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人
梁熙雖看似情緒不起波瀾，但當她抬首正對那雙像極故人的黑眸時，仍忍不住心頭一顫，連帶著說話都不如平常那般平穩：「你好，我是藝天的助理梁熙，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在殺青之前我會一直擔任茗詩的助理。」
然而梁熙終究是梁熙，不至於太過失態。
本以為對話就會以此終止，不料榮禹東卻問道：「哪個熙？沒有名片嗎？」
「我現在還是蔡姐的學徒，所以沒有自己的名片。」梁熙頓了頓，撿了個現代用的比較多的詞回了過去，「熙是熙熙攘攘的那個熙。」
「你是藝天的助理，那蔡姐指的是蔡宏敏？」
「是。」
榮禹東笑了，露出兩排白牙：「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正當梁熙心生疑惑時，李茗詩適當開口道：「梁熙，禹東是蔡姐去年新簽的藝人，你不會不知道吧？」
梁熙這才想起，自己的確是看見過榮禹東這個名字的，只是她目前為止接觸的都是打理女明星的業務和項目，所以並沒有費心思去了解蔡宏敏手下的另兩個男藝人，而她補過了那麼多的影碟都未曾見過榮禹東，只能說明榮禹東真的是新人，用一句時髦點的話來講，就是圈子裡的小鮮肉。
思及此處，梁熙心中不由暗嘆蔡宏敏真是好手段，一部劇本和製作團隊皆佳的電視劇的男女主角竟都是她帶的人，風頭與好處爭盡，就算其中有藝天投資的成分存在，也可想而知她在這個資源上下的心血與勇氣，樹大招風，只怕也承受了不少。
區區一個新人，便得以挑大樑演主角，看來蔡宏敏是下了決心栽培榮禹東。
梁熙冷靜下來不少，微笑道：「男藝人的事我是真的不清楚，不好意思。既然都是蔡姐的人，那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我說，我會盡全力辦到的。」
榮禹東笑起來特別像個大男孩：「好，以後請多指教。」
當天收工回到酒店后，梁熙趁著李茗詩進浴室洗澡，打開了公司派給她的筆記本電腦，上網搜出了榮禹東的資料。
很明顯，他在網上的資料條目是蔡宏敏讓人給建的，有是有了，但個人經歷少得可憐，去年剛從大學畢業，科班出身，正兒八經的影視學校出來的表演系學子，在這部劇之前只跑過幾場戲的龍套和小角色。不過那臉是真的俊，網路上有好一些關於他在別的劇里的截圖，但那不過是觀眾幾秒鐘的驚艷，匆匆一瞥罷，終究沒有真正的粉絲存在。
有那麼一兩張劇照，是榮禹東作古裝公子扮相，身著一襲白衣，玉冠束髮，器宇軒昂，眉眼中自帶一抹俊逸兩分風流，恍惚間梁熙真的以為他就是當年的梁譽淮，只是今朝換了個名來耍戲她，想看她笑話。
梁熙一整宿都沒睡著。
房間里一片漆黑，耳邊響起隔壁床李茗詩熟睡的呼吸聲。梁熙靜靜地躺在床上，只覺得喉嚨止不住的渴，想喝酒。
*
這部電視劇的名字叫《血意訣》，女主角慕容靜身負血海深仇，身陷囹圄時得男主角顧枕棠相助，入了同門，兩人成為師兄妹，一路成長一路行俠仗義。事件環環相扣，最終女主在武林大會上擊敗武林盟主鄭啟宵，報得滅門之仇。
可以說，這部戲里女主是重中之重，非常考驗李茗詩的演技。
尤其是最後一場戲，鄭啟宵身敗名裂后因崩潰而瘋癲，淪為一個乞丐，不言不語，精神恍惚，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而此時已為副盟主的慕容靜尋過來在他身旁坐下，說了一番話后遞給他一份包子和一個酒囊——包子是他們幼時愛吃的那家，酒是兌了毒的米酒。而後鄭啟宵半痴半醒，慢慢地伸手接下了酒，道了一句保重。
所有恩恩怨怨都畫上句號，這便是結局了。
不光是女主的演技要求要高，飾演男配鄭啟宵的演員的戲也要足，特別是前一幕里還有好幾場情感爆發，因而不難理解劇組篩選鄭啟宵的扮演者時在實力派與偶像派之間選擇了前者。至於男主角顧枕棠，就是後者了，穩穩的男一號但並沒有什麼演技難度，只顧暖和帥就可以了，不吃力就討好，最適合榮禹東這種高顏值小鮮肉發展。
最後一場戲榮禹東不用參加，但他還是興緻勃勃地跑來片場圍觀，說是要親眼見證全劇組的殺青，然後跟著去吃燒烤。
梁熙自知離榮禹東太近會慌神，便站得遠遠的，專心致志地看李茗詩拍攝。
李茗詩這場戲總是不順，NG了有十多次了都還是找不到狀態。
片場里的所有人幾乎都能聽到導演嘶啞咆哮式的說戲：「鄭啟宵對你來說很複雜！他既是你的殺父仇人，但也是你從小就喜歡的義兄！你不能冷漠！但你也不要溫柔！不不不不！我不是說你憐憫他！這裡應該是一種沉舟側畔千帆過的感覺你知道嗎！就是……就是對沒有復仇的新生活的憧憬！和對過去的緬懷！也沒說要原諒他！哎，這倆者是不矛盾的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李茗詩：「……」
梁熙：「……」
「噗。」榮禹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溜到了梁熙身後，「馮導的話真難懂，要是柯編在的話就好了，三言兩句就解釋清了。」
梁熙問道：「柯編之前在劇組？」
「嗯，你來的前一天她才走的，說是回B市有事。」
聞言，梁熙不由有幾分遺憾，沒想到就這樣錯過了。
榮禹東性格外向，沒戲拍的時候覺得無聊得很，所以就想來逗逗這個小助理，反正都是一條船上的自己人，比與劇組裡其他演員或工作人員聊天的風險小多了。他挑眉道：「梁小熙同學，你進組都有一個多月了，怎麼老躲著我？」
梁熙皺眉，不太喜歡對方這種自來熟的稱呼：「我們不是很熟吧。」
榮禹東噎了下，沒想到自己這種不出兩日能混熟全劇組的人竟然會吃了個癟，臉上卻仍是嘻嘻哈哈的樣子：「多聊聊不就熟了。梁小熙同學，你這樣子怎麼當助理啊？小心得罪人啊。」
梁熙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得有些直接了，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說我沒有躲著你，只是我們交集本來就不多，所以接觸也不會很多而已。」
聽到這麼一本正經的答覆，榮禹東倒是愣了，失笑道：「你也不用那麼認真地回答我啊……誒，話說以後你可以來給我當助理嗎？」
梁熙只當他是隨口開玩笑，回道：「這要看蔡姐安排了。」
「這樣啊。」
*
NG了二十次后，劇組終於殺青了，晚上約了酒吧，製片人出的血。
酒過三巡，導演組輪番來煽情，聽得李茗詩眼淚嘩啦嘩啦就下來了，把梁熙的上衣都哭濕了，搞得周圍的人都紛紛來安慰她，榮禹東和另一個主演更是一泯劇中角色恩怨，上歌台故意唱了一首走調搞怪的歌來逗她開心。
這種劇可比那些青春校園或都市情感劇要辛苦多了，三個月的拍攝下來，李茗詩足足瘦了有一圈。
梁熙拿紙巾擦乾李茗詩的眼淚，看她已經酒上了臉，便開始替她擋酒。
最開始還沒誰注意，直到已經有五六個人喝趴下后，才有人發現李茗詩的助理酒量不錯，一點醉的樣子都沒有。
導演舉著酒杯對著梁熙，說話已經開始有些大舌頭：「有前途！有前途！來，清怡，干！咱們不醉不休！」
梁熙無奈道：「周導，您認錯人了，我不是柯編。」
導演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努力看清梁熙似的，而後恍然道：「喔！你是茗詩的助理？啊我記得，我記得，宏敏的學生？」
「是的。」
「啊……你叫方敘？」
「……」梁熙心想這導演醉得那麼厲害怎麼還不倒，「方敘是我師兄，我是梁熙。」
「良心？」
「梁熙。」
這邊榮禹東剛從廁所出來，聽到兩人的對話，不禁樂了：「梁小熙，你這人怎麼這麼逗啊，跟個醉漢說話都一本正經，你可真有耐心。」
梁熙好奇他一臉清爽，問道：「你怎麼沒醉？」
榮禹東拖個高腳椅就隨便在梁熙身旁坐了下來，道：「我攏共也就喝了三四杯，不至於。」
梁熙看向他。
榮禹東露出得意的神色，壓頂聲音道：「像這種人多的場合，多去上廁所，多上台唱會兒歌，就能翹到好幾輪還不會被抓來補喝。」
梁熙看著他的樣子，忍俊不禁：「你啊……」
話一出口，梁熙就僵住了。
其實她也不是一點醉意都沒有，這一晃神，就錯把榮禹東當梁譽淮，口吻熟絡起來。
「不好意思。」梁熙解釋道，「你有點像我過去的一個朋友，所以不小心就代入了。」
榮禹東不知道內情，只以為這是梁熙害羞的借口，自以為不拆穿道：「噢，原來是這樣。為什麼說是過去的朋友？你們絕交了嗎？」
「算是吧。」
「男朋友？」
「不是。」
榮禹東唇角一彎：「梁熙，看起來你還很清醒啊，明明替茗詩擋了那麼多……平時沒少喝吧？」
「嗯，有時候會買回寢室一個人喝點。」
「一個人喝？那多沒意思啊！」
又是似曾相識的問話。
許是真的有點醉了，梁熙輕笑一聲，看向榮禹東：「這要看你是想喝酒，還是想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