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三章 秋陰海棠香已遠
窗外雖然沒有霧,但是天光黯淡無風無雪。
蘇方沐遙遙看著不覺間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她感到刺痛回過頭來。十根手指雪白如紙,輕輕掰算又離除夕沒幾日了。一絲苦笑綻開在蘇方沐的唇角。
她躺在床上緩緩闔上眼睛復又睜開,被子掀開后蘇方沐急的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小跑著來到了隔簾後面的書櫥前,許是方才太過急促導致她現在只能扶著櫥門喘息。
平緩了一下呼吸之後,蘇方沐顫抖著手打開了櫥門,這偌大木櫥中沒有幾樣東西,最顯眼的就是放在最下格的木箱子。那是一隻用紅木製成的箱子,懸著一把打開的石鎖,箱蓋上刻了一圈海棠花,朵朵競妍枝葉纏繞,本是光華滿室卻被鎖在了這一方木櫥之中顧影自憐,像極了她的心思,還未來得及去品味甘甜便馬上要隨著主人一起用困陰塘溝渠之中再也難有出世的一日。
蘇方沐看著那木箱,低了頭緩緩抬起手在眼角試了試,然後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那隻沉重的木箱拖了出來。木箱子很沉,蘇方沐現在身體完全虛著,只能抬一會歇一會,平日里幾步路就能走到床邊,今日卻足足花了一刻的時間。
蘇方沐將那箱子拖到床邊,終於費勁地將那木箱子搬到床榻上的時候,突然窗外暴雨如注,雨聲充斥著屋中人的耳膜。
「好端端的怎麼下雨了?」蘇方沐抬手試了試額頭冒出的虛汗,看了看窗外后也顧不了那麼多,吃力的翻上了床。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顧別的事了,方才那一陣折騰已經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石鎖並沒有上鎖,所以蘇方沐輕而易舉的便將那它挪走放在了一邊,箱扣沒了箍束被打開后,撲面而來一陣沉沉的木香,這種木香蘇方沐小時候經常聞到,她調了這麼多年的胭脂香粉,沒想到在這最後陪伴著她的竟是這最樸實最普通的木香。
滿箱子裝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唯一最扎眼的是放在角落裡的一隻鳳羽胭脂盒,蘇方沐顫了手將它取出打開了盒蓋。
「蘇方沐,這個植株的香都在葉瓣上,蕊果是沒有香氣的,但是蕊果的顏色嫣紅艷麗,卻是可以瀝出汁/液來做胭脂。」
「蘇方沐你能把它做成胭脂嗎?我覺得這個做出來的胭脂顏色一定很好看。」
「蘇方沐你喜不喜歡呀?」
喜歡……我喜歡的呀。
嫣紅的胭脂正如它成株時候一樣,分毫未改。一滴晶瑩水珠滴落其中,很快便滲了進去,再無形跡。
「蘇方沐蘇方沐你在煮什麼呀,哇好香!這個可以吃嗎?看上去好甜。」
素白的手指輕輕沾起些許嫣紅放入口中,津液迅速的將那混著芬芳的苦澀蔓了整個口腔。
甜啊,真的很甜。
蘇方沐小心翼翼將玉盒蓋好放在了離自己最近的位置,然後繼續去看箱子里的物什。「這個……居然還在。」蘇方沐微微訝然的將那兩隻已經沾了點點霉斑的面人拿在手中仔細瞧。
「這個幾個面人真好看!就像活的一樣!!」
「他瞎說,青龍和朱雀才不是這樣的呢!」
一絲淺笑漾在眉梢眼底。
是啊,這面人哪及得上你半分容華。
想著,蘇方沐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觸碰那朱雀的面容,不料才碰了一下,那朱雀面人身後的翅膀便斷在了被褥上。
也…也罷……
蘇方沐搖搖頭,下一刻目光便被箱中一隻撅著屁股的小兔子茶杯吸引住,那是一隻白瓷杯子,然而觸手卻不是那麼光滑。她記起來了,那是長離哭的最傷心的一次……
「嗚嗚嗚嗚,蘇方沐你把我的小兔子打碎了,嗚哇啊啊……」
「我不要再買嗚嗚嗚我就要這隻嗚嗚嗚……」
「嗝…蘇蘇方沐…嗝,你把它補好啦?唔……」
一隻手細細撫摸著那隻瓷杯的杯身,另一隻手開始從那箱子中將那些滿載著她與長離昔日回憶的物什一件一件取出來。
初見長離時長離身上穿著的鳳紋金邊紅錦肚兜、長離矇騙小夥計得來送她的白芍、長離第一次主動想買的小髮帶、長離給她畫的實在不堪入目的肖像圖……
不多時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便被擺了一床,蘇方沐不時抬手擦拭眼角的濕潤,漸漸窗外雨聲漸收,似乎視線也開始漸漸模糊。
大概是太累了吧……
蘇方沐想著突然開始笑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麼,只是想這麼笑著或許心裡真的就不會那麼痛了吧。但為什麼,似乎有溫熱的東西流了一臉呢?
不應該的,不應該的。
手中那光滑的觸感還在,略微有些涼,但似乎這絲涼意也在漸漸消失……
蘇方沐緊緊將那鳳紋紅錦的肚兜和白瓷兔杯擁在懷中,在床上緩慢蜷縮起來。
真好,這個時候,還能感受著她的氣息,就像被她擁在懷中一樣……
滿眼滿心都是她的身影,都是她帶給我的回憶……
這樣,就很好了。
我已經滿足。
岐山迎鳳台暴雨如狂
「那夔喚出這麼大的坎水,陵光她會不會吃不消?」孟章難得將心中擔憂宣之於口。
執明點點頭,沒有否認,「會。」
「那怎麼辦?」監兵早已坐立不安,遠望著對面那滔天暴雨下的金冠火鳳氣血翻湧。
「等時機。」執明緩緩答完,給了監兵一個溫潤的笑容。
「你……」監兵怒目而視,四目相對終是監兵敗下陣來。「罷了。」
關心則亂,監兵和孟章豈能不知執明的意思。他們四個屬性不同,技法各有所長。若是眼下他們四人合力攻擊,對面的妖獸魔將定然不敢掉以輕心,會使用十分保守的戰鬥方式。這樣一來陰魔王定不會率先出戰而是留到最後,陰魔王的力量沒有損耗,那魔兵自然也不會有太大的損耗,與他們而言大大不利。
但若是由陵光先行出戰,對面定然不會太作防禦而是以攻為主,只要陵光把控的好,逼陰魔王損耗些微魔力,對於他們來說就是莫大的傷損。因為魔只要一出魔界,又離開他在其他界的供養物之後,魔力就不會源源不斷的再生,只會一點一點流失直到耗盡。
所以不要看這些魔兵死而復生鐵打的一樣無法傷及半分,其實只要他們的魔王的魔力有一點消耗,他們的戰力就會大打折扣。
不過話雖如此,但是真要實施起來還是十分艱難,甚至有可能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這些陵光都明白,然而她並不覺得她自己這樣做有多麼英勇偉大,她只覺得唯有這樣做才能洗清一些內心的負罪感。岐山山巔厚厚一層雲海之下,是她亘古以來受佑的土地,可她曾經都做過什麼?
不論是不是受了陰魔玉的蠱惑,那些錯事是她做下的,就是她做下的,無可抵賴,何須抵賴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一己之力,耗去陰魔王的一點力量,消損一批魔兵,好讓監兵他們起而攻之,儘早結束這一場已經持續了很久的戰亂。
混著坎水的雨點沒有阻擋的落在她的身上,澆熄了鳳翼上燃動的離火,然而卻沒能使那堅利的羽翼軟化半分。
朱厭眼見那利刃一般的鳳翼已經近在咫尺,回身抬掌一擋,哪知陵光比他更為敏捷,一個旋身便又朝他胸口掃來。朱厭恐避之不及,連忙抬手將懸於手中的赤銅鐵鏈揮開欲將陵光縛住,然而在他揮開赤銅鏈劈下的那一刻,陵光竟然掠至了他身後!
朱厭轉動眼珠,反手一擊,「咯啦啦」一聲,燃著冰焰的赤銅鐵鏈一圈圈將陵光的身體縛住甩到了他身前。朱厭心中得意,正欲啟唇諷之,結果下一幕情形令他整個人膛目結舌的滯在了原地,甚至連躲避也不會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從來驕奢矜貴的陵光神君竟然會做到這般地步!
她完全無視身邊一眾帶翅的妖獸飛至半空撕咬她的軀體,早已被坎雨淋到幾近半廢的鳳翼竟然還奮力想要掙開鐵鏈的束縛,哪怕那鎖鏈早已刻入肉中,已經毫無力氣的鳳首竟仍然高高昂起,哪怕早已鮮血淋漓!
不出片刻,牢固的赤銅鐵鏈竟然被陵光硬生生掙斷!而她自己亦是翼骨斷盡,聲聲啼血。
朱厭一時恍惚,猛地感到雙目一疼,然後火焰灼燒般的疼痛劇烈且迅速的蔓延至全身,他竟然,竟然被陵光啄碎了眼睛!
「額啊啊啊啊——」朱厭仰天狂吼,目呲欲裂劇痛難當。原本對著陵光撕咬的妖獸皆紛紛涌至朱厭身邊,手持兵械助陣的魔兵也是略被波及。
就是此刻!
陵光生生按捺住將朱厭一舉擊潰的衝動,而是一個反身朝著那片濃厚雲層疾掠而去。那裡,藏著這一切罪孽的源頭——陰魔王。
只要傷到它一點!只要一點!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傷到它!
陵光緊咬牙關強忍著身體上摧筋斷骨的劇痛,振翼疾飛,四蘊魔將見她掛傷啼血而來,俱是心中一凜。就算是陰魔域中最強的魔將,也會被這種巨大的氣場震住。
鳳翼是斷的,鳳尾是殘的,身上早已沒了那旋燃的離火,哪裡還是岐山鳳王?
可只要鳳首還是高高昂著,鳳冠還是穩穩戴著,一身金羽仍舊與那漫天金黃的曦霞遙相輝映,她就還是那鎮守南方的陵光神君。
什麼刀搶劍戟?什麼棍鉞長鞭?在她的眼中猶似無物!銳利的冰冷刺入她的軀體,漫天的坎雨侵蝕著她的鳳羽,渾身已是痛至極處,陵光冷冷一笑,搓皮斷腸也不過如此,就算是再多的傷害,又能讓她再疼多少?!
還差一點!
陵光起咒化出人形,幻鳳張開巨翼承載著它那渾身上下皆無一塊完好之處的神君,飛速向著它那神君執著的方向一往而前,無畏無懼。
蔽日神弓上,三支火羽長箭耀出的紅光幾乎照亮了半壁天空,倏然箭發,驚雷弦動,火羽遮天。
只要在射程之內,六界之中,沒有什麼神魔能夠攔住陵光神君的蔽日長箭。
層重雲靄之後,驟然爆出一聲驚呼。
「開戰!!」
迎鳳台戰令一出,震響天地的嘶吼之聲哄如海潮。
「呃啊……」陵光終於微不可聞的溢出了一聲呻/吟,然後整個人癱軟在了幻鳳上。方才一切全憑意念支撐,此刻哪還有半分氣力。然而若是湊近了便會發現,此刻陵光神君的唇邊竟是帶笑的。
蘇方沐,你可知道?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有聽進去,對人對事我也開始遵循著你的準則。你教會我何為責任,告訴我何為信念。
如果要說我陵光從亘古至今羨慕過誰,那隻能是一人,那個人就是你。
你凄恍一世,倨傲一世,凜然一世。
你做的很好。
蘇方沐……
你看,我現在是不是也像你一樣,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