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真心
聽到「飛燕」這個名字,韓夜心內心一陣波瀾,慌忙去看花滿樓。可是花滿樓只是把花袖在手裡,已經轉過身去,對韓夜心道:「還剩一家,韓公子,我們這就過去看看吧。」
韓夜心疑慮地點點頭,知道他說的是剩下的一家筆墨齋。兩人在路上走著,已沒有了剛剛建立起來的親切。
韓夜心一直在想著飛燕這個名字,十分想問一問:她是不是上官飛燕?花滿樓有沒有對她一見鍾情?
那家筆墨齋很快就到了。花滿樓問了什麼韓夜心並沒有太在意。他的心思已經完全被那個噩夢一般的名字吸引了。
韓夜心覺得自己內心嫉妒如狂。
一路沉默,花滿樓總算知道了韓夜心心情不好。出了這家筆墨債,花滿樓嘆了口氣,道:「韓公子若還有事,不妨就此告別吧。」
韓夜心震驚地抬起頭來。
花滿樓的手裡仍握著花枝,垂手而立,花朵飄下來,飄在腳下。
他的聲音卻是有些不耐煩:「這件事本和韓公子沒什麼關係,況且那尉遲櫻也算得罪過韓公子。邀韓公子一起來查這件事,在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韓夜心心中難受,不能忍受花滿樓用這麼疏離的口氣和他說話。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到一些事。」韓夜心目光灼灼地望著花滿樓。可惜花滿樓再厲害,也無法看到他的神情:「七童,你就從來不好奇你那位朋友究竟是誰?」
花滿樓一怔,沉聲道:「什麼意思?」
韓夜心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平定氣息:「他為你刻書,他還會模仿你的字跡,你就從來沒有好奇過他的姓名?」
花滿樓的神色很冷。
他皺著眉,道:「你想說什麼?」
「你問一問你的家人,問一問陸小鳳,你的這位朋友叫什麼!」
花滿樓卻忽然笑了起來。這種笑容很少出現在花滿樓的臉上,可是韓夜心並不意外。冰雪聰明如七童,有時候也有他無法排解的難處。
花滿樓的笑容有些冷峭,昂然道:「我自然知道,他叫韓夜心。」
這句話說出來,韓夜心已是呼吸不能。他身形搖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顫聲道:「你……你知道?」
花滿樓的笑容仍舊有些冷:「我怎麼會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
花滿樓面向韓夜心。他的眼睛看不見,但韓夜心卻覺得他正在「直直地」看著自己。
「我又為什麼要相信你呢?」
韓夜心忽然發現,自己與花滿樓而言,只不過是一個經常被提起的名字,而旁人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恐怕都會提醒花滿樓:「這是你的好兄弟。」「這是你的好朋友。」「你可千萬不要忘了他。」「你怎能忘了他呢?」
花滿樓又是什麼感受?
韓夜心覺得自己還是太過冒進了。花滿樓既然知道他的名字,那麼請他住下,為他做飯,還邀他上街查探,其實都是想熟悉他這位總被提起的「朋友」吧。
可是花滿樓畢竟有些逆反,若不然他怎麼會說話帶刺呢?
他會和普通人這麼說話嗎?韓夜心暗自搖了搖頭,不會。能讓花滿樓說話帶刺的,據他所知,只有韓夜心罷了。
以往他覺得是特別,是他們之間親密的證明。今天卻只覺得難受。
可是這種情況,韓夜心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們已經在這筆墨齋的門口站了很久,早就引起別人的注意。
「花滿樓,我口渴了,去前面的茶樓喝點水吧。」韓夜心輕咳一聲,有些忐忑。他不知花滿樓會不會答應。
好在花滿樓臉色雖然還是有些冷,但仍舊點了點頭。
上了樓,茶博士拿來一個素凈的花瓶,花滿樓把花插了進去。這枝桃花已落了很多。但無論是花滿樓還是韓夜心,都怔怔地對著這個方向出神,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韓夜心有些著急。剛剛兩人之間的「爆發」已經打亂了他的計劃。如今很多問題想開口,卻不知如何開口了。
新沏的碧螺春泛著淡淡的茶香。韓夜心抿了一口,決定打破沉默。
「花滿樓,我不知道別人跟你說了什麼,但是,我這次回來,確實是來找你的。」
花滿樓沒有轉過臉來,但是韓夜心知道他在聽。
韓夜心嘆了口氣,道:「說實話,我就是怕這樣,才一直不敢出現在你面前。你不知道,你一冷淡,我有多難受。」
花滿樓微微皺了皺眉。
但話既然已經起了頭,必須繼續說下去。
「這四年來,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若不是你,我無法撐下去。只要想到這命是你換來的,我就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浪費。那樣的修羅場,我連一點退縮的念頭都沒有。花滿樓,沒有你,我做不到。」
韓夜心直直望著花滿樓,他非常想去握住花滿樓的手。
可是花滿樓卻是一聲冷笑:「原來我這麼有用。不過韓公子既然已經沒事了,是不是就可以把我丟開?」
「不是的!」韓夜心猛地站起,動作之快,聲音之大,惹得茶樓的人都禁不住看向他。
他望著不動聲色的花滿樓,又坐了下去。
「我只怕,我對你沒用。我怕你喜歡上了別人……」
花滿樓挑了挑眉。
韓夜心已經忘了,自己和花滿樓的感情本有些驚世駭俗。之前他們在一起是那麼自然,他們的家人、朋友從來沒有一個覺得他們親密的過分,必須分開。所以當他面對失憶的花滿樓時,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可花滿樓也只是挑了挑眉。不知是他太過從容,還是早有猜測?
「今天見到那個飛燕,我真是怕……花滿樓,你會不會喜歡上那個女孩?」
花滿樓氣極反笑起來:「在下並非花痴。」
可是韓夜心卻十分鄭重地搖了搖頭:「我若說,你很有可能會喜歡上一個叫飛燕的女孩,你會不會相信?」
花滿樓道:「我還不知道,原來韓公子兼職神棍。」
韓夜心卻鎖著眉,重重嘆口氣。
「你要是真喜歡她,我……我該怎麼辦?」
花滿樓反倒認真起來:「你怎麼辦?」
「我想讓她消失,可是有一個飛燕,就會有第二個……」韓夜心低著頭,捂住胸口。他呼吸急促,想來是極度痛苦,沉默一會,又抬起頭來:「花滿樓,我恨不得你殺了我。」
當花滿樓殺了韓夜心那一刻,他的記憶就會全部回來。
那時候,他又能擁有完完整整的花滿樓了。可是那又怎樣?他怎麼能做那麼殘忍的事?
讓花滿樓的下半生,就在這種痛苦中度過嗎?變得和百里春華一樣,被這種虛無沒有盡頭的痛苦折磨著,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花滿樓卻突然極怒,他抓住韓夜心的衣襟,神色竟有些猙獰,其聲如鐵:「韓夜心,你竟說出這樣的話!我真是……恨極了你!」
韓夜心卻心中一動,他怔怔地望著花滿樓,握住他的手:「你……」
花滿樓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正想鬆開手,卻被韓夜心緊緊握住。
這次是韓夜心激動起來。
「你剛剛說什麼!你……你是不是……!!」
話未說完,卻聽到不知何處猛然傳來一聲尖叫。
那驚叫正在對面的樓房裡。
花滿樓聽到那聲音,迅速地竄了出去。韓夜心緊隨其後,兩人動作極快,一前一後已經用輕功飛到了馬路對面那棟樓上,從窗戶躍進去,只見一件裝飾精緻的房間里,一個男人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柄短劍,看那模樣已經死了。
花滿樓蹲下來,試了一下鼻息。韓夜心警覺地看著四周。這時,花滿樓側耳一聽,忽地又從窗戶跳了出去,借著牆面屋脊,不一會已經追出了很遠。
韓夜心卻沒有立刻跟過去。他發現這個死掉的男人,正是今天早晨在街市縱馬的人。他蹲下來湊過去聞了聞,只聞到一陣脂粉味。
但韓夜心還是覺得這個房子有古怪。在金鈴鄉的四年,和殺手一樣時時防備的生活讓他的警覺性變得很高。他看了一眼,走到衣櫃前,側身用劍鞘打開了櫃門。
衣櫃裡面,一個少女被五花大綁,嘴也被布條勒得緊緊的。看到韓夜心,她才扭動著身子,發出嗚嗚的求救聲。
這正是昨日半夜從小樓里出走的尉遲櫻。
韓夜心用劍削斷繩子,解開勒口的白巾。尉遲櫻喘息了一會,望了眼地上的屍首,顯然是心有餘悸一般。
「你怎麼會在這?」韓夜心問。
尉遲櫻轉動著因為被繩索綁住而勒得通紅的手臂,道:「我以為你已經查到這裡了!」
「什麼意思?」
「你難道沒有看懂我留下來的線索嗎?」
韓夜心皺眉。他有些不耐煩:「我現在可沒心情和你說這些。」
尉遲櫻嘆了口氣,走過去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會後道:「我們是不是趁著捕快還沒有來之前離開這裡?」
韓夜心打開窗戶。這時樓下已經聚集了很多人,見他們從窗口出來,嚇得驚叫四起,又指指點點。
尉遲櫻說自己被迫服下化功散,現在渾身無力,要恢復還得好長一段時間。韓夜心只好摟著她的腰,又從窗口跳了出去。他沒有直接落在街上,而是手在窗檯一撐,腳下發力,人已經落到對面的屋脊上。
街上的人紛紛驚叫,以為兩個人是兇手,連忙去招捕快。可是捕快哪裡追的上?
不一會,韓夜心已經把尉遲櫻帶到一個空曠的地方。這是一座廢棄的宅院,已經沒有人會注意這裡了。
韓夜心把尉遲櫻放下來,冷冷地問:「剛剛的那人是你殺的?」
尉遲櫻一瘸一拐地走到台階上坐下,搖了搖頭。
「雖然不是我殺的,不過,她們卻要讓別人認為是我殺的。」
「她們?」
尉遲櫻抬頭,她這才相信韓夜心當真不知道。
「你知道江湖上有個叫『□□燕』的組織嗎?」
韓夜心搖頭。
尉遲櫻嘆了口氣:「也是,你才從那種地方出來。其實這□□燕也沒什麼大名堂,哪比得上紅鞋子?我起初只不過覺得好玩,偶然加入,現在卻想退也退不出來了。」
韓夜心問:「這個組織到底是做什麼的?」
「就是殺光天下負心漢的意思啦。我留下來的信箋上不是有隻燕子嗎?花滿樓看到那個一定會懂。」
韓夜心皺眉:「可是花滿樓查問了很久。」
尉遲櫻本是一邊說話一邊揉著腿,想讓自己麻痹的雙腳儘快能活動,聽到這話,她看了韓夜心一眼,才恍然大悟起來。
「你還什麼都不知道。」說罷,她又掩袖笑了:「別人都說花公子如何如何溫柔,我看,也有些壞嘛!」
韓夜心拇指一探,長劍出了一寸,冷聲問:「什麼意思?」
尉遲櫻放下衣袖,悠悠哉哉地道:「看在你今天救了我的份上,我就把這件事告訴你吧。雖然挺有意思的,不過,花公子的確是有些不地道啦!」
韓夜心心跳得很快。他期待著從尉遲櫻的口中聽到他期望的真相,可是又怕自己會失望。
「我小狐仙尉遲櫻向來只偷不義之財,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偷你的?」尉遲櫻問。
「所謂的神偷,總有失手的時候。」韓夜心抑制住狂烈的心跳,道。
尉遲櫻搖了搖頭:「你實在把我們這些人看得太低了,難怪會被騙。」她沒有繼續吊胃口,而是接著說道:「其實是我接到我師哥的一個委託,讓我故意把你的錢偷走,再帶你進入那座小樓的!」
韓夜心腦中一片轟鳴,問:「你師哥是誰?」
「自然是偷遍天下無敵手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啦!」
韓夜心赫然回頭。因為這話並不是尉遲櫻說的。說話的人優哉游哉地從正門口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個青年書生,面上帶著微笑,和當年分別時相差無幾。
「師哥!」尉遲櫻見到他,不顧腿上的傷,高興地跳起來。
那青年搖著扇子走了過來,望著目瞪口呆的韓夜心,道:「怎麼,不過四年未見,小韓公子就忘了在下?」
「司空摘星……」韓夜心額頭滲出一滴滴冷汗:「你為什麼要讓尉遲櫻偷我的錢財?」
司空摘星搖著摺扇:「自然是那時候有人委託我,但是我卻忙著另一樁事,完全脫不開身。」
「委託你的人是誰?」
「百花樓的主人,花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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