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女王·黑化
黑暗席捲而來,萬物都銷聲匿跡。
葉景深彷彿陷入了沼澤中,身體被看不見的力量狠狠拽著往下拉,他費盡全力掙扎著,卻不得而出。
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黑暗才有了褪去的跡象,朦朧灰暗的身影在身影晃動著。
那身影纖瘦玲瓏,灰撲撲的他怎麼努力都不看清面容,但他下意識就覺得這個人是顧瓊琳。他感覺到她就在自己身邊,替他拉整著被子,輕撫他插著吊針的手背。
冰涼的觸感貼上額頭,她一定是用手在試探他的體溫;唇間有些濕意傳來,這大概是她用沾了水的棉棒潤澤他的唇。
是她在照顧他嗎?
「葉景深,你什麼時候醒呢?」
他聽到嘆息似的聲音在耳邊響著。
「你醒了,我就留在你身邊,不走了,好嗎?」
那聲音輕幽幽得,像縷捉摸不定的煙霧,卻足以讓他狂喜。
她這是……回來了嗎?回到他身邊?願意留下陪他?
他費力伸手,想反掌抓住她覆在自己手背的那隻冰涼的手,可再怎麼努力卻始終伸不出去,她卻忽然收回手,灰影晃了晃,她似乎轉身,指尖從他手背上輕輕劃過,漸漸遠去。
別走……
他心裡浮起慌亂,可自己的手卻怎樣也動不了,他憤怒極了。
「砰」。
輕輕的關門聲傳來,她似乎出了房間,他耳邊再也沒有聲音傳來。
「別走!」葉景深陡然間一顫,猛地睜開眼睛。
暈眩感與針扎似的頭痛同時傳來,他眼前有些模糊。掙扎著用手撐起了身體,他的暈眩感更加嚴重了,這感覺並不陌生,上次救瑤琳傷到頭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感覺,他猜自己大概是被爆炸震傷了腦袋,但如今他卻不想費神去想自己的傷。
他的視線很快掃過四周,這是間裝修得豪華的單人病房,空蕩蕩的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現實漸漸清晰,剛才的灰影與呢喃都像是場夢,可桌上放著杯水,沾濕的棉棒還擱在杯旁,空氣中有絲淺淡的香氣,他聞得出來這是屬於顧瓊琳的味道。
灰影一定是顧瓊琳。
而她一定才剛走。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臟狂跳,他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麼,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
用力掀開被,他很快下床。
她才剛離,如果他動作能快一點,也許可以在房外走廊上叫住她。
如此想著,他不顧一切地朝門走去,可才走兩步,手背便傳來刺疼。
手背的吊針被扯到,吊瓶杆子被他的動作拉得晃動不已。
礙手礙腳的東西!
他咬牙狠狠扯著吊瓶長管,將針從自己手背上扯離,這樣粗/暴的動作拉傷了靜脈,他手背的針孔處瞬間湧出鮮血,他不管不顧地朝門口走去。
開門,清冷空氣撲來,幽靜的長走廊上除了路過的護士外,沒有別人。
「請問,顧瓊琳在哪裡?她有受傷嗎?」
沒看到顧瓊琳的影子,他抓住了這護士急切問道。
「顧瓊琳?顧女王嗎?她沒什麼事,一直和霍先生在房裡陪你,不過他們剛才好像一起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護士被他嚇到,愣了愣才回答。
和霍行川一起?她還和他一起?!
葉景深眉頭攏起,鬆開了抓著護士的手,恍恍惚惚地走回病房。
門再度關上,他坐到了沙發上發獃。
滿腦袋來來去去,晃動的都是顧瓊琳的身影。
他以為她在身邊,可她還是走了,仍舊和霍行川一起,這是她要給他的答案嗎?
葉景深不知。
就這麼呆坐著,不知多久,久到他手上的血乾涸,門鎖忽傳來轉動的聲響。
門被輕輕打開,有人進來。
他轉頭,眼眸一亮。
「阿琳。」
出口的聲音沙啞難當,他這才察覺自己的喉嚨火辣辣的燒疼。
「你醒了?」顧瓊琳露出驚喜的神色。
葉景深霍然站起。她沒走,她回來了。
他扼止不住心頭的喜悅,想衝上前抱她,可腳步還未邁出便已凍結。
門被人全部推開,霍行川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他一手攬在她腰間,一手提著保溫壺,向來霸道的神色被染出些許溫柔,和顧瓊琳站一起,像對老夫妻。
他的心驟然間結冰似的冷去,膝蓋緩緩彎下,他又慢慢坐回了沙發上。
「你有什麼不舒服嗎?」顧瓊琳快步走過去,邊走邊說著,「我給你買了點吃的,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應該餓壞了,吃點東西吧。醫生說你身體除了輕微灼傷外,還有些腦震蕩,要留院多觀察幾天。」
她說著,聲音忽然一停,靠近他的時候,她看到了他握緊的拳頭上不斷滴落的血。
已經凝固的傷口因為他發狠似的攥拳而再度崩裂,血流得比剛才更狠。
「你手怎麼了?」她托起他的手,看著上面觸目驚心的血,心頭尖銳疼起,忍不住揚了聲調。
葉景深默不作聲,也不看她。但顧瓊琳能感受到他身上傳出的寒意與壓抑的怒火。
「叫護士來看看吧。」霍行川已將手裡的保溫壺擱到桌上,正要打開,聞言轉身看到他手上的血,便開了口。
「不必了。」葉景深森冷開口,將手從她手中抽開。
「可你的傷口……」顧瓊琳還想說什麼,卻被霍行川打斷。
「先吃東西吧。」霍行川已將粥倒出,親自送到他面前,「葉總,這次非常感謝你救了我家瓊琳,這段時間你就安心住在這裡,所有一切我都會安排得妥妥噹噹。改日等你出院,我們再親自登門致謝。」
葉景深咬緊牙,他已有些窒息的錯覺。
霍行川稱她為「我家瓊琳」……
他頓時覺得無限嘲諷。
五年前他欠了她一條命,五年後就算他還給她,她也依舊無動於衷,他還能再奢求什麼?
「葉總?」霍行川見他沒反應,試探性又叫了聲。
葉景深猛地伸手,將他手裡的粥打翻,雪白的粥灑了一地,他抬頭,眼神陰鷙地望向顧瓊琳。
「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答案嗎?」
顧瓊琳失語。
「你做好選擇了,是嗎?」
顧瓊琳視線從他臉上掃過,蒼白削瘦的臉頰,帶著與從前判若兩人的頹敗悲哀,讓她的心似被挖空般疼起。
「走!你們走!我不想再看見你們!」
見她久不開口,葉景深閉了眼,開口逐人。
「你先吃點東西。劉誠替你去處理幾件公務,我等他回來再走……」
「滾!」葉景深暴喝出聲,額上青筋浮在白皙皮膚之下,讓他面容猙獰起來。
他的壓抑已到極限。
「我們先走吧,你在這裡,他無法休息。」霍行川拉住了顧瓊琳。
顧瓊琳將唇抿得死緊,沉默數秒之後,才輕聲道:「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她仍舊,不回頭。
……
從醫院大門出來,煩悶的空氣一掃而空,只余冷春夜晚的寒風。
顧瓊琳攏緊了領口,只覺得渾身冰冷。
司機已將車開到了大門口,臨上車前,她才想起要給劉誠打電話。
她腦袋木木的,從意外發生那天到現在,她已兩天不曾閉過眼,每天都處於恐懼邊緣。
在身上摸了半天,她才想起來把包落在葉景深的病房裡,手機和電話號碼全在包里。
「你要回去?」霍行川聽了她的話,挑眉看她。
「嗯。包落在上面了。我去去就回,你在下面等我吧。」她說著,將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拔到兩邊。
「真不要我陪你上去?剛才葉景深的模樣,活像要把你吃了。」霍行川半嘲諷道。
顧瓊琳這時沒心情和他鬥嘴,搖搖頭,簡潔道:「他不會。」
「好,我在這裡等你。」霍行川點頭,卻在她轉身時忽又叫住了她。
「顧瓊琳,我們的事,我已經告訴我爺爺了,你的名字已經進了霍家門一半,明天就是記者會,你準備好了?」
「你已經告訴過我了。」她沒回頭。
「怕你忘了。」霍行川說著,坐進車裡。
車門「砰」一聲合攏。
顧瓊琳再度邁步走回。
……
寂靜的病房裡,葉景深仍舊坐在沙發上。
地上的狼藉已經收拾妥當,但他手上的傷口仍舊沒有處理。顧瓊琳出去的時候叫了護士進來,可他森冷暴怒的模樣,愣是讓護士怯步。
頭突突地跳著,一陣陣發緊似疼起,卻全都敵不過胸口叫人窒息般的痛意。
噩夢化成現實,她終究還是做了他最害怕的決定。
這個女人,當真絕情到了極點。
就算他用命去換,都換不回她么?
他攥緊了拳頭,喉嚨里發出一陣壓抑的笑聲。笑聲由弱到強,染了瘋狂,沾了陰鷙,像怎樣都甩不掉的夢魘,一路從屋裡傳到了屋外。
門被推開了一道縫,顧瓊琳站在門外,聽他悲涼慘烈的笑,按在門把上的手重重收緊。
他的笑聲不肯停歇,笑得越來越無法收拾,顧瓊琳心一沉,推開了門。
聽到門口響動,他轉頭,看到門口的人,以為自己眼睛出現幻覺。
顧瓊琳去而復返。
「我的包落在這裡了。」她一邊解釋著,一邊掃視著屋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上看到了自己的手包。
葉景深的笑聲停止,臉上的笑卻未消失。
她去而復返的理由,冷靜無情地像一潭冰水,兜頭澆下。
「葉景深,別再笑了。」
從他眼前經過時,她忍不住開口。
他只是垂了頭,不願看她。顧瓊琳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輕嘆一聲,快步走到窗前,打開包,從裡面翻出了手機,準備給劉誠打電話。
她低頭在手機上找號碼,手機屏幕的幽光將她的臉龐照得熒白一片,冰雪般的冷然。
才找到劉誠的名字,她還沒來得及按拔打鍵,一雙手忽然從後面用力抱來。
溫熱的胸膛貼到她背上,將她往前撞了兩步,她心一顫,手裡的手機落到地上,她跟著轉身。
他卻還在逼近她,將她牢牢抵在了玻璃之上。
瘋狂的吻從她的發上一路落下,沿著臉頰,滑過唇角,並不在她唇上逗留,而是徑直咬上她的脖子。
刺痛傳來,她叫了一聲。
「疼嗎?」他笑了,看著自己在她頸上咬出的紅痕,轉而吻上。
「疼,你先鬆手,好嗎?」顧瓊琳沒掙扎,任他抱著,語氣無奈而溫柔。
「原來你也知道疼,我以為你的心是冰做的,怎麼捂都捂不熱。」葉景深聞言將頭埋在了頸彎里,手卻將她抱得越發緊了,「顧瓊琳,我也疼,疼了五年。」
「今晚,能不能別談這些。我答應你,等你傷好了,再你和好好談談。」她疲倦地靠到窗上。
葉景深埋在她脖彎里的頭搖著,他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這一刻,她不忍再說拒絕的話,不忍心再將尖刺豎起。
顧瓊琳卻低垂了眼帘,她不是不忍心,而是……再呆下去她就真的不願離開。
他總說她固執,然而他自己又何嘗不固執呢?
他們之間這些年,無非就是針尖對麥芒的固執著。
「行川在樓下等我,我太久沒下去,他會上來找我的。」
她咬牙開口。
果然聽到霍行川的名字,葉景深身體一僵。
地上的手機適時響起,屏幕亮起,「霍行川」三個字刺眼無比。
「你用他威脅我?」他冷冽笑起,手卻緩緩鬆開。
顧瓊琳很快蹲下拾起手機,卻也沒當著他的面接電話,而是輕輕推開他。
「謝謝你救了我,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她說著,從他身邊走過。
走到他身後時,他忽然向後伸手拉住了她。
她回頭,他卻仍背對著她站著。
沙啞聲音響起。
「顧瓊琳,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恐怕要食言了。」
她疑惑地看他。
「我說過要放手,可我辦不到。所以你也不必給我答案,因為不管你給我什麼答案,我都不會放手了。」
「什麼意思?」顧瓊琳心猛烈顫抖,她雖然不完全明白,卻也隱約意識到了他的決定。
他沒回答,只將手鬆開。
在爆炸發生的那一刻,他才驚覺,她的存在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放棄她,這生命便沒了期盼。
既然如此,不如拉著她同入地獄。
她不願意回頭,那他就……不擇手段逼她回頭。
哪怕她不再愛他,他也要傾盡全力留下她。
餘生,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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