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鬧劇
鄭進躬身走了進來的時候,莫嫣然正倚靠在軟榻上,怔怔望著窗外發獃,暖閣里異常靜謐,只偶爾中間的鎏金熏爐內炭火發出一兩下噼啪聲,聲音極小,若不是暖閣里太過安靜,幾乎聽不見。
鄭進見娘娘仍穿著常服,忙道:「娘娘時候不早,該更衣了,再過一會兒,皇子公主們就來正安宮給娘娘拜壽了。」
莫嫣然回過頭來:「你說瓊華宮的九公主也來嗎?」
鄭進:「娘娘是正宮皇后,便是皇子公主的嫡母,九公主雖是貴妃所出,仍然要來給娘娘磕頭,這是孝道。」
莫嫣然沉默良久:「聽說前些日子皇上去了瓊華宮,沒待多久就回來了,卻是為何,而且,那日我只不過提了一句九公主適齡,也應是和親西靖的人選,皇上便拂袖而去,至今日都不曾來正安宮,莫非外頭那些話竟是真的,他是真心疼愛這個女兒的,若真如此,恐公子交代的事兒要不成了。」
鄭進暗暗嘆了口氣:「娘娘何必如此,公子也不過叫人傳了個話兒,自然也知此事難為,便不成,也不會惱娘娘的,至於九公主,想來皇上是瞧在梅貴妃的情份上,這些年對九公主也比別的公主疼些,不舍她和親也是有的。」
莫嫣然臉色略好了些:「他不惱我便好,對了,可知今兒公子什麼時候進宮?這麼一晃,可有幾個月不見他了,我這心裡……」說著,卻不由住了聲兒,頓了頓才接下去:「今兒想必那個叫圓子的,會跟公子一起來吧,她倒是個比我有福氣的……」
鄭進見娘娘一臉落寞,竟不知怎麼勸她,半晌兒方道:「公子難得進宮跟娘娘見上一面,娘娘該好好打扮才是。」
莫嫣然臉上才顯出幾分歡喜來:「是了,他好容易才進宮一趟呢,來人,更衣。」宮女捧來皇后的鳳袍,卻聽娘娘道:「今兒不穿這個,換件別的。」
鄭進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恐是記得公子平素不喜艷色,方才想換別的,可今兒卻不行:「今兒是娘娘千秋,不止皇子公主要來給娘娘拜壽,一會兒嬪妃命婦也要進正安宮給娘娘磕頭,若不正品大妝恐不妥當,要奴才說,娘娘穿鳳袍才好看,母儀天下就該是娘娘這般尊貴。」
莫嫣然聽了這話本來不喜,對著鏡子照了照,不禁道:「果真好看嗎?」見鄭進點頭,想到什麼,隱約露出一絲歡喜之意。
正經暗鬆了口氣,伺候她穿上鳳袍,剛戴上頭上的金鳳冠,外頭小太監就進來回稟:「幾位皇子公主已經到了,如今正在前殿正等著給娘娘拜壽呢。」
莫嫣然看向他:「九公主也到了?」
小太監:「是,九公主跟著七皇子一起來的。」
劉涼今兒來的有些早,本來想早些來磕了頭趕緊跑,也省的撞上莫宣卿,雖說知道莫宣卿進宮拜壽跟自己不是一個時辰,可這到正安宮的路卻都一樣,萬一自己出去的時候,他正好進來,豈不撞個正著,所以,從一踏進宮門,就跟做賊的似的,不時東張西望,生怕撞上莫宣卿。
不想莫宣卿倒是沒撞上,卻冤家路窄的撞上五公主劉淳跟七公主劉清,其實,劉涼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這倆人了,說起來,一年裡也見不著幾面,即便見了,也都是走個過場,木樁子似的杵一會兒就完了,連說話的機會都不多。
可這兩人就好像前世跟自己有仇一樣,只要見了自己,冷嘲熱諷,尖酸刻薄,每一句好話,她們比自己大,是自己的姐姐,既然撞上了也只能上前見禮,果然就聽劉淳道:「我說這誰啊,原來是咱們九公主,你可是父皇的心頭寶,我們是路邊草,哪敢受你的禮啊。」
「就是說,我們哪有九妹的福氣,我們姐倆天生就是受苦的命,不過,九妹往後也得小心些,你不在宮裡,有些事兒想來不知,如今父皇對母后極為寵愛,母後有了身孕之後,更是天天陪著母后,照這情勢,若是母後生下位公主,我們姐倆倒無所謂,九妹妹說不定要受冷落了,我可聽說,父皇有好幾個月不去瓊華宮了吧。」
說著,假模假樣的嘆了口氣:「九妹,咱們雖不是一個娘,可好歹是親姐妹,姐姐這有些話雖說不中聽,可都是為你著想,你可別惱啊。」
五公主劉淳冷哼一聲:「你倒是好心,只怕人家不領情呢。」想起什麼,湊到劉涼耳邊不懷好意的道:「有件事兒倒是要知會九妹一聲,西靖來咱們大周和親,聽說母後跟父皇進言,說你跟西靖的三皇子年貌相當,正是天生一對呢,說不準九妹就成了西靖的皇子妃了,姐姐這兒先給妹妹道喜了。」
劉涼一驚:「你,胡說?」
劉淳甩了甩帕子:「九妹急什麼,莫非有心上人了不成,聽說,將軍府的蘇子玉去了瓊華宮,妹妹不是看上他了吧?」說著臉色一變,死死盯著劉涼,眼裡的嫉恨再也藏不住:「我勸你還是別害少將軍了,你梅家的女人就是掃把星,嫁給誰誰倒霉。」
劉涼愣了愣:「什麼梅家的女人?你胡說什麼?」
「少裝糊塗了,當年老神仙給梅貴妃瞧病的時候,不就是這麼說的嗎,當誰不知道呢,總之,你這個掃把星以後離蘇子玉遠點兒。」
劉涼臉色一白,不禁倒退了一步,榔頭氣的不行忍不住上前:「你們胡說。」
劉清見榔頭出來,倒正中下懷,暗道收拾不了劉涼這賤人,還收拾不了你個小丫頭嗎,今兒就拿你解解恨,臉色一陰:「我們姐妹之間說話兒,哪有你個小丫頭插言的餘地,著實放肆,來人,給我掌她的嘴。」
她身後的宮女上來剛抬起手,還沒落下就聽劉凌的聲音傳來:「這不是五妹七妹嗎,大冷的天怎麼在外頭站著說話兒,雖說正安宮是母后的寢宮,也總有妹妹們說話兒地兒,做什麼在這兒吹冷風。」
劉淳劉清自是不敢得罪劉凌,忙蹲身:「給七皇兄請安。」
劉凌倒是笑眯眯的點了點頭,見劉涼呆愣愣的站著,不禁嘆了口氣,這丫頭在瓊華宮待傻了,老實過了頭,這樣的性子若在宮裡,真能給欺負死。
想到此,不禁暗暗搖頭,目光一閃:「涼兒也在啊,前兒子玉還說讓人給你送了兩罐子腌梅子過去,可吃著了?跟你說,那可是子玉親手腌的,好吃不好吃的再其次,這份心意最是難得。」
劉淳聽了臉色一變,忙問:「七皇兄,什麼腌梅子?」
劉凌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說給你們也無妨,自打子玉那日去了一趟瓊華宮,知道九妹喜歡吃腌梅子,便把他去年親自腌的送了過去,我琢磨這小子八成是喜歡上九妹了,要不然怎麼這般殷勤。」
「不可能,蘇子玉怎會喜歡她,不可能……」劉凌一句話跟踩了劉淳的尾巴似的,劉淳一直暗暗喜歡蘇子玉,心裡盼著若能招蘇子玉做她的駙馬就好了,可惜她母親身份低微,又不得聖寵,父皇跟前根本說不上話,這西靖又來和親,她心裡著急,卻又毫無對策,偏偏近日聽說蘇子玉去了瓊華宮,心裡更是憤恨難平。
同是公主,為什麼劉涼就這般好命,不用在宮裡守著這些沒用的規矩,不用受那些勢力奴才的白眼,更不用提心弔膽怕得罪了哪個兄弟姐妹,抽冷子就給自己使絆子,劉涼這十三年過得太順遂,如今倒好,連蘇子玉都對她有意。
蘇子玉可是大周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又有將軍府這樣顯赫的出身,不知有多少女子心儀於他,若是別人,劉淳還不會這麼恨,只為什麼是劉涼?為什麼?
劉凌卻道:「為什麼不可能,難道蘇子玉不能喜歡涼兒,這是誰家的道理?」
劉淳更恨了,眼睛瞪著劉涼:「當然不能,她是梅家的女人,她是掃把星,她嫁給誰,誰就倒霉。」
劉凌臉色一沉:「照五妹這麼說,頭一個倒霉的就是父皇了,畢竟梅貴妃當初可是備受父皇寵愛的。」
劉淳回過神來,方知自己說錯了話,臉色一白,劉凌頗有些嚴厲的道:「這話兒今兒我只當沒聽見,若以後再胡說,我便稟告父皇,記得了?」
劉淳心裡明白七皇兄今兒有意護著劉涼,再糾纏下去,沒自己的好兒,只得咬著唇道:「記住了。」
劉清見勢不好,忙道:「既然七皇兄有話跟九妹妹說,我跟五姐先走一步了。」見劉凌點頭,扯著劉淳走了,一場鬧劇才算收場。
劉凌見劉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嘆了口氣:「你也太老實了,她們說什麼頂回去就是,就任她們欺負不成。」
劉涼彷彿沒聽見,半天抓住劉凌:「七哥哥,五姐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梅家的女人,什麼掃把星?」
劉凌目光閃了閃,看著這樣的她,忍不住心酸憐惜,他們這些皇子公主,聽起來尊貴無比,卻誰又知道這尊貴後頭是何等悲涼呢。
這宮裡每個人都是可憐之人,哪怕父皇都一樣,有時候自己甚至覺得父皇愛而不得,已經陷入瘋狂之中,這滿宮相似的眉眼兒就是證明,包括涼兒的娘,當年寵冠後宮的梅貴妃,還有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都是因為一個女人。
為了那個女人,父皇根本不理會朝政,更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前些日子那接連的大雪,造成了多少百姓凍餓而死無家可歸,父皇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劉凌隱隱覺得父皇或許是在報復,報復當年前秦永福帝的奪妻之恨,以至於他把這份難以宣洩的恨意加註在了百姓身上,而自己即使是大周的皇子卻無能為力,除了眼睜睜看看,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這種無力讓他異常憤恨。不過這些事兒,涼兒不知道更好,若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不定會胡思亂想。
想到此,摸了摸她的頭:「五妹隨口胡說的話,你也信,更何況,你姓劉,是咱們大周的九公主,跟姓梅的有什麼干係,走吧,今兒是皇后千秋,晚了恐母后要怪罪。」
劉涼覺得七皇兄的話頗有道理,自己何必在意這些,她姓劉啊,心情轉好跟著劉凌進了正安宮。
一路有劉凌護著,沒有人再敢為難她,劉涼忽覺心裡暖暖的,暗道,原來這就是有哥哥的感覺。
劉凌不知道這小丫頭的想法,卻感覺鄭進看過來的目光有些古怪,他看得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涼兒。
劉凌下意識打量涼兒一遭,衣裳打扮都算得體,頭上梳了兩個可愛的包子頭,髮飾極為簡單,別了一對梅花玉鈿,垂下幾串剔透的琉璃珠,隨著走路晃動,發出清脆的叮叮聲,煞是好聽。
即便打扮的有些簡單,好在她年紀小,又不住在宮裡,也不算失禮,那麼鄭進到底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