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現實
大劇院內座無虛席,由於是國際性的頒獎,室內有一半的外國劇組和來賓,其中又以亞洲國家為主——S市的電影節被喻為亞洲最具影響力的電影節,八類獎項經由各國的國家評委評選而產生,十六部左右的參賽影片都是世界首映、國際首映或亞洲首映。
難怪蔡宏敏前段日子會忙得來焦頭爛額,這可要得多大的能耐和多廣的人脈才能打點完一切,縱是她老謀深算、資歷不淺,怕是活動起來也如身置泥潭,動彈不得,最後也只是能探得一點不知虛實的消息罷。
目光前、燈光下、舞台上,那便是榮耀。
頒獎典禮開始,像方敘和梁熙這種人自是沒有座位的,只能站在最後一排後面的過道上,遠遠地望著舞台上每個片段的播放和獎項的頒發。
頒獎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梁熙去了一趟洗手間。
她正值例假期間,出血量大,再加上這具身體還是弱了些,所以她站久了有些頭暈腹痛。
結果向來謹慎的梁大總管誤進了男廁都不自知。
說來也不能全怪梁熙疏忽,這間男廁所的構造設計得十分微妙,廁門正對的就是一橫排帶門的蹲式廁所,和女廁無異,只是進門后左手邊有層隔板,隔板再往左才是男廁特有的小便便池。梁熙來的時候這裡沒有人,所以她目不斜視地往前徑直走進了第一扇門,壓根沒想到往兩旁看下風景對不對。
不過她很快就隱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姑且不論垃圾桶里怎麼沒有每間女廁的常客,在她準備出去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兩個男子的交談聲,應該是站在小便池那邊。
「話說你看到沒,那災星竟然跟著劇組過來了。」
「啊,你是說巢家那個?」
「不然還能有誰啊!說來他那劇組膽子也夠肥的,給了他角色不說,還帶著他來參加電影節,這不明擺著找死嗎?」
「嘖,不過巢家漸衰,張家倒是氣勢盛著,可不至於能影響國際獎項吧?」
「是影響不著,可那導演和製片今後怎麼混啊,還不得四處碰釘子?」
「哎,你說這掃帚星怎麼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知道自己麻煩,還想繼續待圈兒里。」
「就是,張巢兩家不就是見不得他在外招搖么,他倒好,大搖大擺上紅毯了。」
「誒,不過人家有那資本,換我倆上去走,那些觀眾都扔雞蛋了。」
「哈哈哈哈甭把我拉上,你損自個兒就行了。」
……
待到聽見兩人出門的腳步后,梁熙才緩緩把門給打開。
然而,並不只有她那一扇門在此時發出「吱呀」的細響。
幾乎與她同時,一個高大的男子夾著煙從第三間廁所推門而出,面鎖冷色,身上散發著混了頹廢的冷傲。
巢聞偏頭看到梁熙,兩人四目相對,皆露出驚詫的目光。
只是一個發現對方走錯廁所,一個發現對方躲在廁所裡邊抽煙邊聽外頭的人說自己的壞話,彼此驚訝的內容不同而已。
真是極其尷尬的場面。
兩人相看無語,沉默了幾秒,梁熙率先打破僵局,一臉冷靜正經道:
「你好,再見。」
*
林筱玉終是與金侯獎失之交臂。
頒獎禮后,梁熙和方敘隨著蔡宏敏和林筱玉進了同一輛車。明明上一秒在車外還維持著得體的微笑,這一秒剛把車門關外,林筱玉就靠在蔡宏敏肩上哭了個梨花帶雨。
她哭得是真傷心,哭到假睫毛都掉了,悉心化好的妝也花了,看起來很是狼狽。
蔡宏敏不住安慰道:「筱玉啊,要不你再晚點嫁吧,再演一部戲吧,說不定明年金珠能得影后呢,何必合同還沒到期就退圈呢?「
然而林筱玉只是哭,肩膀都在顫,但就是沒說話。
她知道,她不可能了。
她自知現在巔峰期已過,如此心態下去,只會是下坡路,一走走不到頭,就算有奇迹又如何,她沒有那麼大的勇氣,敢為飄忽不定的前途,放棄一段唾手可得的佳緣。
她早就做出了取捨。
梁熙對此番情景還是有所準備的。
那時最佳女主角的人選剛一公布,站在她身旁的方敘便俯身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敏姐和筱玉姐肯定傷心慘了,筱玉姐就指望著這次拿影后呢,畢竟是最後一次了。」
以後就是息影退圈,在豪門深宅里過另一種生活了。
獲獎者碰巧就坐林筱玉附近,是和她同期的女演員,一張紅唇配一身抹胸紅裙,火辣的身材明艷的臉蛋,連眉梢都飛揚著喜悅。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鏡頭在林筱玉那裡停了好一會兒,使得梁熙可以通過舞台上的大屏幕看到林筱玉嘴角噙著的溫婉依舊的笑容,看到她優雅地起身與得獎者擁抱道賀,看到她滿臉真誠地笑催對方趕快上台領獎,好像沒有一點不甘或嫉妒。
這是一場不能NG的戲,就算再難受再憋屈,也不能流露半點真性情。
但凡人終究是凡人,所以關上車門的那一刻,林筱玉爆發了。
因為她知道,與此同時,她的演藝之門,也被重重地關上了。
她悉心編排了好幾年的獲獎感言,再也無法說出嘴邊,日後她珠光寶氣,縱是能被世間最華貴奢侈的光芒環繞,都無法沐浴在頒獎台上的燈光下。
一切的一切,終將從一個若即若離的目標,變作一場遙不可及的美夢。
*
剛從S市回來沒幾天,梁熙就在休假日被李茗詩約出門了。
明星出門都要低調,但只要不是約男朋友或是做其他不可公布曝光的事,也不必太過拘謹緊張,再加上李茗詩在媒體間的人緣很不錯,所以她出門一次也不至於全副武裝,只不過為了防止被粉絲偶遇圍觀,她還是戴了個帽子和眼鏡,穿衣打扮上都很樸素。
她沒說要把梁熙帶到哪裡,只說是要感謝梁熙在劇組對她的照顧。
梁熙本以為李茗詩只是想請她吃頓飯,卻沒想到……
「這是要幹什麼?」
梁熙往後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伸手要來碰她的女人,皺起了眉頭。
那邊李茗詩早就摘了眼鏡脫了衣服趴在了床上,偏頭看到梁熙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好笑道:「梁熙,你沒進過美容院嗎?」
這……原來就是傳說中的美容院?
但這並不能讓梁熙放下戒心,她板著臉道:「美容就美容,為什麼還要脫衣服。」
李茗詩強忍著笑:「在美容院可以全身按摩啊,很舒服的,能治療勞損,疏通血脈。」
「……」
「哎喲你不要那麼緊張嘛,都是女人,怕什麼怕?等按完身體后還會給你洗臉啊修眉啊做眼部瑜伽啊疏通毛孔啊什麼的,很放鬆的,我只要是不拍戲,每周都來一次。」
「……」
「梁熙,」李茗詩朝梁熙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這是我家小姨開的店,絕對不是黑店,我很少請人來這裡的,你難道一點面子都不給我嗎?」
「……」
「要勇敢嘗試新事物嘛,等以後你帶藝人了,少不了了解這方面的東西,你要是自己都沒嘗試過,以後怎麼判斷美容師的好壞,萬一坑了自家藝人怎麼辦?」
「……」
當梁熙趴在按摩床上,脫得來全身只剩下內褲時,耳根子都紅透了,第一次有了內心崩潰的感覺。
「這位美女,你放鬆一點,不然等會兒按得你難受。」
梁熙這下子連臉都紅了,別說放鬆了,身體比第一次坐飛機時還要僵硬。
李茗詩看梁熙是真的緊張被人觸碰,於是開口轉移梁熙的注意力,問道:「對了,我聽說筱玉姐要退隱了?」
「……嗯。」
「好可惜啊!」李茗詩嘆道,「我初中時可喜歡看筱玉姐演的電視劇了,覺得筱玉姐簡直是女神啊,好溫柔好漂亮,後來我入了圈,發現自己不僅和筱玉姐同公司,還同個經紀人,興奮了好久呢。」
「那你肯定見過她本人吧?」
「當然了,是在公司年會上見的,筱玉姐還鼓勵了我,當時感動得一塌糊塗。」
梁熙的注意被成功轉移,身體放鬆了許多,她想起觀紅毯時方敘的話,琢磨著問道:「聽說筱玉姐有一段時間事業低谷期?」
「啊,有的,其實好像不止一次呢……最近一次應該就是前幾年我被簽進藝天時的事,那段時間我聽了些風聲,好擔心筱玉姐,想要作為粉絲去看望她,可是被蔡姐罵回來了,說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林筱玉事業一低迷,蔡宏敏就轉而發展新藝人了。
不得不說,這對一名經紀人來說是不失為一個理性的選擇,但於年歲漸大的林筱玉而言,未免有些殘酷了。
正當梁熙沉思時,李茗詩話鋒一轉:「說起來,這都要六月底了呢,禹東第一次正經出演的戲也要播了。」
「第一次正經出演?」
「是啊。」李茗詩任由美容師折騰自己的身體,自個兒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他之前不一直跑群演啊龍套什麼的嗎,去年被蔡姐簽了后,才有了一個正經角色,是個都市劇的男配,然後就是今年演的顧枕棠。」
「這樣啊。」播出后網上的資料應該也會更新吧。
「梁熙啊,」半晌后,李茗詩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談過戀愛嗎?」
梁熙一愣:「沒。」
「到時候要談,可千萬別找圈內的,尤其是做我們這行的。」李茗詩認真叮囑道,「知道我之前那劇組助理為什麼突然出事找你替上嗎?她被另一個劇組的一個排不上線的男演員給耍了,人財兩空,在酒店自殺被另一個助理髮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