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禍害
雖說決定了,可覷著公子爺的性子,福生這心裡仍有些忐忑,故此自打圓子進去,自己也不敢走遠,而是貓在外頭的廊柱一側,豎起耳朵聽著裡頭的動靜,琢摸著,一旦公子發怒,便把那丫頭揪出來,以免闖出大禍。
劉涼可不管福生的想法,這會兒心裡正高興呢,自己打著當雜役的幌子進莫府,不就是為了近距離瞧瞧名滿京都的莫公子嗎,如今能近距離接觸,簡直是想也想不到的運氣,給這樣一個風華離世的男子當丫頭,自己也算賺了吧。
不過,這問梅閣伺候的人還真是不多,外頭倒是有幾個,這屋裡卻只有四個小廝,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小,長得頗清俊。
雖說劉涼只來了幾天,這幾個公子跟前伺候的人,算莫府的大紅人,誰不認識呢,聽石頭說,這四個小廝都是從小就跟著公子的,名字也是公子賜的,分別叫墨染,清風,墜露,引泉。
提起這四個名字,劉涼心裡又鬱悶起來,同樣是公子賜名,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如果公子跟前的人叫什麼包子,糰子,她還能平衡些,說明公子起名就是如此水準,可聽聽這四個人的名字,再看看自己的,劉涼頓時感覺渾身都不對了,莫非過了這麼多年,公子的起名能力消失了,還是說,自己運氣這般好,遇上了公子千年難遇的惡趣味。
這麼想著,腦子裡劃過那張面目表情的俊臉,下意識搖搖頭,那樣人怎可能會有如此惡趣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樓下廳中的兩個人是墨染跟清風,墨染相對大一些,瞧著也比其他三人穩重,儼然成了四個人的頭。
公子喜靜,雖手邊的事兒多,能近前伺候的,也不過他們四個而已,如今忽然多了個丫頭,這四個人雖覺古怪,卻想福管事既然如此安排,想必是公子默許的,自然不敢為難劉涼,不過,讓這丫頭幹什麼,還真有些為難。
要說公子跟前伺候,也不過衣食住行四樣兒,衣裳是清風打理,吃食茶水有引泉墜露兩個,屋子裡的寢具擺設出行所需,大都是由自己料理,間或統調四人,這忽然來了個小丫頭,墨染還真有些犯愁。
這丫頭之前是個收拾梅花的雜役,不知道做不做的來這些精細活計,公子跟前卻出不得絲毫差錯,故此,墨染真犯了愁。
想了一晚上,四人最後商量著讓劉涼端茶,這個相對比較輕鬆,茶不讓她烹,引泉烹好,只讓她端給公子,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墨染幾個覺得這是個萬全之策,卻怎麼也沒想到,如此簡單的事到了劉涼手裡,也變成了災難。
劉涼是什麼人啊,是皇上最寵的公主,皇上生怕她沒了娘親護持,在宮裡受欺負,自小養在西苑瓊華宮。
那瓊華宮本是梅貴妃生前養病的行苑,皇上深愛梅妃,因為貴妃愛梅,又喜穿素色衣裳,故此在瓊華宮內遍植白梅,待等初雪過後,梅花綻放,玉樹瓊花映著枝頭落雪,真如仙境一般,故此賜名瓊華宮,搜羅天下奇珍妝點宮苑。
當年貴妃寵冠後宮的光景,如今尚有不少人記得,可見帝王深情,可惜帝王的深情並未留住貴妃,一病而逝,從此瓊華宮只剩下九公主一個人。
九公主本就是金枝玉葉,又是貴妃跟皇上的愛女,自然被皇上當成心肝寶貝一樣,便是要天上的月亮,皇上都得想方設法給她摘下來,哪捨得她有絲毫委屈,更別提幹活兒了,從出生到現在,一行一動都有一幫子人伺候,唯有這修剪收拾梅花的本事是為了博父皇一笑,纏著瓊華宮裡管花樹的老太監學來的,倒沒想到在莫府正好用上,這是劉涼唯一會的本事,至於其他,哪怕端茶倒水,這樣別人看來輕鬆無比的差事,之於她也是頭一回干,所以出差錯也不能賴她吧。
隨著啪一聲脆響,引泉那張清秀的小臉,忍不住抽了抽,看著地上碎裂了一地的瓷片,心裡一陣陣滴血,這茶還罷了,雖說難得,在莫府倒也不算太稀罕,可這茶碗卻是越窯的秘色瓷,有道是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這套秘色瓷茶具卻是公子最喜愛的一套,平常沒少囑咐他小心,如今倒好讓這丫頭摔了個粉粹,這讓他怎麼跟公子交代啊。
一想到此,引泉就覺眼前一陣昏暗,正想著,忽聽裡頭公子的聲音傳來:「何事?」
引泉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側頭瞪了眼無辜的劉涼,認命的道:「奴才失手摔了茶碗,請公子責罰。」
劉涼本來不覺這是多大的事兒,不就摔個茶碗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可見引泉嚇的小臉煞白,渾身顫抖,剛瞪自己的那眼,彷彿恨不能把自己吃了,想來是極嚴重的。
想起小時候偷偷跑出去,看見那些管事太監責罰宮女跟小太監的樣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禁有些怕起來,可怕歸怕,想到這茶碗是自己摔的,若讓引泉替自己頂罪,實在說不過去,便開口道:「那個,公子爺,茶碗是奴婢摔的,不幹引泉的事,公子若是責罰,也該責罰奴婢。」
引泉愕然看著她,沒想到這丫頭瞧著不靠譜,卻是個敢作敢當的,雖覺這丫頭是個大禍害,卻也忍不住生出一絲好感來。
自己之所以如此,也不是為了真為了這丫頭背黑鍋,剛來的人,犯不著他這麼干,卻深知公子的性子,這茶水吃食的事,從來都是自己跟墜露負責,如今出了差錯,便不是自己摔的,也脫不開干係,若一味推脫,恐責罰更甚,不想這丫頭倒跳了出來。
莫宣卿聽見聲音,不覺挑挑眉,這聲音?是昨兒那個丫頭?眼前劃過那張圓乎乎紅撲撲的小臉,圓圓的包子頭,晶亮亮一雙眸子,唇角不覺翹了翹,淡聲道:「以後仔細些。」
引泉如逢大赦,忙扯了旁邊的傻丫頭一下,低聲道:「還不跪下謝公子。」
劉涼只得跪下跟著引泉謝公子不罰之恩,劉涼真有些不習慣,除了年節的時候給父皇下跪,就是前幾個月進宮給皇後行過跪禮,這還是頭一次給外人下跪,雖有些彆扭,卻仍好奇探頭往裡頭望了望。
這尋梅閣不大,統共上下兩層,卻布置的精雅細緻,格局以小見大,頗見巧思,下頭大小花廳,上頭一整層空間,卻極為闊朗,只用屏風隔出書房,寢室,以及外間的小廳。
因鑲嵌了一整面的琉璃窗,光線通透,異常敞亮,小廳矮桌上置有小爐,靠牆的博古架上擺放著各色茶具,用四扇屏風隔出一個精巧的茶房,以備主子叫茶。
如此安排是怕從下頭端上來的時候冷了,這也不算新鮮,她的瓊華宮入了秋也是如此,只不過自己都來半天了,也沒見著人,不會見不著吧。
透過屏風上的水墨梅花,隱約瞧見書案后坐著一人,不知正在看書,還是寫字,影影倬倬瞧不清楚。
正扒頭瞧呢,忽的被人推了一把,劉涼側頭,是引泉,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利落的重新倒了一盞茶,遞在她手裡,小聲囑咐:「仔細些,可別再摔了。」
劉涼只能小心的端著托盤走了進去,引泉見她顫顫巍巍的進去,不禁搖搖頭,這丫頭哪是伺候人的啊,端個茶都如此,真不知福管事把她調到公子跟前做什麼,倒是心眼不壞。
劉涼從來不知道端個茶這麼難,瞧著簡單,可這茶盤子上放一個茶盞,端起來就逛逛蕩蕩,生怕再弄砸了,劉涼萬分小心,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手裡茶盤子,腳下一步一步往裡挪,連看美男的心思都沒了。
她的動作實過太慢,莫宣卿知道她進來了,可等了半天,不見近前,略有些訝異的抬頭瞧了瞧,見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忽覺有些好笑,端個茶而已,這丫頭竟彷彿渾身都再用力,那小臉上的表情極為豐富,眼睛瞪的溜圓,緊緊盯著手裡的茶盤,鼻子皺著,小嘴抿成一條線,即便如此,手裡的茶盤子仍是一斜。
劉涼嚇了一跳,眼瞅盤子里的茶盞又要掉下去,忽的伸過一隻異常修長好看的手,把茶盤子接了過去。
劉涼大鬆了一口氣,抬頭對上一雙熟悉的鳳眸,眨了眨眼,忽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忙低下頭,囁嚅道:「公,子,吃茶。」
莫宣卿嗯了一聲,吃了一口便重新坐下,拿起賬冊繼續看了起來。
劉涼等了半天不見他說話,偷著瞧了瞧,見他仍在看賬冊,並無說話的意思,一時竟不知自己該下去,還是在這兒等著,有些無措。
可只不過一會兒,便放鬆下來,目光下意識落在莫宣卿身上,此時他垂目瞧著手裡的賬冊,眼睫垂下一圈淡淡的陰影,挺拔的鼻子,抿起的薄唇,即便仍是面無表情,眉梢眼角透出的風華,竟叫劉涼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