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5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在紐約舉行的這次國際攝影大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上百幅作品入選,被分為自然、旅遊和新聞等若干參賽組別,每組分別評出金銀銅獎。包括陸語在內一共有十多位攝影師獲獎,其中僅有兩位是亞洲人。
頒獎典禮現場雲集了眾多知名攝影家和身份顯赫的權貴富商,再加上同期舉行的攝影展隆重開幕,吸引了大批攝影愛好者爭相一睹風采,場面盛況空前。
陸語在業內的名氣其實並不算大,能夠獲得如此殊榮,她自認為全憑運氣。
也許,這世上,大概最難測、難猜、難求的就是運氣了。
有多少身懷抱負又才華橫溢的人在孜孜不倦地追求著自己的夢想,卻總是難逃被埋沒,被忽視的命運,每每只能用「金子總是會發光」這樣的勵志語言來安慰自己。畢竟,熬得出頭天的人,永遠是極個別的少數,他們未必真的是同類里最優秀最出色的,但無疑是「運氣最好」的。
因此走上頒獎台的那一刻,陸語沒有過多的感慨,她只覺自己是幸運的。
那種被稱為「命運」的神奇力量,在虧待她多年後,終於給予了她一絲小小的眷顧。
陸語當天得到一個銀獎獎盃,亮銀色,流線型,設計得像是美女婀娜的腰身,精緻又講究。作為年輕漂亮的東方女攝影師,她在會場上頗受矚目,她的獲獎作品《雪夜震湖》也在展出之列,有中東富商當場開出高價想要收於囊中,但被陸語婉言拒絕。
她並沒有出售作品的打算。
而且,這副作品是她和唐奕承一起拍的,要說收藏,當然也得由唐奕承來收藏了。
陸語正苦於應付對方,手包里的手機適時響起。
「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她說完,便拿著手機走遠幾步。
中東富商聳肩攤手。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紐約本地號碼,陸語本能地認為是唐奕承,或許他是要告訴她,他臨時有急事所以缺席了她的頒獎禮。
可陸語卻在接聽的那個瞬間,愣怔半秒。
電話另一端的男人沒有寒暄,聲線偏沉:「陸小姐,我是蔣仲勛。你能儘快趕來紐約長老會醫院么?」
陸語神思猛地一緊,她與蔣仲勛之間的唯一聯繫就是……
「唐奕承……他在醫院?」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出這麼句。
蔣仲勛沉默一瞬,才道:「嗯,你先過來再說吧。」
陸語連聲線都緊繃得顫抖了:「我馬上就到。」
短短的一剎那,她被某種不祥的預感攫住,情緒起伏得太過激烈,她什麼都顧不上了,甚至是忘了聯繫司機,直接抬腳衝出這幢直衝雲霄的高樓大廈。
陸語伸手攔下輛計程車,便朝醫院疾馳而去……
**
長老會醫院位於曼哈頓上東城。
陸語抵達時,身上還穿著那套來不及換下的小禮裙。高跟鞋敲擊醫院走廊的地面,發出頻率很快「噠噠」聲,那聲響交錯得近乎慌亂,每一下都彷彿是尖利的柳釘鑿在她心上,一顆心越來越沉。
蔣仲勛給她的方位是ICU重症監護室。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才會入住那種病房?
「車禍。」蔣仲勛沉聲道。
陸語身子驀地一晃,虛靠著身側冰冷的牆壁,她才沒讓自己癱軟跌倒。
使出全身的力氣,她也只能問出三個字:「嚴重么?」
問完,她又覺得自己這不是在說廢話么,如果只是輕傷,絕對不用住在重症監護室的。
蔣仲勛身後是病房的白色自動門,門緊緊地閉合,他沒有立馬讓陸語進去,而是面色凝重,道:「唐的情況不是太好,顱內出血。他剛做了手術,目前還在昏迷,沒有脫離危險。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
他再也醒不過來?
還是……
陸語不敢想,一時只覺頭腦發懵,她翕動了一下嘴唇:「讓我進去看看他。」
蔣仲勛遲疑一下,側身讓開。
ICU的病房門是雙層的,進了自動門后,還有一道門。但裡面那道門,陸語是進不去的,病房採取嚴格的消毒隔離制度,除了醫護人員之外,暫時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探視。
她只能透過那扇半人高的大玻璃窗,看看裡面的情形。
區區幾步路,陸語的腳步已不復之前的匆忙凌亂,她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像是陡然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似的,每邁出一步都顯得格外艱難。
這種時候,有再多心理準備都是不夠的。
陸語只看了一眼,便默默別過臉,不肯再看。
這一刻的眼淚,是混沌的,無聲的。
「他怎麼會……弄成這樣?」她喃喃地嚅動著嘴角,聲音破碎不堪,也不知道她在問誰,更像是神思恍惚間的自言自語。
那麼桀驁不羈的男人,怎麼會就這樣傷痕纍纍地躺在那裡?
那麼衣冠楚楚的男人,怎麼會戴著氧氣面罩,頭上包裹著紗布,置身於一堆醫療儀器中?
那麼愛她的男人,怎麼會連睜開眼看看她,都做不到了?
陸語從來不知道即使只是這樣遠遠看著,也能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叫做「絕望」的情緒。一時間,前所未有的恐懼席捲而來,猶如千萬條細細的蠶絲,緊緊地束縛住她。
那是害怕失去一個人的恐懼。
那是害怕再也不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恐懼。
那是害怕心頭愛再一次被老天殘忍奪去的恐懼……
陸語的頭埋得更低,她死死地捂著嘴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只有一顆顆淚珠啪嗒啪嗒地一個勁兒往下掉,砸在堅硬的地面上,彷彿是裙擺上的鑽石被摔碎了,晶晶瑩瑩的。
蔣仲勛的神色比陸語好不到哪裡去,平日里身姿筆挺、目光如炬,從來不喜怒形於色的沉穩男人,此時眉宇間卻滿布黯然,竟是顯出了一抹蒼涼。
「出來說話吧。」他虛扶了陸語一下。
陸語點點頭,灌了鉛似的雙腿挪回走廊,問他:「唐奕承在哪裡出的車禍?當時的情況是怎樣的?」
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蔣仲勛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沉痛,但頭腦依舊清晰,他說:「我也是在車禍後接到醫院的電話,才趕過來的。當時的情況並不是很清楚,後來看了監控才知道……」
唐奕承的車在離開肯尼迪機場不久后,就被一輛逆向行駛的大貨車直接撞飛。慘劇發生的那一瞬間毫無徵兆,就像好萊塢大片里的驚悚畫面一樣,迎面而來的巨大衝撞力導致轎車當即失去控制,整輛車在半空翻轉起來,最後重重地摔在柏油公路上。
車頂著地,唐奕承的司機當場死亡。
而他,好歹撿回條命來。
陸語聽得心驚肉跳,渾身發涼,緊緊交握在一起的手沁出冷汗來。那畫面她想都不敢想,像剜心一樣疼,她閉了閉眼,才險險地努力維持住鎮定。
「貨車司機怎麼會逆行?人被抓了么?」她急聲問。
聽到這句話,蔣仲勛忽然眸光一沉。
事到如今,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說:「陸語,這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她怔然:「什麼意思?」
「貨車司機在肇事後逃逸,跑了兩條街被抓,警方目前還在審訊。他神志清楚,沒有飲酒,但有搶劫犯罪前科。我懷疑,他應該是受人指使製造出的這起車禍。」蔣仲勛的聲音越來越沉。
陸語高度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斷了,她條件反射地就想到那麼個人,而蔣仲勛直接把那人的名諱道了出來——
「受梁梓行的指使。」
微微一沉氣,蔣仲勛補充道:「美國警方應該很快就會通緝他。他以為逃來紐約就安全了?不,他錯了,在這裡他只會死的更慘。」
直到這個時候,陸語才驟然想起昨夜的那場噩夢。
原來每一個噩耗都有著特屬於它們的前奏曲,她一直覺得梁梓行就算再狼狽,再惱怒,也不會對她下狠手,可她卻未曾料到,他報復的對象竟然會是唐奕承,而且他耍起陰來幾乎是讓人一招斃命。
「他瘋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唐奕承……」
梁梓行的所作所為已然超過了陸語的認知,她簡直快要承受不住,心情複雜的讓她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蔣仲勛很清楚,陸語到底是個女孩子,肯定很難接受這樣殘酷血腥的事實。他想安慰她幾句,可到了這個時候,任何安慰恐怕都蒼白無力了吧。
他稍稍放緩語氣,話鋒一轉,囑咐陸語說:「唐的情況不能向外人泄露。如果媒體知道他車禍昏迷,Sunshine集團的股價勢必大跌,公司內部也會人心不穩……」
陸語還沉浸在七分悲痛,三分震驚中,渾渾噩噩地點頭應下。
蔣仲勛看了眼手錶,拍了拍她的肩:「我還得去警察局一趟,了解案情的最新進展。唐這邊就先交給你了,有事情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蔣仲勛權勢龐大,有他親力親為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陸語的神思太過混亂,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蔣仲勛為什麼把唐奕承的事情、當做他自已的事情一樣上心?
陸語忙不迭收了收渙散的目光,張口道謝:「蔣先生,謝謝你,有勞你費心了。」
蔣仲勛頷首欲走,卻又被她叫住。
「沈阿姨知道了么?」陸語問。
「我還沒通知她,怕她受不了刺激。」停頓一下,他繼續道:「還是由你跟她說一聲吧。這裡的醫療團隊是頂尖的,也許唐的情況過幾天就能好轉。畢竟沈女士是他母親,不管好壞都該讓她知道。」
「好的,我一會回去跟她說。」
陸語臨時被叫來醫院的路上感覺到驚恐萬分,她不想沈素芳再經歷一次那種感覺,還是她陪在對方身邊的時候再說,比較穩妥。
蔣仲勛離開后,陸語在走廊里僵了一會兒,又回到那扇白色的自動門前。
其實,唐奕承真沒什麼需要她照顧的。他陷在深度昏迷中,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說話,也不能睜眼,陸語留在這裡幫不上任何忙。
可哪怕就是待在這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空間里,哪怕就是隔著一扇玻璃守候著他,都能在這個時候帶給她莫大的心安。
站在玻璃窗前,陸語抬手,觸在那片沒有溫度的玻璃上。
她的指尖輕輕顫抖著,沿著不遠處他躺在病床上的身形勾勒,一遍又一遍的,在窗上臨摹著他,好像這樣她就真的可以摸到他似的,好像這樣他就會感應到她似的。
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下來。
陸語不知不覺間就想起了昨天,哦不,確切地說,是不到二十個小時前。她當時在電話里跟他耍性子,他明明說見面會跟她解釋的,可他現在怎麼一聲都不吭了?
「唐,你不是有話跟我說么?我聽著呢。」陸語的指尖頓住,問著玻璃後面的人。
沒人說話,那寂寥的迴音令她心慌。
「唐,昨天是我錯了。我不該跟你發脾氣的,不用你哄我,這次我哄你,好不好?其實我很在意那些視頻,如果擱在七年前讓我知道那些事兒,我肯定會受不了的。我知道你對我好,你是為了保護我才隱瞞下來的。你為此也承受了那麼多痛苦和隱忍,我怎麼會怪你呢?」
如果沒有唐奕承的庇護,就沒有今天的她。儘管一直以來,陸語都知道他愛她,卻還是到了這生死一線的時刻,她才清晰地感知到——他是這樣愛她。
「梁梓行太壞了,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這麼報復你。所以你別讓我內疚,趕快醒過來,好不好?我們一起對付他……」陸語悶聲哽咽著,這些沉在心裡的話並沒有因為說出來,而讓她好受半分。
她反而更難過。
原來這世上真有一種男人,他會為珍惜的人顧念一切,卻也會不顧一切地把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
而陸語,就遇到了這樣的男人。
可此時此刻,他卻無法抱著她,說著那些動人的情話,也無法握著她的手,跟她一起看日出日落……他躺在那兒像是睡著了,沉靜的,安然的,彷彿沒有知覺的傾世瓷器,又彷彿只要伸手碰一碰,就隨時會灰飛煙滅一樣。
這到底是老天給她的恩賜,還是懲罰?
**
陸語紅腫著兩隻眼睛回到唐宅時,沈素芳已經吃過了晚飯。
見她這副狼狽樣子,沈素芳關切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奕承不是說今天回來么,他怎麼沒跟你在一起?你們又吵架了?唉,這小子就是脾氣壞,他又欺負你了吧……」
生活面前,人都能夠堅不可摧,也能夠在瞬間脆弱崩潰。
被沈素芳這麼一說,陸語當場……崩潰了。
「沈阿姨,唐奕承他出車禍了……」陸語突然抱住她,趴在她肩上嚎頭大哭,邊哭邊說。
這個剎那,所有偽裝的堅強都變得脆弱不堪,所有告誡自己冷靜理智的話,都如同過耳雲煙。
陸語只覺得醫院裡的那人讓她的天塌了,她的世界彷彿囤積著厚厚的陰霾,那些陰霾就這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張開血盆大口啃咬她的心,她越是想要掙扎擺脫,呼吸就越困難,以至於她全然泣不成聲。
而沈素芳聽罷,直接暈厥了過去。
這註定是一個焦頭爛額的不眠夜。
陸語陪沈素芳又去醫院看了一次唐奕承,回到別墅時,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傭人都睡下了。
沈素芳不肯睡覺,想必也是睡不著的,她把冰箱里的食材全翻了出來,在廚房煲湯。
陸語去拉她的胳膊,「沈阿姨,你別弄了,先去睡吧。」
「不行,我明天還得給奕承送湯去的……」沈素芳說著說著就沒聲了,拿著湯勺的那隻手不由僵住,眼圈也紅了。
他連醒都沒醒,怎麼能喝湯呢。
廚房隔壁就是傭人房。
隱約間,陸語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以及一串腳步聲。
估計是她和沈素芳說話的聲音,驚動了傭人,陸語正要讓傭人不用管了,卻在轉過頭的一刻,她微微一怔。
唐家的兩位女傭,陸語只見過Ella,還真沒見過這一位。
四目相對,睡眼惺忪的Karen也是愣了愣。
她一副活見鬼的表情,用英語對陸語說:「我們好像見過面的,昨天在地下室……」
沒有錯,她就是陸語昨天見過的那位女傭,在那間地下室里。
那間地下室——
曾經裝滿了少男少女在青澀年華里最純真、最激烈的悸動;
曾經是唐奕承在大洋彼岸給予她的、像「家」一樣溫暖的所在;
曾經在陸語心裡荒廢了七年之久,久到她以為早就被他遺棄,被他忘記……
腦子遲疑了兩秒,陸語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其實,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無論他走得多遠,站得多高,他都沒有忘記過。
歲月輪迴,時光浸染,足以令世間種種面目全非,而那間地下室的男主人卻始終沒有改變,依舊是……她的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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