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S06E05

阿曼達仔細擦乾了自己，打開她的衣櫃，面對著一衣櫃的冷色調衣服，她扯了扯被冷水激的變紫的嘴唇想冷笑下，這個動作不怎麼成功，但最後也只是牽動了下嘴角。

這真不是個成功的開始，阿曼達想。

或許就是這樣的想法給了阿曼達無盡的動力，她挑出一身衣服換上，又把頭髮吹乾。看著鏡子里的女人神情一點點變回溫順又乖巧的模樣，白皙的脖頸昂起來，血管清晰可見，睫毛微微顫動，讓阿曼達想起了待宰的羔羊，獵人是誰已經顯而易見了。

阿曼達開始給自己上妝，習慣性的選擇自己以往喜歡的妝容時，下一刻就意識到了她如今的不同。阿曼達真的把自己分割成兩部分了，過去的阿曼達和在沒有過去阿曼達的記憶里她現在認為的她自己。

這麼一來，阿曼達仍舊可以假裝她還是被系統安排來的，就像是過去幾個世界一樣。要欺騙世人，就得裝出和世人一樣的表情，阿曼達再眨眨眼睛，她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朵純潔的花朵，而不是花下的毒蛇。

在希爾宅呆到下午，期間漢尼拔從他的辦公室里打來了電話，簡單關懷了幾句，再得知阿曼達沒有再熟悉的環境里回想起什麼后，就安慰她不必要太勉強自己，也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最後，漢尼拔提到他可以來接她回他家。

阿曼達目光落在又被她從床底下翻找出來的文件上，那上面不止漢尼拔·萊克特一個人的資料，還有他的親屬，儘管大家都知道萊克特醫生是個孤家寡人。阿曼達正在看的一頁就屬於漢尼拔·萊克特的妹妹，唯一的妹妹米莎的，很遺憾的是她在三歲的時候就夭折了。阿曼達把目光收回來，「唔」了一聲：「要來接我放學么？謝謝你啦，萊克特叔叔。」后一句她是故意捏著嗓子說的。

漢尼拔低沉的笑聲通過聽筒傳過來，他說：「作為你的心理醫生，我有理由懷疑你現在心理年齡只有三歲，但這是怎麼回事呢？明明勞倫斯醫生告訴我，你只是記憶缺失。」

又不是腦子壞掉了，阿曼達聽出了這樣的潛台詞，她冷哼了一聲，「這就要問漢尼拔你了。」

「那我該說抱歉？」漢尼拔從善如流的說，帶著幾分寵溺和縱容，不由得讓人沉溺於中，可誰又能知道通話那端的漢尼拔在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時，心裡確切的在想些什麼呢。對漢尼拔·萊克特來說，這無疑只是他偽裝出的面具，他一向對此很在行不是嗎？

阿曼達則很大度的表示：「接受你的道歉。」她又半真半假的加了句，「得罪誰都不要得罪為你準備食物的人啊。」

又說了來接她的時間，兩個人這才結束了這通不算簡短的對話。

阿曼達盯著手機屏幕怔怔的出了一會神，原先那團想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好像是找到了缺口一樣，開始入侵了她經過一次摧殘的記憶宮殿。

只是這一次阿曼達有所準備了，她選擇把那份「記憶的鑰匙」般的文件再次找出來，可不就是為了選擇不退讓的。

說真的，阿曼達再一次懷疑起她整個人生了，那操蛋的人生。原諒她爆了粗口吧，如果誰像她這樣，在短短一天里經受了整個人生的顛覆，不瘋也離瘋不遠了，而她不過是人格分裂了而已。

再有，阿曼達從開始就知道了她所經歷的世界，是別人創造出來的作品，但她也很清楚一點，那就是他們都是真實的，被賦予了情感的。如今更有意思了，她自己也身處同樣的情況里，阿曼達倒是很想拿平行宇宙理論來做自我安慰，可她現在面對著更多的巧合，仍舊很懷疑她如今接收的新記憶，是否是被系統或者其他什麼編造出來的呢？

沒有什麼其他原因，只是她原先的人生，實在是太像被刻意精心安排的了——漢尼拔·萊克特有個妹妹，在三歲的時候夭折了，而他比他的妹妹年長十二歲。阿曼達·希爾有個哥哥，同樣比她年長十二歲，在她三歲時出車禍去世了，連同她的父母；漢尼拔·萊克特以前有個監護人，是他叔叔的妻子，而阿曼達·希爾的監護人則是她的叔叔；他們同時又是霍普金斯大學醫學系的……

是不是覺得他們倆的人生軌跡，充滿了太多不可思議的巧合了呢？

相信漢尼拔·萊克特要更早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點，或許可以追溯到他成為阿曼達·希爾的心理醫生時，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的阿曼達·希爾有掩飾在ptsd下的自閉症，有社交障礙，或許這讓她顯得格格不入，沒什麼朋友，獨來獨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真的要說這算不了什麼，畢竟她活在自己創造出的世界里怡然自得。

但再看看五年後，又發生了什麼呢。

就在那短短大腦缺氧的半分鐘里，阿曼達·希爾大腦就脫離了現實，再然後就有了一個全新的阿曼達·希爾。一個生活在紐約，年輕有為的精英律師，她沒有掩蓋在創傷後遺症下的自閉症，更沒有社交障礙，更有了意想不到的男朋友。再後來，就多出了個所謂的系統，這樣她就有了精彩紛呈的經歷。

呵呵，僅僅半分鐘而已。

為什麼到最後她這個新生的阿曼達·希爾又要重回最開始的世界呢？

是在怨恨嗎？怨恨被漢尼拔·萊克特操縱了，對他產生了過度的依賴，再然後過度依賴就變成了病態的依賴，而病態的依賴最終在發現真相時就反映到身體上——阿曼達·希爾心臟從來就沒問題，卻犯了心臟病。

又或是在不甘心？愛而不得什麼的。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還真是抱歉呢，因為如今的阿曼達除了想報復回去，就沒有別的想法了。就算從某種程度上，阿曼達應該感謝他們，沒錯這裡的他們指的是以前的阿曼達·希爾和漢尼拔·萊克特，如果不是他們，她又怎麼會出現呢。

可反過來說，如果不是他們，她又怎麼會回來呢。這可真是矛盾的說法啊，阿曼達勾唇一笑，過分蒼白的臉上染上了病態的潮紅。

……

漢尼拔過來接阿曼達，在看到走下樓的阿曼達時，他有一瞬間的晃神，她現在的神態就好像過去的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對全世界都置身事外，冷淡的讓人有種想打破她用來包裹自己的殼子，讓她感受下這偉大的世界！

但很快那種感覺就消失了，阿曼達把目光轉過來，那種隔離感瞬間就被打破了，「漢尼拔，你來了。」如此一來，就像是一潭寂靜無波的湖水瞬間被注入了活水，開始鮮活起來。

記憶缺失真的會造成一個人前後完全不同嗎？對於這樣的課題，漢尼拔覺得他可以繼續觀察下去。有著這樣想法的漢尼拔，對著向他走來的阿曼達露出一個慣常的微笑，而阿曼達同樣微笑著迎向了他。

這一對男女，在帶上偽裝的面具方面有著不相上下的控制力了。

……接連兩天都洗冷水澡的後果是當天晚上她就發高燒了，觀察入微的漢尼拔首先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拉著阿曼達坐在沙發上，自然又親昵的用手背去觸碰阿曼達的額頭。

他臉上輕鬆愜意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阿曼達茫然眨了眨眼睛：「怎麼了？」

漢尼拔給她測量了體溫，口吻嚴厲的說：「你在發燒！」

「我不去醫院！」阿曼達急切的說，漢尼拔臉色有些緩和，「我沒說要帶你去醫院，現在去床上躺著，我去給你找些葯來，好不好？」鑒於現在阿曼達心理年齡有些不達標，漢尼拔還真有些把她當孩子哄的意思了，同時他又是一個體貼起來讓人不自覺沉溺的男人，沒有人能夠拒絕，尤其是生病時人總是會比平時要脆弱一些。

阿曼達真切感受到她在發燒，她腦海里就像是有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讓她感覺到無法言喻的難受，她原本努力撐著眼皮不讓它闔上的，但後來它實在是太沉重了，阿曼達撐不住了就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阿曼達做夢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夢，她眼睜睜的看著她父母和她的哥哥坐的車被迎面而來的卡車撞翻了。她之所以知道她在做夢，是因為她就站在路中央，被撞翻的那輛車就倒在了她面前，車裡面還有一個三歲的她。

阿曼達想邁步過去，可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就直直的朝她撞過來，阿曼達想邁動步伐躲開，可她根本就躲不開！

「阿曼達？阿曼達？」低沉的聲音像是割裂了整個空間般的傳進來，那是一道阿曼達怎麼都忘不了的聲音……

「呼呼——」阿曼達從渾渾噩噩的夢裡醒過來，她呼吸有些不順暢，她感覺自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而乾燥的懷裡，儘管這樣的懷抱讓她覺得渾身發寒，連脊柱都叫囂著顫抖了，可最終她也只是咬住下嘴唇，置身事外的聽著被擁入到那樣懷裡的自己用有些顫抖的破碎聲音說：「我父母和我哥哥，他們是因為車禍去世的對嗎？我在我家看到了他們的照片，我夢見了他們流了好多血，還有我也在，對嗎？為什麼？」

哈啊，他們是不是難道你不是很清楚嗎？為什麼你沒有也死在那場慘烈的車禍里呢？為什麼只有你被留了下來，要來面對這令人齒寒的世界呢？

阿曼達對此發出了最惡意的評判，儘管她很清楚她說的「你」就是阿曼達·希爾本身。

「噓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漢尼拔為阿曼達口中的「哥哥」而觸動了藏在記憶宮殿最深處的一個地方，他在最初得知阿曼達·希爾的身世后就在想，如果當年他的米莎活了下來，在沒有他這個做兄長的在身邊的話，是不是就會成長為阿曼達·希爾的模樣？

漢尼拔最開始好奇過，他作為一個卓越的心理醫生自然很清楚他的心理，那無外乎是一種移情作用，外加他當時有那麼些無聊。在綜合因素的考量下，他對阿曼達·希爾表現出了超出醫患關係外的縱容，而且超出的程度在如今想來都有那麼些不可思議。

畢竟漢尼拔不僅允許阿曼達·希爾進駐到他家，分享了他的一部分私人空間，甚至在意識到阿曼達·希爾對他產生過度甚至可以歸類到病態的依賴后，並沒有加以阻止。當然，漢尼拔不可否認的，在產生過度甚至病態的依賴的過程里，他在其中推波助瀾，甚至他就是推手。

很遺憾，他的技藝還沒有精湛到將阿曼達·希爾的人格重塑，往他預想里他的妹妹米莎該有的方向走，並且在意識到這點后，漢尼拔頓時覺得興緻全失。往那后，阿曼達·希爾對他來說就如同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直到她記憶缺失，直到她在噩夢中呼喚著「哥哥」，再如今伴隨著阿曼達的顫抖，漢尼拔彷彿置身在那天午後，他在庭院里陪著米莎圍著噴泉到處跑，這讓他心中湧起了一股悸動，他幾乎都想滿足的嘆息了。

如果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