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54.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車禍第十天。
唐奕承脫離術后危險期,被轉入VIP病房。根據醫學檢測,他的昏迷指數有所減輕,但依舊沒有蘇醒。
這種時候,一點點好消息都能令人為之振奮。
陸語原定的行程被打亂,她沒有回B市,一直留在紐約。白天,她去醫院陪唐奕承「說話」,晚上由司機送回唐人街附近的地下室。
她跟Karen拿了鑰匙,每晚都住在那裡,一個人。
紐約的氣候漸暖,尋常的一天中午,沈素芳照例用食盒裝了午飯,出門去醫院。
唐奕承靠注射營養液維持,可陸語在醫院一待就是一天,她總是要吃飯的。沈素芳擔心她不好好吃東西,於是每天兩次去醫院探視時,她順便按頓給陸語帶飯。
別墅門一開,沈素芳愣了一下。
門外站著位年輕女孩,正要抬手按門鈴。
「寧晞?」沈素芳略感驚訝。
唐奕承以前在紐約的管家就是秦叔,寧晞來家裡找過秦叔幾次,沈素芳見過她,但算不上熟悉。
寧晞禮貌地笑了笑,笑得蒼白:「阿姨,聽說奕承哥住院了,我能跟您一塊去看看他么?」
唐奕承車禍昏迷的消息對外封鎖的極嚴密,只有家裡人和傭人知道,寧晞也是從秦叔那兒聽說的。她得悉后急忙跑去了醫院,卻被蔣仲勛安排的保鏢攔截下來,堅決不許她進去。沒辦法,她只能來找沈素芳了。
沈素芳權當買秦叔的面子,點頭應許。
司機驅車送兩人去醫院的路上,沈素芳隨便和寧晞聊了兩句。
「你怎麼回紐約了?」沈素芳記得秦叔早前說過,外甥女去B市發展了。
寧晞扯了扯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有些事我自己沒做好,惹奕承哥不高興了,我在B市待不下去就回來了。」
沈素芳「哦」了聲,並未深究,畢竟是不太相干的人。
**
素白的病房門,沈素芳來到門口,卻沒有立馬推門進去,而是在門邊駐足稍許。
寧晞不明所以,也跟著她停下腳步。
有說話聲從病房裡傳出來,溫柔的,細膩的,如同細柳河畔那琴弦輕輕撩撥,淺淺的吟唱,低低的痴纏。
事實上,沈素芳每天來醫院,都會聽到陸語跟唐奕承「說話」。
說的人,紅著眼圈,嘴巴一開一合,像是復讀機那般孜孜不倦地講著他們以前的故事,喉嚨干啞了就喝口水,繼續說;眼淚流下來了,就抹兩把,擦乾淚,或者把頭埋進他的被單,一動不動地發會兒呆。
聽的人,靜靜地躺在那兒,眉宇間還是往常的模樣,清雋動人又英挺深邃,但那雙狹長的眼睛始終閉著,長睫微垂,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沈素芳看到這樣的情景,總是忍不住背過身、在走廊里暗自垂淚,比起昏迷不醒的兒子,陸語也挺讓她難受的。
到底是有多愛一個人,才會讓這女孩不離不棄?
而這女人,遇到這樣的愛人,是劫數,還是幸福?
收回神思,沈素芳正欲抬手轉動門把,一回頭,卻發現寧晞不見了。
人去哪兒了?
她沒多想,將眼中淚水掩藏無蹤,走進病房:「小語,過來吃午飯吧。」
病房是套間,陸語跟她去裡間的休息室吃飯,就聽沈素芳說道:「你準備在紐約待到什麼時候?如果奕承他……」
如果他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這是醫生都說不準的事兒。
沈素芳查過不少資料,很多昏迷的病人在床上一躺就是數年,甚至更久。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陸語只是唐奕承的女朋友,連名分都沒有,她又能堅持多久呢?誠然,多個人照顧兒子,讓沈素芳安心不少,但這何嘗不是一種自私的心態?畢竟陸語還那麼年輕,唐家總不能耗著她。未雨綢繆,她這個做長輩的,也該為別人打算一下。
「唐會醒過來的。」陸語不接受任何負能量,急聲打斷她,言之鑿鑿的嗓音稍顯突兀。
從碗碟間抬眼,她遂朝沈素芳笑了笑,放緩語氣補充道:「阿姨,剛才他的手指頭動了呢。我去問過醫生了,醫生說這是好現象,很多昏迷的病人都能被親人喚醒的。」
一個月,一年,一輩子。
她一定能喚醒他。
常言道,戀人之間是有感應的。
陸語以前不信,但現在卻深信不疑。
這些天她跟唐奕承說過好多話,多到連她自己都記不清到底說過什麼,多到連她自己都驚訝那些點點滴滴的記憶竟然歷久彌新。有時候那些話翻來覆去的重複,她也不在乎,因為她堅信他肯定能聽得到,只是沒辦法回應她罷了。
直到剛才,陸語輕握著他修長的手指,慢悠悠地跟他說:「唐,你知道么,窗台上的仙人掌今天清晨居然開花了。離開你之後,我養過那麼多盆都沒開過花,今兒個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小的,粉色的那種花兒,特別可愛。你看鐵樹都能開花,你是不是也該醒了……」
就是那個剎那,她感覺到掌心裡的手指動了一下。那麼輕微,那麼不經意,可陸語敏感的神經卻彷彿被什麼撩撥了似的,一下子就興奮起來。
也是那個剎那,支楞著耳朵、站在門外的寧晞猛然怔住,然後默不作聲地轉身跑掉。
她條件反射地想起以前自己送給唐奕承的那盆仙人掌盆栽,她放在他紐約辦公室的窗台上,告訴他仙人掌的花語是——堅強,將愛情進行到底。
可後來,她在他辦公室里,再也沒有見過那盆仙人掌。
聽陸語那樣淺聲說著,寧晞心裡驀地狠狠一絞。
原來在那對相愛的人面前,她一直是一個可笑而尷尬的存在。
寧晞在認識唐奕承的時候,並不知道陸語的存在,更不曾預料到,他心裡埋藏著那樣一個深愛的女人——他們曾經相愛,中途離別,走到最後的竟還是他們兩個人,與後來的人無關,與路過的人無關,與等待的人亦無關。
寧晞,愛過一個人,就算從未得到回應,也不枉情動一次。
你可以不後悔,可以不甘心,但現在,你該死心了。
她深吸一口氣,悵然一笑,是啊,就這樣吧。
病房裡。
沈素芳和陸語面對面吃飯。
她凝眉看著陸語,就看見她眼底清澈如泉,又帶著一絲堅定。她想跟陸語說些什麼,可到底喉頭酸澀,發不出一個音節。
這女孩,比她想象中堅強太多。
沉默半晌,沈素芳給陸語夾了塊黃油煎魚,這才說:「你多吃點,別奕承還沒醒,你先累垮了。等他好起來了,你們趕緊把婚結了……」
事到如今,陸語早已是她認定的兒媳婦。
「……嗯。」陸語點點頭,臉頰微紅。
那塊外焦里嫩的魚肉,她卻是沒吃兩口,只覺那股魚腥味似乎特別濃烈,刺激得她有點反胃。
**
晚上九點,司機照例將車停在社區街口。
陸語下車,在路邊的咖啡店買了杯熱巧克力,雙手綳著紙杯往公寓樓走。
從咖啡店到公寓,大概幾百米。
安靜的林蔭路兩邊植滿橡樹,路燈的燈光不甚明亮,又被高大的樹冠遮住些許光亮,整條幽徑隨之顯得愈加黯淡,陰惻惻的。
陸語讀大學那會兒天天都從這裡經過,也不覺得夜路害怕,因為那時她不是一個人走,她身邊總有一抹頎長、英挺的身影陪伴左右。
「你以後不用每天都來街口接我啦,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她搖著馬尾辮,跟走在身邊的少年說。
「這一帶治安不好,還鬧鬼,你不怕么?」唐奕承雙手抄在外套衣兜里,挑眉睨著她。
陸語擰起眉毛,有些驚訝:「這裡鬧過鬼?」
唐奕承「嗯」一聲,壓低嗓音講給她聽:「以前這座樓里住著一對年輕情侶,男孩每天晚上接女孩回家,也是走這條路。後來有一天男孩突然沒有出現,女孩倒沒覺得不對勁,以為他有什麼事耽擱了。當天夜裡,女孩接到了男孩的電話,他說跟朋友在酒吧喝酒不回來睡了。女孩有點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直到隔天早上,警察敲開女孩的家門,說她男朋友昨天下午跟人打架被人打死了。女孩猛然想起半夜那通電話,當即嚇得尖叫起來……」
陸語聽得頭皮發麻,不自覺地挽住唐奕承的手臂,「然後呢?」
他還是那麼拽拽地往前走著,繼續說:「可是第二天晚上,女孩又是一個人走這條夜路時,居然看到了她男朋友在等她。男孩說,他根本沒死,是警察騙人。女孩抱著他哭了一通,就跟他一起往公寓樓走,哪知走了一半,女孩突然一低頭,發現她男朋友……沒有影子。」
剛好走到最黑處,陸語嚇得把腦袋直往唐奕承懷裡拱。
可他不僅不抱她,反倒聲線更低:「小語,你看看我有沒有影子……」
陸語心肝一顫,驚悚得不由發出「啊」一聲,她挽在唐奕承臂彎上的手猛地頓住,低頭就往地上看——
昏暗的路燈下,他的影子好端端地投映在地上呢。
「混蛋啊你,嚇死我了。」陸語在他的影子上踩了兩腳,腮幫子鼓鼓的。
唐奕承這回倒是笑了,摟住她的肩,牢牢的:「笨蛋,以後還需要我來接你回家么?」
「廢話,當然需要。」陸語撇嘴。
就是這條夜路,他們一起走了兩年。
陸語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唐奕承,其實那天她聽到他的鬼故事,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只是她喜歡勾著他的手,跟他一起走這段回家的路。她擔心如果自己說「不害怕」,他以後就真的不會來接她了。
少女的心思,可愛又單純。
此時,地面依然樹影斑駁,街燈依然昏暗幽淡,可原本那成雙成對的影子卻已然無蹤。
孤寂的夜路上,只有一個人的影子。
陸語踩著自己那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突然就有點想念那個少年了。
她打開紙杯蓋子,喝了一口熱巧克力。
甜食有助於舒緩神經。
其實她這幾天,不是不擔心,不害怕啊。每晚夜闌人靜時,陸語都會在那張會「咯吱」作響的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她會想起曾經在那張床上,每一個與他相擁入眠的夜晚,他炙熱的氣息、俊朗的容顏、有力的臂彎和那結實的胸膛都是那樣緊緊地包圍著她,侵佔她每一寸髮膚,那樣才能讓她睡一個安穩覺。
可現在,床是空的,是涼的。
她在那間地下室里找回了屬於他們的曾經,屬於他們的所有回憶,她甚至能夠在床褥上嗅到屬於彼此的舊日氣息,可她卻喚不醒那記憶里的男主角,只能一遍一遍地獨自回味那種甜蜜又酸楚的滋味。
屬於夜的悲涼,在每一個晨光微曦的初晨,被第一縷朝陽帶走。
迎來白日的希冀。
在醫院裡,陸語長久地凝著那張俊朗的睡顏,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一番:
在彼此分別的七年裡,她每每回憶起他們在一起的那兩年,總覺得那些美好的時光只在彈指之間,猶若天邊紅霞那麼短暫;後來,他們重新執子之手時,她想起彼此相互折磨的那七年,又覺得那些痛苦和憂傷同樣只是白駒過隙,一晃而逝;那麼,也許真到了他們變成小老頭和小老太太的那一天,再頭靠著頭、手牽著手憶起現在這段他昏迷不醒的日子,大概也覺得不過是歲月長河中的一小段插曲吧,沒那麼難熬。
是啊,七年都等過了,還怕再多等一下子么。
愛上一個人,就好像真的就像有了軟肋,也有了鎧甲。
陸語沒辦法不堅強,因為那個容她脆弱、耍賴、撒嬌的男人現在睡著了,她只能咬緊牙關堅持下去,等他醒來。
**
翌日,天空明凈如洗,Sunshine集團內部卻暗藏血雨腥風。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集團最高決策者莫名其妙消失了十一天,各種猜疑風起雲湧,公司幾名位高權重的老股東開始蠢蠢欲動,欲謀權事。
這實在不是新鮮事,自古以來,皇權被削,宰相篡位的戲碼不計其數。
唐奕承當年為了早日立足華爾街、極速擴充資產,不得不稀釋股權,吸引投資。那會兒蔣仲勛曾經勸阻過他,不可過度融資,以免危及他在董事會的地位。可唐奕承沒有時間,他等了太久太久,早已沒有另一個七年任他耗費。
他在集團主事的時候還好,畢竟Sunshine由他一手創立,就算那幫老股東仗著自己股份多,時不時投個決策否決票挫挫他的銳氣,卻也並不能真把他怎麼樣。
但現在的情況不同。
山中不可一日無虎,唐奕承的「消失」,無疑為那幫老狐狸創造了造反的絕佳機會。不知集團內部哪位有心之人把「唐總在美受傷昏迷」的消息散布給了國內媒體,導致集團股價大幅下跌,員工人心惶惶。而與此同時,老狐狸們紛紛趁著股價低點開始大幅收購。
當天,陸語是在起床后、接到宋遠的越洋電話時,才得知這些事的。
忠心耿耿的宋遠坐鎮B市,急得直撓頭,他恨不得扒開唐奕承的眼,摳開他的嘴,這個時候,哪怕他隨便說句話都好啊。只要證明他還活得好好的,就足以令那幫老混蛋有所忌憚了。
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陸語一竅不通,但她還得安慰宋遠:「你先別著急,容我想想辦法。」
宋遠壓根沒指望一個女人能想出辦法來,但消息傳不到唐奕承那兒,他只能彙報給陸語。
掛斷電話,陸語擁著被子坐起身,翻看宋遠發給她的那些B市媒體的新聞截圖,她只覺腦瓜仁「嗡嗡」作響。
國內媒體的分析露骨又諷刺,稱唐奕承曾是少年犯,後來雖然白手起家,但實則根基不穩。他既無背景又沒後台,實力遠遠比不上那些家底雄厚的富二代。再加上他年輕氣盛,隨便一個老股東都是能當他爹的年紀,這就導致唐奕承難以服眾,甚至是讓集團出現信任危機。而目前,董事會為了力挽狂瀾,已有意扶植新任CEO上位。
好一個「力挽狂瀾」,陸語這麼好脾氣的女人,都忍不住想要暗呸一句「人渣」!
在B市的那段日子,她總覺得唐奕承冷酷霸道,我行我素,卻從不知道在他的光環背後根本就是危機四伏,如履薄冰。
儘管事態非同小可,但陸語如今也算經過風浪的人了,急中生智,她就想到那麼一個人。
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幫忙,又能幫多少,可這個節骨眼上,她還是得試一試,至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唐奕承辛苦打下的帝國毀於一旦。
陸語第一時間把宋遠傳給她的消息,轉發給了蔣仲勛。
她這輩子沒求過什麼人,就算再艱難的日子,她也自己挺過來了。現在拉下臉求人,陸語難免心中忐忑。
而更糟糕的是,她的消息發出去了,蔣仲勛卻一時沒有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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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語揣著手機出了門,她並未像往常一樣直奔醫院,而是讓司機把她送去了附近的一所教堂。
唐奕承以前帶她來過這裡,當時陸語說自己是無神論者,不信基督也不信天主。
他摸了摸她的頭,眉梢一挑,道:「我也不信,但不妨看看。」
那天碰巧有新人在教堂結婚,兩人權當觀摩了一場西式婚禮。
每個女人心裡都有一場婚禮夢,陸語也不例外,她或多或少被那種幸福的氛圍所感染,有些心潮澎湃。離開教堂,她就拉著唐奕承嘰嘰喳喳地回味那場陌生男女的浪漫婚禮。
唐奕承倒是眉目淡淡的,只問她:「你要是喜歡,以後不如我們也在教堂結婚?」
陸語眨著眼睛,看著他那張帥氣的臉,立馬腦補了一下唐奕承身穿燕尾服的俊朗姿態,以及自己披上白紗的模樣……
她笑得嬌憨可愛,毫不遲疑地點頭說:「我看行呀,就這麼說定了。」
唐奕承屈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也彎了彎唇,笑了:「原來娶你這麼容易啊。」
那一刻,有沒有信仰不重要,夠浪漫,夠幸福,就行了。
故地重回。
還是古老的哥特式建築,魁偉繁複的穹頂,巧奪天工的雕刻,描繪得細膩精緻的教派窗畫,什麼都沒變。
可走進去的那個瞬間,陸語的心態卻有些微的改變。
教堂里沒有婚禮,只有信徒在做禮拜。
陸語悄聲在最後一排坐下。
這一刻,悠揚的鐘聲,平緩的誦經聲,在耳畔餘音繚繞,每一個音都沾染著慈悲的光芒,讓人無端感覺到寧靜安和。
心念微動,陸語雙手合十,低下頭,跟著默默禱告。
有人說,一個人可能不信神也不信佛,卻也許會在某一刻相信因果。
這大抵就是陸語此刻的感受吧。
那個曾經不信命的女孩,此時,卻在用一顆最誠摯的心,向命運祈禱。
祈禱她的唐,快點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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禱告結束,陸語剛離開教堂,手機就響了。
還是宋遠來電。
電話接通,她就聽宋遠語帶驚詫問道:「唐總……是蔣仲勛的兒子?!」
陸語詫然,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尚不容她釐清思緒,宋遠已半是狐疑,半是震驚地解釋說:「剛才蔣先生髮了聲明給媒體,稱唐總是他兒子。並說唐總回歸前,Sunshine集團大局暫時由他接管,請渾水摸魚之人好自為之……」
蔣仲勛這是為幫唐奕承,所以胡亂杜撰出個理由,以堵媒體之口?
還是……
宋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在竹筒倒豆般地說著,陸語整個人卻已經如遭電擊一般,猛地被釘牢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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