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

「你為什麼又惹小芹哭了？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晚餐吃到一半，哥哥馮謙人突然一句話害馮茜鶯差點梗到。

察覺到父親投來的目光，馮茜鶯的背部不禁滲出冷汗，只能唯唯諾諾道：「我沒有…….」

然而，馮謙人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她：「所以學校傳的是真的？因為你想搶別人的男朋友？」

馮茜鶯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地低下頭狂趴飯。

「咳。」繼母許依林似乎是故意的：「鶯鶯，吃那麼急作什麼？」

馮岳煩躁地放下筷子，不太高興道：「夠了，吃飯就吃飯，不要廢話那麼多！」說完，卻是若有所思看了馮茜鶯一眼：「明年就要考高中了，排名還在墊底，不要老是想那些有的沒的。」

今天工作很累，馮岳實在沒心情聽小女兒又幹了什麼蠢事，平常也許還有力氣打罵，但今天他實在累到沒力氣擺父親的臉孔。反正還有一個成績優秀的長子讓他安心，至於以後都要嫁出去的女兒嘛，只要不搞出什麼未婚懷孕、蹺家逃課的丟臉事，他還是可以一定程度視而不見的。

餐桌上又恢復一片沈寂。

馮茜鶯沉默地低著臉，腦子閃過無數個念頭和解釋，她想告訴他們事情不是那樣，可是喉嚨卻像上了鎖頭，任憑她努力把肺部吸滿空氣，卻還是半點話也吐不出來。

餐桌旁的那三人彷佛都離她很遠、很陌生，似乎回到小時候，她從來都是被忽視的那位。

她吃完最後一口飯，乖乖拿著碗筷起身離開。

馮岳看著女兒離開的背影，眉頭緊皺。

許依林挑了挑眉，突然嘆氣道：「怎麼會呢？雪芹明明是那麼好的孩子，本來還想說雪芹成績優秀，多少可以帶著茜鶯一點………」言下之意，已經是把兩人貼了好壞標籤。

馮謙人不耐煩道：「她本來就是那副德性，現在說那麼多有用嗎？」他說的是馮茜鶯小時候被診斷出有自閉症的事。

馮岳沒有說話，繼續吃著自己的飯，三個人圍著餐桌，多出來的空位只是被三言兩語帶過去。

馮茜鶯回到房裡，一關上門，眼眶就紅了，她掃了一圈自己的房間，目光落在床頭櫃擺的一張相片，她快步伸手拿過相框。

相片里的是兩位豆蔻年華的少女，其中一個黑短髮，皮膚略黑，就是厚厚的瀏海遮住了額頭，看不清楚五官，整個人顯得毫不起眼，完全被身旁的少女比了下去。

那少女杏眸桃腮、巧笑嫣然、一頭秀麗的黑髮至肩后微卷；她皮膚白皙，四肢均勻纖細，身上的淡藍色洋裝襯出頸下精緻的鎖骨，不同於同伴的平庸乏味，少女眉眼完美得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人物一樣，

洛雪芹很美，黑髮白膚，巴掌小臉，一雙水汪汪的美目，是罕見的夢幻系美女，大家一致公認，年級上下也推崇她是校花。在洛雪芹轉來的第一天，身為某程度顏控和二次元粉絲的馮茜鶯很快就和對方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馮茜鶯把照片從相框抽出來，伸手拿了書桌上的剪刀，從兩人的中間剪下去，留下自己的那部份放好，洛雪芹的則是丟到了垃圾桶。

剛過晚飯時間，時間還很好，馮茜鶯看了看手機，發現洛雪芹和李傑晟打了好幾通電話，兩人的次數和時間一樣，呃………

打開簡訊那欄，馮茜鶯不意外，裡頭塞爆各種髒話和恐嚇，班級通訊簿這種東西真的不該存在！

小三？不知丑？馮茜鶯皺著眉頭點開，忍不住又嘆了氣。小女生難免情竇初開，馮茜鶯暗戀班草李傑晟很久了，但畢竟還只是一個國中生，轉眼很快就要考高中了，早戀什麼的可是要被老師約談，所以她也只敢默默藏在心底。

洛雪芹一直知道這件事，作為好閨蜜的她自然是抱著支持和鼓勵的態度，以前馮茜鶯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想想對方的態度也太積極了，顯然是很久以前就等著給她下套！

馮茜鶯把手機丟回床上，自己開了電腦，架好耳機和麥克風，準備來打一場汗水淋瀝的幫戰。她個性內向，不喜歡與人交際，上了國中后便漸漸沉迷在沒有界線和姓名的網路遊戲上，零用錢都耗在那，電腦灌了數個當紅的在線遊戲，設備用得也是全家最好的。

她來得太早了，時間約在晚上九點，登入遊戲介面，上線的好友寥寥無幾，馮茜鶯操控著她的遊戲人物「茜影無蹤」到處走走、消耗時間。最後她決定去買一張到女神海岸的捲軸，那裡有一種魅惑系的怪物叫塞壬，專克男性玩家，還可以使用特殊技能操控男性玩家去打女性玩家，馮茜鶯決定把那群妖精當成洛雪芹打。

叮咚！你的好友茉莉芳香上線！

馮茜鶯對著電腦屏幕不禁微笑，除卻現實中，「茉莉芳香」是自己在網上無話不談的好基友。

果然「茉莉芳香」主動敲她：唉唉！小茜怎麼了？換頭照了？

馮茜鶯看了自己的大頭照，對了，她今天上午把那張旗袍裝初音換成一隻面帶哀愁的雨靴小狗，一下從二次元轉向文藝風，難怪對方能感覺到不對，不愧同為二次元的好基友！

馮茜鶯立刻打一句：「被背叛了！」

[好友]茉莉芳香：！！

「交友不慎！她騙我向她男友告白，全班都在看我笑話，我還真是孤陋寡聞，到現在才知道他們是一對的qaq。」

[好友]茉莉芳香：：怎麼回事？

「自古班花班草皆cp，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染指，算了！」馮茜鶯只有在鍵盤上才顯得活潑一些，平常和旁人面對面說話都是猶豫不決、支吾半天。

[好友]茉莉芳香：：嗯嗯，不傷心，爛人一枚不足掛齒。說完還傳了一張周星馳經典電影的表情圖，只見星爺面色嚴肅，下邊旁白寫著一句「好一對姦夫淫/婦」。

馮茜鶯忍不住笑了，她翻了翻自己手上的貼圖，想找個更好笑的傳過去，突然，床上的手機振動幾聲，馮茜鶯下意識去拿，但一看來電顯示是李傑晟，她不禁掙紮起來，最後她決定鼓起勇氣，現在就跟他講清楚。

她對他有好感，但也是在不知道他名草有主的情況下，況且大學前一般都是嚴禁早戀的，她實在不知道那封模仿自己字跡的情書是如何憑空出現在李傑晟的抽屜。

說不知道也不太對，但她沒有證據，證明是洛雪芹仿造自己的筆跡，誰會無聊去陷害班上最沉默寡言的同學？洛雪芹每天與馮茜鶯形影不離，一個像鮮花、一個像枯葉，大家都誇她熱情大方了，現在馮茜鶯出來反指控對方，絕對是雪上加霜，包準被眾人口水吐死。

她深吸一口氣，腦中想好了無數的解釋，但按著鍵的拇指卻是如何都按不下去，彷佛蝸牛永遠都跨越不了鹽線。

時間久到讓她想起小時候，當別人已經在牙牙學語時，只有她連一句短短的問候句都吐不出來，每張看她的臉孔都是模糊不清的，彷佛蠟燭投出的光影幻像，她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的家人…….

最後是一個煞不住的噴嚏替她接了電話，馮茜鶯正想後悔秒掛，沒想到電話那頭傳來的竟不是男性的聲音

「小茜！！你不要生氣！我打好幾通你都不接！你聽我說，其實我和傑晟沒有在一起太久，他也是最近才告白的，我一直很猶豫要……」少女聲音嬌美，軟糯無辜。

魔音傳腦！！

馮茜鶯立馬按掉了電話，打手機扔回床上，轉回計算機桌向更靠譜的基友的求助：

「她一直來煩我，但殺人是犯法的，我該怎麼辦？>口<」

[好友]茉莉芳香：這個嘛……..

[好友]茉莉芳香正在輸入，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扔了一句:詛咒可不犯法喔！要不要試試？^口^

「消消氣也好，丟上來看看吧！」馮茜鶯沒怎麼在意，八成是從論壇轉貼下來打發時間的東西：。

[好友]茉莉芳香：「小茜，接下來我打的東西都不是開玩笑的喔！我觀察你很久了，你很可愛又有慧根，這個可以拿去試試。」

馮茜鶯被她這般陰陽怪氣給逗笑了：「好好好！魔女大人，快把東西丟上來，我已經準備好大釜和稻草人了！來吧！」

沒想到對方還挺認真的，傳了一大行有模有樣的文字上來：首先準備紅筆、五根蠟燭（最好帶有香氣）、詛咒人的照片，另外旁邊放洋蔥或是大蒜等辛辣之物驅逐邪物。準備好后，用紅筆畫出五芒星的圖案，在用蠟燭依序擺置尖角，最後將詛咒之人的照片擺至中心點，依順時鐘點燃蠟燭同時默念欲詛咒之事即可。

馮茜鶯支著腮，一行行看過，漫不經心打了一句回去：「這不是某個都市傳說吧？」

[好友]茉莉芳香：當然不是，但千萬要記得詛咒是等價，不要下太大的，不然會出事的！！！

「喔喔……地獄少女的即視感？好像很厲害喔！⊙.⊙」

[好友]茉莉芳香：廢話！快去試試，成功后一定要告訴我喔！

馮茜鶯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該不會是你的實驗白老鼠吧？」

[好友]茉莉芳香：…………

對方回以可疑的點點，隨即又迅速扔了一句：才不是！我是這種人嗎？小茜不信也沒關係，我一會試作詛咒妳，妳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你又沒我的照片。」馮茜鶯忍不住笑。

[好友]茉莉芳香：寫昵稱也可以阿，但可能會牽連到同名之人，不過小茜的名字應該很少見吧？名字有茜不多呢…….

「服了你！我試！正好消消氣，如果明天看到她跌個狗吃/屎我在告訴妳。」馮茜鶯半開玩笑打了這句

[好友]茉莉芳香：期待期待！！

這時，遊戲介面下的系統提示閃了一下。

「要打副本了，一起去吧！！」

[好友]茉莉芳香：好好！不過我要去商店街換一下裝備，今天充值，急著換掉那把爛魔杖！

「怎麼記得你每把都說是爛魔杖……..」

[好友]茉莉芳香：你才知道，魔杖這種東西不可靠，真不懂遊戲幹麼要給每個魔屬性角色都配一根棍子。魔杖那種外物只是輔助！魔法師本身才是媒介，也就只有自大狂妄的男魔法師會想拿那種東西耍帥|(-_-)|

「你又看了哪本小說？說得跟真的一樣！」

馮茜鶯開著聊天室一邊和好友吵吵鬧鬧，一邊啪啪開始放技能呼隊友，到了晚上十二點，馮茜鶯才打了一個大呵欠，心滿意足的關掉電腦，往床上一躺。

才剛闔眼，就傳來「碰碰碰」的敲門聲。

馮茜鶯揉著眼睛，一打開房門就是馮謙人一張臭臉，她一緊張就要關門，馮謙人卻很快按住門板，惡狠狠瞪著她，低聲威嚇道：「明天去向小芹道歉，不然我就讓爸給你轉學！」

如此粗暴蠻橫的話語就從自己哥哥嘴巴里說出來，馮茜鶯不由得一楞，瞬間，一股無法壓抑的憤怒就從腳底竄上頭頂。

第一次，她違抗軟弱的本性，強迫自己抬頭，努力對上馮謙人的視線，然而，對方憤怒的面孔卻只在眼底清晰了一秒，隨即變得一片模糊。

馮茜鶯心一驚，從小以來的壓抑和不安重重砸了下來，她忍不住錯開視線，嘴巴一張一闔，卻是吐不出半句話。

說話呀！說話呀！說些什麼都好！！她越來越焦躁不安，雙手緊扭在一起，幾乎快打結了。

馮謙人看她那樣，以為她是做賊心虛，更不客氣道：「小芹都告訴我了！她是怕傷害你！你卻自作主張！自己丟臉還怪小芹！反正我話就說到這裡，如果你還是當我是哥哥的話，明天就去和別人好好道歉。」

你現在又有把我當妹妹嗎？馮茜鶯想生氣、想大吼，但張著嘴巴支吾了半天，只覺得一陣乾澀刺痛，彷佛有人在用手掐住她的喉嚨，她說不出話來！！

馮謙人看著她張著嘴巴、眼神驚恐，不禁皺眉覺得噁心。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不過就是替自己頂了一次罪被爸爸責打一頓，十歲的馮茜鶯就死命抓著喉嚨，整整一個禮拜不說話，搞到最後去看醫生，醫生只說是壓力太大造成的焦慮症，大家也就放著看看，過沒多久似乎好了，就是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而已。

現在又看到她這樣裝聾作啞，馮謙人不耐煩，碰地一聲甩門離開。

兄妹倆的感情並不好，馮媽媽生馮茜鶯時難產，身體大衰不到兩年就過世。當時馮謙人才五歲，雖然不多但還是對母親有些溫暖的印象，突然失去依賴會有隔閡也是正常的，但加上了馮岳的冷漠、旁人的目光，馮茜鶯又是那樣自閉不討喜，於是久而久之就變成對妹妹的偏見和嫌棄。

不過馮茜鶯也不喜歡這位「哥哥」，她被他蠻橫不講理的態度激得一肚子委屈，現在更是有話哽在喉嚨吐不出來，很久沒出現的毛病再度複發。

等馮謙人甩門離開后，馮茜鶯放棄了開口，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馮茜鶯失魂落魄，一下就仰躺在床上，摸著喉嚨試圖發聲：「呃……呃………偶………我…………我沒欺……欺負她，是、是她陷害我！！！」

終於吼出一句，聲音卻還是弱得跟小貓叫一樣。馮茜鶯蜷起身子，縮在床上，想哭。

床上的手機又開始振動，方才的爭吵生還猶言在耳，洛雪芹就像一隻妖艷的人面蜘蛛，從四面八方撒網讓她動彈不得。

鬼使神差下，她腦中閃過那句：「但詛咒可不犯法喔！要不要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