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所謂幸福
不出顧茳晚所料,定西王府已經被查封,他們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了柴成天。柴成天告訴他們,朝廷下旨將定西王軍隊編入京畿軍隊,但是定西王的士兵抵死不從,柴成天帶著他們逃出涼州,預備再次回到雁鳴關,沒想到顧茳晚和林慕安這麼快就找了過來。他將定西王的消息告訴了將士們,在場所有人無不憤慨激昂。
顧茳晚與軍隊的長官商量了整整一晚。不眠之夜過去,第二日,顧茳晚站在高台之上,手上的正是灼華劍,「在場的各位都是與我過了命了兄弟,本都是熱血男兒,如今卻被朝廷逼到這樣的地步。這本是你我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可事實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們既然已經反抗了朝廷的軍隊,那麼這違抗皇命的大不敬之罪便扣在了頭上,背在了身上。現在,歸順於朝廷是死,留下來反抗還有一線生機。顧茳晚不才,本為宏遠帝次子趙欽,卻容忍賊人弒我父,殺我母,實乃不忠不孝。如今趙簡剋扣賦稅,亂殺無辜,殘虐不仁,不辨是非。天下民不聊生,百姓生不如死。顧茳晚願以血濺軒轅,還天下一個太平,各位若願意追隨於我,顧茳晚必定歡迎。若有人嚮往安定生活,顧茳晚必定保你平安!」
話音一落,柴成天在一旁揚聲道,「除奸賊,扶正統,匡社稷,還太平!」
底下的士兵群情激憤,一起吶喊著「除奸賊!扶正統!匡社稷!還太平!」。聲音響徹天際,顧茳晚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微笑,而房內的林慕安聞言也勾起了嘴角。不管是生是死,都得拼了。
雖然已經準備與趙簡生死相見,可現在貿然行動還是不明智。顧茳晚將一眾兵士安頓好,沒想到穆成竟然已經帶著張臨遠回來。而讓眾人驚疑的是,張臨遠似乎對他失去武功並沒有多麼的難過。每日行動如常,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眾將士自然欣喜。可這一切都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戛然而止,毫無預兆。
那天,是張臨遠自回以來第一次召集了所有的人,脫去了盔甲,張臨遠只是一襲錦衣,與普通的富家公子別無二致。只是臉色蒼白,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今日叫大家來此集會是有兩件事情。一是大家十日前已經答應過二皇子,以四海昇平,天下澈明為由討伐趙簡,都是鐵血錚錚的漢子,說得出就要做得到。從今往後,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要違背你們的初衷,我不希望在天上看到你們的背叛。」
「王爺!」在場的所有人臉色都為之一變,張臨遠伸手制止了他們的話,「我早已不是王爺了。我知我命不久矣,所以才來跟你們說這些。這也就是我跟你們說的第二件事,這一輩子,我入過朝堂,上過戰場,怒罵過皇帝,血濺了河山,總算是死而無憾。我死後,二皇子便是你們的方向,若有人膽敢背言,殺無赦!」
穆成一直在旁邊微笑著看著張臨遠說完這段話,看著他就這樣倒在自己的懷裡,臉上的笑意始終未能掩去。顧茳晚一步一步走上來,穆成抱著張臨遠躲開。身後是眾將士震耳欲聾的呼喚,穆成卻置若罔聞。
七日後,張臨遠下葬,就在涼州最西邊的山上。那是他定西王祖祖輩輩喪葬的地方,是張臨遠生活的涼州地界,是距離它的戰場最近的地方。但因為朝廷的干擾,沒有人敢去在墳頭上祭奠他。穆成是抱著他走到山頂的,顧茳晚一直在十步之後跟著,看著他將張臨遠的屍體放在那邊的小屋裡,看著他徒手挖開土壤,看著他的指甲被硬土刮破,斑斑血跡灑在黃土上,開出最妖冶的花;看著他將張臨遠小心翼翼的放在早已準備好的棺材里,看著他親手將棺材推入地下,最後,看著他將土一抔一抔的灑在棺材上。天開始下雨,顧茳晚突然記起初中時學過的一篇課文,那上邊寫著「天地亦與人同哀」,大抵不過這副模樣。
穆成抬頭看了看天,慘笑了一聲,啟唇開始說話,淡淡的敘述,不知是對顧茳晚還是自言自語,「我與他相識這麼多年,從來都以為自己會比他死的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竟然走的這樣快。他說他愛了這麼多年,終究得不到我一句回復,他說他得了這萬萬百姓,獨獨得不到一個穆連天。可是他從來都不知道,我愛上他比他愛上我還要早。可他是定西王,身上肩負的不止是江山百姓,還有傳宗接代的重任。他是男子,我也是。我一直在想,自己若是個亞男多好,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與他在一起。」
顧茳晚屏息聆聽,生怕落下一句話,「我一直在想,總會有那麼一天,他要娶妻生子。既然總是要分離的,又何必徒留的自己傷心,也要他傷心。他跟我說,他既然愛上了我,那便是一輩子的事情。我總是搖頭離開,他以為我不信他,說到底,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罷了。不相信自己能留住他的心一輩子,不相信自己能陪他到老到死。我沒想到的,都成了現實,你說,我是不是該高興高興。」
顧茳晚還是不發一言,雨下的越來越大,全身已經被淋濕,絲絲寒意透進衣衫,只是,這點涼意恐怕比不得穆成心裡萬一。
「我認識他的時候,也是這麼個雨天,少年郎還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身邊圍繞著不少鶯鶯燕燕,只是他連一眼都懶得賞她們。我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樣的人才能得到他的真心。直到他喝醉酒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心裡喜歡的人竟然是我,第二日,我與他告辭,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還是狠心離開。你看,我什麼都記得,他一直以為我不愛他。即使到了他死前的那一日,也覺得我的話是在騙他,騙他一個將死之人。你說他傻不傻,我若是騙他,為何留在他身邊這麼多年。我若是騙他,何必白了這麼多的頭髮。」
「師父……」顧茳晚終於喃喃出聲,穆成卻恍若未聞,「他這樣的人,始終是要強的,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下了什麼毒,也知道要解他的毒必須是用我的血來換他的血,我靈山門人之血,從來都是可解百毒。他不願意用我的命換他的命,所以一直瞞著我,一直到救無可救時才笑著告訴我,他要死了,他要永遠的離開我了。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
「他跟我說,他要我留在這個世上想念他,生前若不能與我相知相守,死後定要我記他一生一世。」
顧茳晚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張臨遠說的對,死去的人什麼都不知道,活著的那一個才是最痛苦的。什麼都知道,偏偏什麼都做不了,平生憾恨,不過如此。
「天晚了,你回去吧,留的時間夠長了。」穆成幾乎是嘆惋著說道,「我的書櫥里放著一些書,也有一些秘籍,我無緣做你的師父,就讓這些書伴著你打下這江山天下,我也就無憾了。」
「是。」顧茳晚幾乎是哽咽著說道,毅然轉身離開,走時卻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回頭,他知道,這一次離開,或許就是永別。身穿白衣的男子跪在雨里,泥水濺濕了白衣。行了稽首之禮,顧茳晚才起身,一步一步走去。
這裡離林慕安所在的地方不遠,顧茳晚幾乎是策馬狂奔回去,到了營帳前,又策馬回頭,繞城三圈,卻不能消除自己心頭的那些悲慟。
回去的時候,顧茳晚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拿著書靠在床頭,一如剛穿越的那會兒,他在外忙了生意回去。他就靠在那裡看書,白色中衣更顯得身材頎長,脖頸處卻略顯蒼白。顧茳晚早就知道,這人是極好看的,燈光下尤其漂亮。眉眼處有淡淡的陰影,看來這幾日沒有睡好。
聽到響動,林慕安抬起頭來,下一刻卻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顧茳晚身上的雨水浸濕了他的衣服,寒意一絲絲入侵。林慕安沒有說什麼,反而將他更緊地拉到自己身邊。相貼的胸膛里跳動的是火熱的心臟,如同滔天的情意,一點一點在心中蔓延開來,直燒的衣服都暖了起來。
「我知道你難受,想說什麼就說吧。」林慕安緩緩地拍著顧茳晚的後背,就像在哄哭泣的孩童,聲音溫柔的的不像話。
顧茳晚哽咽著,最後只說了四個字,「還好有你。」還好有你一直陪在身邊,還好我們沒有錯過彼此,還好我們還在一起,還好我們未曾陰陽相隔,以前以為這是平淡的生活,現在看來,卻是最大的幸福。如同長途跋涉之人看見的一道泉水,如同飢腸轆轆之人手握著一個饅頭,雖然平常,卻是最珍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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