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界湖是連接界與界之間的唯一通道。
修真界三千大界,三千小界,這些界位按照可容納的修士修為等階,可以分為人界,靈界和仙界。沈晴他們原本所在的一界屬於人界,而即她即將前往的五根界,則屬於靈界。那裡的靈氣更濃郁,資源更豐富,修士等級上限更高。因而,通向五根界的界湖,也不是輕輕鬆鬆能過去的。
沈晴朝界湖的方向走去,周遭百餘里地遍地黃沙,寸草不生,唯獨面前有一片綠意盎然的湖面,狀如翡翠,遠遠看去,一派心曠神怡,然而當她靠近了,頗一站定,一陣輕飄飄的柔風襲來,這柔風看似普通,吹到身上之時,沈晴頓覺腳底不穩,手腳發木,連忙在心裡默念兩句心經,穩住心神。
攏雲承受不住,尾巴一甩鑽了靈獸袋,沈晴用自己的斗篷裹住陸吹墨,深呼吸一口氣,堅定地踏入了界湖之中。
在綿軟的湖面上頗一站定,沈晴就看到一道青色的光柱朝她掃了過來,她連忙側身避開,頭上發簪跌落,被光柱掃到,剎那間那發簪就從原地消失。
沈晴見此,越發謹慎小心。
背上的陸吹墨難耐得□□了兩聲,沈晴咬咬牙,將身上的靈氣緩緩輸入陸吹墨體內,陸吹墨這又昏睡了過去。
界河之上不分日夜,沒有星辰日月,沈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興許是一個月,興許是兩個月,因為帶著陸吹墨,所以走得很慢,用靈氣也必須得勤儉節約。
攏雲剛開始的時候出來幫她一把,幫沈晴分界壓力,但是好巧不巧,攏雲蛻皮期卻到了,沈晴不忍看她強撐,將她趕回了靈獸袋。
接下來的日子裡,沈晴更為艱難。罡風越發劇烈,她身上添了無數傷痕,舊傷未好,又添新傷;而界湖之上的光柱越來越多,速度快得肉眼幾乎無法察覺,有一次,她在疲憊的時候被光柱掃住過手指,被腐蝕的感覺立刻向著手臂蔓延,沈晴當即斬去一臂,這才得以保全。修真者有改天換地之能,斷臂再接也不是難事,可是沈晴總是靈氣匱竭,身體虛弱,她這手臂花費了三個月的光陰才漸漸長了出來,也因此落下病根。
條件如此艱難,陸吹墨卻在她背上,沉睡得彷彿回到母腹的嬰兒,她臉上的傷痕還是沒有轉好,平素精緻漂亮的小臉因為那凹凸不平的傷痕而變得恐怖猙獰,沈晴由此想到她在煉妖鼎下所受的苦難,心疼無比。
到後來,沈晴所帶來的丹藥漸漸耗竭,她便不再使用丹藥,硬生生用身軀去抵擋罡風,那段日子,她整天都是血肉模糊的,隨時都會倒下,只靠意志力強撐。但是,熬過最艱難的時刻之後,她發現不必再用靈氣,也能抵擋得住界河上那彷彿能撕裂靈魂的罡風。眼睛更是敏銳無比,她輕快地避開飛速掃來的光柱,行走在波濤洶湧的大浪上也如履平地。修為也在這地獄般的磨練中得意進階。
··
五根界。
界湖邊,一個分神期修士帶著一群十七八歲年紀的少年人,指著身後狀如翡翠的湖泊,朝少年們講解著什麼。
分神期修士溫和清朗,面對少年人們此起彼伏的提問,耐心無比,一身簡潔的青衫更襯得他氣質潔凈平和。
人群里最漂亮的少女痴痴得看著他,她身邊少年滿臉醋意沸騰地捏了下她的臉,少女一痛,頓時柳眉倒豎地看向少年。
少年昂了昂下巴:「娩眠!你別覬覦白青師叔了可不可以!口水都流老長了!」
少女下意識摸了摸嘴角,而後才反應過來少年的話,立刻又羞又惱,她的貝齒咬了咬嘴唇,提步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離少年遠遠的。
白青將下面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他無奈一笑,說道:「那現在大家自由活動,半個時辰後集合。誰靠近界湖,罰去孤白山打掃。」
少年人們立刻驚恐地亂嚎起來,孤白山冷得能凍死元嬰期修士,即便不是門派禁地,也鮮少有人去。
就在這時,娩眠突然驚呼了一聲:「師……師叔!我看見界湖裡有人!」
白青疑惑,界湖在五根界相當沉寂,已經有數百年沒有人渡過了,白青博覽群書,最知道界湖之中的九死一生。他以為娩眠看錯了。
背後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股凌厲危險的氣息襲來。白青眉頭一皺,他修為已至分神期,雖然平日里更喜歡看書,怠倦修鍊,但是也鮮少有人能無聲無息地靠近他如此之近。白青周身氣勢一凜,手上灌注滿了靈氣,他右手虛握,一根紫金毛筆立刻憑空出現。
白青握緊筆桿,回頭朝著那腳步聲的方向一甩,一道墨痕如同鏈條,朝不遠處鎖去。腳步聲的主人也意識到了危險,腳步頓了下,白青只見一道暗青色光芒閃過,他的墨痕憑空被擊碎,連他都禁不住後退了兩步。他身邊的少年們更是被這道青光的殘餘力量擊得東倒西歪。
白青心中一緊,手裡捏著傳音符,正要向門派求救。若是他一人,打不過就跑,沒什麼問題,他本來就不擅長武力,也不以為恥。但是他還帶著門派內七個少年修士,這讓他尤為緊張。
「借過。」一道喑啞的嗓音傳來,帶著深深的疲憊,似乎下一刻就會睡過去。
白青這才去打量來人,驚異地發現那竟然是個虛弱的女人,她手持一桿翠竹,身上衣衫破舊凌亂,帶著成暗紅色的血垢,她頭髮有些長,掩住了她半邊面容,但是也能看出她雙眸之中郁色難解。
此時那個女人已經收斂了渾身凌厲的氣息,她彎腰微微行了一禮,禮貌從容。
白青沒有說話,他側過身,抬手指了下路,那女人道了謝,大步離去。
他身後的小崽子們冷不防栽了個跟頭,正抬手呲牙要反擊,被白青面無表情壓制下來。他正欲帶他們離開,隨意又瞥了一眼那女修離開的方向,卻見她身後斗篷下鼓鼓囊囊,像是背著一個人。
——一個人?若是他沒猜錯,她應該是從界湖之中出來的。渡過界湖,一個人都已經分外艱難了,這女修竟然還背著另外一個人?
「道友留步。」白青出聲道。
那女修像是沒聽見一樣。
小崽子們頓時紛亂地指責那女修沒有禮貌。
白青一彈指,墨光閃過,他們全部閉嘴。白青緊追了兩步,朗聲又道:「道友請留步!」
那女修這才停住腳步,扭頭看向白青。
白青立刻邀請她前往門派休息。
女修歪了下頭,有些沉默。
白青猛然想起界湖之中那猛烈駭人的罡風,滔天無邊的巨浪。莫不是她在界湖之中傷了耳朵?他下意識將聲音放大了些。
像是印證了白青的判斷,女修這次有了回應,她搖了搖頭:「謝道友美意,只是我另有要事在身。」
「是為了道友背上的人?」白青問道。
女修眸中郁色頓時更重。
白青抿了抿唇:「我是無類宗白青,在宗門中僥倖有些顏面。無類宗有一生生泉,其中有生生之氣,能治百病,葯泉位於極冷的孤白山,若是道友想救之人能承受得住孤白山的冷冽,不妨帶她前去一試。」
女修一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白青抿起唇角。一個能夠孤身度過界湖的修士,這實力就足以讓五根界的宗門們拼力拉攏,更何況背著另一個氣息虛弱的人度過界湖,細節足以彰顯其情意,拉攏進宗門絕對有益無害!
「還未請教道友貴姓?」
「免貴姓沈,單名晴。」
··
陸吹墨覺得自己一直在無邊黑暗之中下沉,她想,當自己沉到底的時候,應該就到了魂飛魄散的時候吧。她害怕起來,分外想念自己的師父,想到若是死掉,就再也不能見到師父,她掙扎著就想醒過來,但是靈魂彷彿被綁縛了起來,她提不起絲毫力氣。
黑暗之中,她突然嗅到了熟悉的清甜氣息,帶著淡淡的苦澀,她無數次膩在這個氣息里撒嬌,任性,哭泣,耍賴。她知道這是沈晴,心中泛起絲絲縷縷的甜意。師父在她身邊,這個念頭讓她分外心安,心中懼意都開始消散了。
漸漸的,她覺察到周圍的情況開始有了變化,好像一直在被死亡的威脅籠罩,她好幾次發覺沈晴的氣息漸漸微弱不可聞,但是總在最後一刻強撐過來。陸吹墨漸漸明白,應該是她連累了沈晴。
她不想這樣,她的命是師父給的,佛塔幻境之中若是沈晴沒有撿到她,她根本活不下來,她不能讓師父為了她把命丟了……
她不能這樣連累沈晴,她得自己殺死自己!
陸吹墨心中劃過一絲狠訣。她拒絕咽下丹藥,拒絕聽沈晴的聲音,拒絕吸收沈晴身上的靈氣。無論沈晴怎麼求她,她都不肯鬆口。直到有一天,她感覺到濕潤溫熱的水珠低落在她的唇角和臉頰。
師父……
陸吹墨所有的心理防線一瞬間崩潰。
她開始緩慢地運用僅有的意識去吞咽口中的丹藥。
是啊,她不能死,她死了,師父會傷心的。
漸漸的,她感覺到沈晴受到的生命威脅減少了,她被安置在一處極冷的地方,有生生之氣湧入了她的身體里,治癒著她的肌體,她的意識漸漸增強,對周圍的感知也增多,她能察覺到沈晴一直陪在她身邊,陸吹墨心裡一陣甜意,更加努力地吸收著周圍的生生之氣。
終於有一日,她積攢了足夠的力氣從黑暗之中醒來,但是她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她在等待沈晴到來,她想第一眼能夠看見自己最想見的人,她在腦中想象著沈晴看到她的欣喜表情,嘴角都勾起了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