玩意,還有好吃的……」
青衣的手停下了,素兮神情恍惚,眼睛里霧蒙蒙的。
「你想家了?」青衣繼續舀起一瓢溫水從素兮的肩頭淋下來。
「我日日都想。」素兮突然轉身一把抓住青衣的手,淚眼朦朧的問她,「為什麼娘娘要把我丟在這麼個鬼地方?到處都是吃人的妖怪,我害怕……」
「素兮……」青衣有些無言以對,心裡反覆斟酌,半響乾巴巴的安慰道,「許是她有難言之隱,說不定她很快就來接你了……」
「十年了,她再也沒有找過我。」素兮潔白的肌膚在熱氣中透出點薔薇色,但是她的臉卻變得蒼白而痛苦,她死死攥緊青衣的手,聲音幽怨又空靈:「為什麼——為什麼——嗚嗚嗚——」
青衣被素兮的啼哭聲弄得頭暈目眩,朦朧中她瞧見素兮的面容和身體忽然變得扭曲起來,像是片柔軟的白紗在她的面前飄來盪去。
「嗚嗚嗚——娘娘——」
青衣心底一顫,忍不住向後退去,但是素兮卻輕飄飄的繼續逼近她,一張臉模糊不清,只有滿目的慘白色,透出絲絲透骨的寒氣,讓她害怕的心綳到了極點。
「嗚嗚嗚——」哭聲連綿不絕,在耳邊來迴響徹。
黑暗中青衣的身體猛的顫抖一下,終於滿頭大汗地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哈——哈——」她從床上坐起來,一手按住心口,喘了好幾口氣后終於又鎮定下來。
她伸手摸了摸額頭,一手冰冷的汗水。她感到後背有些涼颼颼的,不用說也是在夢中出的冷汗了。
「嗚嗚嗚——」
哭聲還在不停的傳來。
點亮房間里的燈籠后,青衣握拳鼓起勇氣,走到房門后慢慢打開了門。
外頭黑洞洞的,只有那盞美人燈還亮著,許是素兮的皮膚較常人更白皙,美人燈的燈光也顯得蒼白而冰冷,讓那片被它照亮的地方顯得陰冷而恐怖。
「素……素兮……是你嗎?」青衣死死抵著身側的門框,聲音有些發抖。
她還記得素兮往日的好,但是剛才那個噩夢又讓她感覺有些瑟縮。
「嗚嗚嗚——」
哭聲又響起來了,青衣屏息瞧著櫃檯后側的陰暗處,終於看見有個小小身影磨磨蹭蹭的從暗處走了出來。
哭得通紅的眼睛,可愛的面容,她望著青衣抽噎著叫道:「嗚嗚嗚,姐姐——」
「秀秀!」青衣一下子軟了身子,鬆了口氣。夢裡揮之不去的哭聲原來是秀秀。
然後她回過神盯著秀秀,奇怪的問道,「你怎麼跑出來了?不是讓你去找你娘娘嗎?」
「娘娘生病了,一個不認識的叔叔在給她治病。」秀秀伸手揉了揉眼睛,哭哭啼啼道,「秀秀想去找王叔叔玩,但是王叔叔蹲在門口一直盯著我們的房間看,兇巴巴的,秀秀害怕……」
青衣一時沉默了,看來她是那個跟著王得福和他兄長的商隊來的寡婦的孩子,這樣的話,她口裡的王叔叔必是那堅持留下的領隊了。
離天亮還有好些時候,青衣直起身準備回房,今晚她被熊大和他的人皮燈籠弄得神經緊張,實在需要回去繼續休息休息。
「快回去找你娘娘吧。」青衣跟秀秀這麼說道,「夜裡不安全。」
秀秀聞言有些猶豫的低頭蹭著腳尖,末了還是乖乖點頭嗯了一聲。
青衣見秀秀可憐兮兮的往黑乎乎的樓梯走去,略有些不忍,正想去找個照明的物件給她照一下路,眼角忽然瞟見一抹白色。
她轉頭一看,只覺心口一顫。
一個朦朧的白色影子忽然出現在櫃檯上空,帶著那盞美人燈飄飄忽忽的跟在秀秀身後。美人燈散發出白生生的燈光,將秀秀腳下的台階照的清清楚楚。
「謝謝你陪我玩。」青衣聽見秀秀高高興興地和那道虛影說話,「姐姐你長得真好看,和我娘娘一樣好看!」
那道白影聞言偏過頭,露出了一張朦朧的臉,白慘慘的難以分辨面容。
它的身體,就像是片柔軟的白紗,在空中飄忽不已。
「……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