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死亡的帝國

冰冷的雨點連成一片，淺灰色的雲堆積在天空。無數損壞的機械堆積在一起，綿延至於天際，除了機械們在細菌的啃噬下，默默的、緩慢的鏽蝕著，再無其他的動靜，寂靜得猶如死亡之域。

葉靈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

她連忙站起身來，左右四顧，卻看不到燕凜玉的蹤跡，唯有雨不斷滴落。

不久之前，燕凜玉抱著她，以同歸於盡的氣勢衝進宇宙，但實際上他跑得並不遠。畢竟蟲族在後面窮追不捨。

但燕凜玉對這片宇宙似乎異常熟悉，他朝著黑暗宇宙墜落，目標明確。

他墜入黑暗之中后，王蟲們竟然沒有追上來，這很不對勁。

依燕凜玉的速度，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從善於在宇宙中作戰的蟲族手中逃脫的。

一定有誰幫助了他。

燕凜玉挾持她時，葉靈其實沒怎麼認真反抗，人造種族的艦隊已經離開了銀河系，在茫茫無邊際的宇宙中航行，憑藉上一代王蟲們的記憶，尋找曾經與機械帝國交戰的戰場。不啻於大海撈針。

燕凜玉神出鬼沒，跟帝國遺物關係匪淺，葉靈早就打定主意，要借他的手，找到機械帝國。

無論對方是否有陰謀，她都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葉靈喚出飛劍，她並沒有施展避水訣，任由那些雨點落在身上。環顧四周：「燕凜玉？」

她避開地上的金屬碎片，在成堆的廢棄機械中穿行著：「燕凜玉，你在哪裡。出來。」

她的聲音回蕩著，並無一絲回應。

過了片刻，葉靈突然感覺肌膚傳來一絲灼痛。她有些驚訝，低頭一看，衣袖上竟然似被灼燒一般，呈現出數個細小的孔洞。

「……不是雨水？」

雨點落在她的衣服上，緩慢的腐蝕出孔洞，葉靈抬起手，一滴水珠掛在她的指尖，頓時傳來輕微的刺痛。

她已經築基，而這些「雨水」，竟然足以傷到她？

葉靈指尖微動，靈氣包裹住了水滴，很快水珠蒸發，一縷極淡的黑氣順著她的手指飄散，緩慢的升入雲層，與籠罩著天幕的烏雲結為一體。

「……魔氣？」

不，又不太像。

這黑氣帶著些許的哀傷，被它灼燒的傷口，像是浸泡在淡淡的海水之中，咸澀又冰冷。

簡直像是……像是、誰在不斷哭泣一樣……

「……」

葉靈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她微微皺眉，拋開心中詭異的感覺，撐起屏障，朝雲層飛掠而去，地面逐漸遠離，她朝下看去，機械的殘骸卻像是沒有盡頭似的。

葉靈去過不少星球，繁華如聯邦首都星輝月；荒蕪如毀滅於戰爭的小煙星。但這個地方，卻截然不同。

這裡沒有任何代表著文明的東西，哪怕是殘存的遺迹也沒有！

也沒有絲毫的生機……葉靈從未見過這般死寂的星球，與它相比，連毀滅在戰爭中的小煙星，都稱得上生機勃勃。

一路走來，她沒有看見一株小草，一隻蚊蟲，只除了這些無邊無際的機械殘骸。

簡直像是……一個巨型的金屬墳場。

雨點落在地面上，一縷縷黑氣蒸騰而起，融入雲層，又化為雨珠落下。

葉靈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機械帝國，呵呵……姐姐大人，那不過是個巨大的墳場罷了。」

機械的墳場。

這裡難道就是機械帝國的地盤？

葉靈突然生出一種詭異的荒謬感，她召喚出了飛劍，卻不知道為何，沒有絲毫的戰意。

如果這裡，真的就是傳說中第三人造種族——機械帝國，那麼一直以來，糾纏著她的帝國遺物……

竟然，就出自這些廢墟？

她站在半空，放開神識，寸寸搜尋，試圖找到一些線索。緊接著，她的識海劇痛！一道毫無遮掩的惡意，猶如滔滔洪流，鋪天蓋地，朝著她攜裹而來。

葉靈立刻收回神識，朝著惡意的源頭揮出一劍。烏雲驟然破開，雨幕倏止，劍光過處，機械的殘骸堆積如山，連綿起伏。卻同時崩裂。

金屬被絞得粉碎，露出了底下溝壑縱橫的大地，葉靈飄飄蕩蕩的落到地上，然後被扔了一小塊碎鐵片。

她一怔，又有兩片小碎鐵砸到她頭上，不痛不癢的，像是頑童在與她嬉鬧。

葉靈捏住鐵片，突然一劍斬去，她前方的空間產生了輕微的扭曲，猶如融化的幕布一般，緩緩的下落。暴露出真實的面貌。

「你來了呀。」

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輕笑著說道。

葉靈過了片刻，才發現對她說話的，是她前方的金屬堆里，一個低級的清潔機器人。

它的型號葉靈從未見過，長久的時光里，它的外殼已經徹底碎裂，暴露出被糾結的金屬線包裹的內核，頭部一個破碎的攝像頭閃爍著微弱的紅光，那令葉靈切齒痛恨的聲音，就從清潔機器人的胸腔里發出，因為機械太過老舊的緣故，它聽起來實在算不上悅耳，斷斷續續的，夾雜著隱約的電流聲。

「……」

「很驚訝嗎，」清潔機器人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抬起一條機械臂，彷彿想要瀟洒的撫開發絲，卻只摸下一塊碎片：「你進入地表的時候，我就已經在等你了。」

「你走得實在有些慢，我等不及了，只好來接你呢。」

「帝國遺物？」葉靈將劍尖指向了它。

「這個稱呼可真不好聽。」清潔機器人感嘆著，揚起鏽蝕的機械臂，一道雪亮的電弧猛然朝葉靈飛馳而去。

電弧看似聲勢浩大，葉靈卻躲都不躲，隨意的揮出一劍，那股能量便在她身前無力的潰散，劍氣去勢不停，瞬間便絞碎了清潔機器人的身軀。

清潔機器人連像樣的反擊也沒有，便在劍氣之中碎成了粉末，它周圍的金屬堆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道道煙塵騰起，一道聲音嘖嘖感嘆：「別這樣兇狠呀，我會傷心的。」

不遠處的金屬堆四散開來，一架只剩金屬骨骼的機器人戰了起來：「幸好這裡完整的軀殼還有很多。」

「事到如今，還不肯現出本來的面目？」

機器人發出低低的笑聲：「我也很苦惱呢。我已經忘記我原本的軀殼是哪一個了。」

它張開雙臂，指著廣袤無際的廢棄機械：「不然你來猜猜看？」

「……」

葉靈握緊了劍，她不可能在茫茫如海的機械里找到帝國遺物的原身。

但是……他說的一定就是真話嗎？

葉靈可沒忘記這傢伙到底有多麼的瘋瘋癲癲、反覆無常。

「我聽過一個說法……你也許就是千年前，機械一族的智腦，」葉靈向前一步：「但我覺得，你並不像是機械。」

機器人胸前閃爍著微微的紅光：「哦？」

它居然有些興緻勃勃，彷彿葉靈的話極大的取悅了它一般：「那麼你認為我……」

「當然……」葉靈冷冷的打斷了它的話：「你更加不像是生物。」

「你到底是什麼？」

機器人的舉動滑稽的停住了，它緩慢的放下了殘肢，淡淡的黑氣從地面蒸騰而起，機器人的身軀上冒起了白煙，它緩慢的轉動攝像頭，對準了淺灰色的天空：「你覺得這裡是什麼地方？」

「雖然你和燕凜玉，似乎想要誤導我……」葉靈慢慢的說道：「讓我以為，這裡就是機械帝國的遺址，但我並不這樣認為。」

帝國遺物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看來你並沒有相信燕氏那個改造人，真是殘忍，他可是為了你拼盡了全力呢。」

葉靈懶得理會它話里的嘲諷，只是平靜的道：「我相信燕凜玉，但我不相信你。」

「你太平靜了，」她舉起了劍：「平靜得像是故意在等待我一樣。絲毫沒有驚訝。或許，燕凜玉的舉動正是你誘導的。目的就是為了帶我來到這裡。」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像是在嗚咽。

機器人暴露在外的軀殼上騰起了黑煙，它轉動著頭部，似乎在欣賞著陰沉的天色。

「這地方一直在下雨，」長久的對峙之中，帝國遺物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一千多年了，從未停過。」

一千多年？

葉靈一怔，持續了千年的降雨？那不是從人類離開這個宇宙就……

「燕凜玉死的時候，他也哭了嗎？」它又問了一個詭異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他已經死了。」葉靈反問。她沒在這裡找到燕凜玉的蹤跡，雖然依照對方的傷勢，他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但燕夙玉都能從那樣的傷勢里恢復過來，看不到屍體，葉靈並不能肯定，燕凜玉一定會死。

「誒呀，」機器人發出一聲讚歎：「你在為他擔心嗎，真是善良啊。多虧了他辛苦奔波，把聯邦首長薩麗的屍體掛上街頭，我才能成功挑起聯邦兩黨的矛盾呢。」

「你四處煽風點火，到底為了什麼呢？」葉靈平靜的問：「毫無益處的事情，你卻做得這樣開心。」

機器人不再說話了，它破碎的攝像頭閃爍著紅光，似乎在沉思一般。

「也是呢。一千多年了。」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它緩慢的抬起了機械臂，下一刻，數千道、數萬道，銀光閃爍的細柱從綿延的機械堆中拔地而起。瘋狂的朝帝國遺物聚集而來。將它包裹了起來，猶如一顆巨大的水銀凝聚物。

這東西葉靈太熟悉了，那正是帝國遺物手中最可怕的東西，人類遺留下的產物，納米機械團。

竟然還有這麼多！

機械團太多了，包裹住了帝國遺物之後，剩下的那些，猶如千萬滴水珠，匯聚成一片流動的汪洋，將他們頭頂的天空也遮蔽住了。

葉靈心中慢慢浮起了可怕的猜想：「……你的虛弱，都是裝出來的嗎？」

凝聚物將機器人抬到了半空，修補著它殘缺的肢體，帝國遺物伸出一條機械臂，捏泥巴一樣揉弄著這些可怕的銀色物質，它輕聲笑著，純粹又天真：「怎麼會呢，你要相信自己的實力。」

「別這樣不開心呀，」它笑嘻嘻的：「你身邊的蟲族太麻煩了，雖然腦子笨了一點，但執意守在你身邊，我也沒什麼辦法……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只好讓你自己一步步的找過來了。」

它淡淡的說道：「畢竟，這是你自己的意志，那些人造種族們，拚死也會為你達成呢。」

葉靈沒有說話，心中卻不由暗嘆。

她到底是太心急了一些。

帝國遺物能縱橫宇宙這麼些年，各方勢力都拿他沒辦法，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被傷到了根本？

「為了抓住我，你真捨得下血本。」葉靈冷冷的道。

半空中的機器人緩慢的落到了地上，它揉弄著銀色的「水銀」，輕笑著說道：「當然要全力以赴啦。」

「我早說過了呀，這個宇宙，最愛你的人，就是我。」

「你看，」它鬆開機械團，指著天空：「我還給你帶來了這個。」

一樣事物被水銀狀的流體包裹著，緩慢的從雲層中落下，最終懸停在了葉靈的身前。

那是一塊石碑。

即便察覺到自己落入陷阱，葉靈也沒有一絲驚慌，看到這塊石碑之後，她卻驀然睜大了眼睛：「帝國遷徙錄？」

「你果然認識這上面的字。」石碑被水銀團包裹著，落在機器人身前，它抬起一條機械臂，極輕的放在石碑上，緩慢的撫摸著那些猶如鬼神鵰刻出的字元：「你既然認識聯邦那個無序列首長，那麼肯定也見過他手中的書吧。不過那只是一本改造人胡亂揣測的贗品罷了。」

「好好的看看，」帝國遺物機械的說道，那些虛偽的笑意，從它的聲音里抽離了，它緊緊的抓著石碑，彷彿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好好看清楚！然後告訴我……這上面到底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