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子,三皇子來了。」墨染低頭回稟,下意識攏了攏手,外頭的風大雪大,問梅閣雖溫暖如春,卻還讓墨染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冷意,圓子那丫頭走了,彷彿把問梅閣的暖意也帶走了。
見公子站了起來,墨染忙上前把手裡的鶴氅給公子披在身上,卻一眼看見公子腰上的如意結,不禁想起圓子來,也不知那丫頭這會兒怎樣了,身子本來就嬌氣,還在這麼冷的天里凍了一天,便自己恐怕都受不住,更何況是她了。
而且,外頭都說今兒七皇子劉凌在瓊華宮設宴款待三皇子,這般時候,按說宴席未散才對,怎麼三皇子卻跑來尋公子,莫非圓子哪兒出了什麼事兒?
即便公子這幾天提都不提,但墨染仍然不信,公子會讓圓子和親西靖,宇文成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專愛折磨女人,圓子這種性子嫁過去結局可想而知,哪怕她是劉宿之女,梅氏餘孽,卻到底還是圓子啊,公子心上的丫頭。
莫宣卿出了問梅閣,駐足看了看廊外,雪大如斗,彷彿從天上倒下來一般,即便幾個小廝輪著不停掃雪,地上仍然積了一層,這場雪也已經下了整整三天,雖說比昨兒小了些,卻仍沒有停的意思,吩咐了一句:「過會兒讓福管家來一趟。」
墨染低聲應了,跟著莫宣卿從廊間出了問梅閣往前廳行去。
宇文及正在廳里來回走,不時望向外面,看見莫宣卿進來,忙上前幾步:「你倒真是安穩,我來問你,好端端的你跟前那小丫頭怎麼就成了瓊華宮的九公主,今兒我見著她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呢,這到底怎麼回事?」
莫宣卿坐下吃了口茶,淡淡道:「你在何處見到她的?」
宇文及翻了白眼:「還能在何處,自然是瓊華宮。」
「她呢?也見著師兄了嗎?」
宇文及搖搖頭:「怎麼可能,她病著呢,病好幾天了,是聽見琴聲,我跟劉陵去了琴閣,遠遠瞧了一眼,那小丫頭也真是,這麼個雪天也不怕冷,跑到琴閣上撫琴,照她這麼作下去,不等到西靖和親,小命就沒了,你倒是說說,哪丫頭怎麼忽悠一下就成了九公主?」
「劉凌倒是好算計。」沉默半晌才道:「她喬裝來我府上應徵雜役,因緣巧合便留了下來。」
宇文及愕然:「喬裝應徵雜役她不是公主嗎,為什麼來你府里當雜役?」見師弟沒有反應,不禁道:「你的性子自來謹慎,尤其她又是你身邊的人,你竟沒叫暗衛去查她的來歷不成?這可不像你的做事風格。」
莫宣卿些微出神,這幾天有時想起來,也覺得這般荒唐的事兒不該發生在他身上,卻真切的發生了。
宇文及端詳他一會兒,坐下來:「師弟你到底想什麼呢,即便她是九公主,可你對她……你真忍心讓她去西靖不成,宇文成是什麼貨色,你可是最清楚,不是師兄烏鴉嘴,就那弱巴巴的丫頭,到了宇文成嘴裡,估計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莫宣卿猛然站了起來:「師兄若無他事,宣卿還有要事料理,便不奉陪了。」站起來走了。
宇文及愣了愣,看向留下來招呼他的墨染:「你們公子今兒怎麼了?」
墨染咳嗽了一聲:「那個,大概事今兒雪大天冷。」
天冷?宇文及往外頭瞟了一眼:「天冷跟你們公子發脾氣有什麼干係,得了,師弟自來跟塊冰差不多,今兒這樣瞧著倒有些像人了,墨染你說說,你家公子到底怎麼個意思?真捨得那丫頭和親啊。」
墨染給他換了熱茶:「三皇子是我們公子的師兄,自是深知公子脾性,以公子的性子,決定了事兒斷然不會更改,卻也說不準,墨染在公子跟前這麼年,還沒見公子對誰這般上心過。」
宇文成點點頭:「別說上心,何曾見師弟跟前有過女人啊,更別說心尖子似的寵著了,說起來,我倒是無妨,那丫頭合不合親,結果如何,跟我也沒太大幹系,只怕若有閃失,師弟將來再後悔也晚了,要知道,這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一旦沾上了,怕這輩子都避不開,便國讎家恨又如何?你沒見大周皇帝,沒見你們大秦前頭的永福帝嗎,哪一個不是當世梟雄,後來如何?」
墨染道:「公子這會兒心裡恨極,想不到其他,三皇子既瞧出公子對圓子的意思,和親之事是不是……」
宇文及點點頭:「這還用你說,便師弟一意孤行,我也不能讓那丫頭和親,不瞞你,今兒我瞧見那丫頭憔悴的樣兒,心裡都有些不得勁兒,以往的精神氣可都沒了,這麼冷的天跑到琴閣上撫琴,那琴聲幽怨的,我聽了都心酸不舍,要是你們公子聽見,不定多心疼呢,說到底,雖她是劉宿之女,當年的事兒跟她一個小丫頭又有什麼干係。」
墨染:「當年劉宿進宮燒殺搶掠,那些大秦後宮里的人又有什麼罪過?大秦皇族被劉宿屠戮殆盡,血債血償,公子如此做也無可厚非,只不過未想到有此變故罷了,卻,即便是圓子,也化解不了這血海深仇。」
宇文及嘆口氣:「還真是孽緣,怎麼九公主就成了圓子呢。」
送著宇文及出去,墨染暗暗鬆了口氣,回頭卻發現清風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不禁嚇了一跳:「你站我後頭做什麼?」
清風卻嘻嘻笑了起來:「我還說你跟公子一樣絕情呢,原來你也不忍心看那丫頭和親。」
墨染白了他一眼:「伺候了公子這麼多年,連公子的性子都忘了不成,你那般直接求情有何用,公子如今正惱那丫頭欺瞞,氣頭上呢,這當口你去求情,說不得公子心裡更惱,更恨,只打了你幾板子,都是你的造化呢,有道是解鈴還須繫鈴人,既是三皇子金殿求娶,只要三皇子說不娶九公主,事情不就結了。」
清風忙道:「還是哥哥聰明,不和親就好了。」
墨染嘆了口氣:「好什麼?真不知你這腦子怎麼長的,這件事剛開始呢,縱然不去和親,她也不是圓子,她是大周的九公主,劉宿的女兒,還是梅瓊華的後人,這每一個身份都是公子最恨的,偏偏她還是圓子,如今想想,這丫頭或許是公子此生難度的劫難也未可知,算了,不想了,幫她一回,也當全了咱們這些日子的情份,往後她是九公主,跟咱們莫府再無干係。」
無干係?清風卻不信,就憑公子對那丫頭的意思,哪能丟的開。
九公主和親西靖之事一波三折,繼宇文及金殿求娶之後,沒幾天又奏請,想娶五公主,簡直當大周的公主是菜地里的大白菜了,任他挑挑揀揀,想挑那顆就挑那顆。
滿朝大臣議論紛紛,皇上的臉色尤其難看,臉色陰沉下來:「宇文及,朕記得前幾日你還信誓旦旦的求娶九公主,這才幾天,怎麼又變成五公主了?莫非當我大周的公主是任你挑揀的不成。」
宇文及心說師弟,若不是為了你,我何苦受這昏君的質問,卻忙道:「回皇上,並非是在下挑揀,是認錯了,那日得皇上賜宴,在宮裡碰上一位美人兒,在下頓時驚為天人,以為是九公主,故此金殿求娶,如今方知道,竟認差了人,那位美人是五公主,還望皇上莫怪,成全在下一片痴心,恩賜五公主下嫁和親。」
這幾句話說的漏洞百出,朝上大臣的臉色一個比著一個的不信,慢說皇上賜宴,根本不在後宮,他如何會撞上五公主,還什麼極為天人,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更何況,即便認差了人,怎麼偏生認成了九公主,誰還不知九公主從出生就養在西苑瓊華宮,便認成誰,也不可能是九公主啊。
而且,這件事裡頭的玄機雖不甚明了卻不難猜,本來和親的人選,無論是按長幼順序,還是年紀大小,都不該是九公主,一開始提議九公主和親的是皇後娘娘。
或許因九公主是前頭梅貴妃所出,這位新后心裡嫉妒梅貴妃,自進宮便瞧不上九公主,覺著礙眼,把她嫁出去和親也說的過去。
只不過皇上最寵九公主,自是不舍,皇後娘娘本來就是西靖望族莫氏貴女,跟宇文及沾著親呢,若不是皇後娘娘暗裡找了宇文及,怕是也沒有前幾日的金殿求娶了,卻不知,這怎麼忽悠一下又變卦了。
劉凌倒是暗暗鬆了口氣,只要宇文及不主動求娶涼兒,父皇對涼兒畢竟比別的女兒寵愛一些,此次和親之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而五公主,那丫頭雖算自己的妹子,卻心思歹毒,遠不如涼兒良善,去了西靖和親應比涼兒更能適應,更何況,自己如今能護住涼兒已是不易,哪還顧得上旁人。
皇上看了宇文及一眼開口道:「三皇子此次不會再認錯了吧。」
宇文及臉皮也厚,呵呵笑著道:「不會認錯,不會認錯,這回在下認的真真兒,就是五公主。」
一句話說的滿朝大臣哄一聲笑了起來,便劉凌都不禁莞爾,這宇文及還真是個活寶,若不是西靖太亂,這傢伙行事又荒唐,涼兒嫁給他或許是條出路,總比在京城裡強。
如今大周亂象已現,這一場大雪下來,外頭隱隱有傳言說是天罰,是因逆賊竊取真龍之位,老天才降下天罰,讓百姓民不聊生。
這樣的謠言從前幾年便有,只不過各州府使出鐵血手腕,殺了不少散播謠言的亂民,才消弱下去,如今連著大雪,凍餓而死的百姓堆積如山,百姓的活路沒了,便再殺怕也無用,只要這謠言一起,便會傳遍大周。
想到這些,劉凌毅然出列,跪在地上:「父皇,連日大雪,災民無數,請父皇下旨賑災,民為國本,若老百姓沒了活路,我大周危矣。」
劉凌一句話後頭瞬間出列數人跪在地上:「請皇上下旨賑災。」
皇上臉色陰沉的看了眼下頭跪著的人,哼了一聲:「朕記得,有一年鬧了場瘟疫,太醫院的人說是因前年冬天沒下雪太暖和的緣故,如今雪大些不是正好,省的明年鬧瘟疫了,此事不用再提。」
後頭兩鬢斑白的戶部尚書陸庚,哆嗦索索的往前爬了幾步諫言:「萬歲不可啊,瘟疫跟雪災都是大災,兩者之間並無關聯,大周的帝都之外已是屍骨累累,災民成山,萬歲若再不下旨賑災,一旦災民群起叛亂,便是我大周的滅國之禍啊。」
皇上還沒說話,卻從旁邊站出一人指著跪在地上聲嘶力竭苦諫老頭厲聲道:「陸庚你好大的膽子,敢危言聳聽,天降大雪乃是吉兆,瑞雪兆豐年,正映著我大周國運昌隆,那些亂民敢起叛逆之心,就該盡數誅殺,滅九族,依著你,這樣的叛逆之民,還要給他們錢糧不成,如此,豈不是助長了他們氣焰,更不把萬歲爺放在眼裡了。」
「你,你,衛厲你個奸人,若不是靠上皇後娘娘,就憑你衛厲,何敢跟老夫在金殿叫囂。」
衛厲冷笑數聲,轉而跪於地上:「皇上,陸庚辱及皇后,乃是忤逆大罪,按我大周律,該殺頭誅其九族。」
「你你……」陸庚年紀本來就大,又在病中,哪禁得住如此刺激,老臉漲得通紅,指著衛厲,咚一聲倒在地上。
劉凌忙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竟給衛厲活活氣死了,便如此,衛厲仍不放過陸庚,奏請把陸家抄家滅族。
劉凌看了看周圍,滿朝文武大臣竟無一人替陸庚求情,眼睜睜看著父皇下旨讓衛厲帶人去抄陸家。
劉凌忽然心如死灰,父皇是不會賑災的,父皇恨了永福帝,恨了梅瓊華,更恨這天下百姓,劉凌臉色慘白:「父皇,兒臣奏請去幽州駐守。」
皇上看了他一眼,目光略緩:「如今天寒地凍,你若真想去幽州,待明年開春吧。」
劉凌慘笑了一聲:「父皇,如今我大周災民遍地,哪裡不是天寒地凍,何必再等明年。」
皇上耐心用盡:「既你執意如此,去吧,退朝。」站起來拂袖而去。
劉凌看了看滿朝文武忽道:「自古文死諫,武死戰,你們可真是我大周的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