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招魂
安道長並沒有死心,這些時日,他一直窩在懷雲鎮的一戶人家處,每日都會以苦行僧的毅力上山規勸方善水一番,希望方善水早日大徹大悟,不要為外物所惑,迷失修行之本。
安道長還不斷地找來一些學校和學習的資料,希望能勸方善水早日進學,並學成后考取道士證,做國家管制下的有名有實好道士,不要做野道士。
只不過,安道長這幾天發現,方善水行蹤有些詭秘……
「安先生,目標昨天凌晨一點四十五分出現在山陰面一處湖邊,點香燒紙,行為詭異。」
「不要叫我安先生,要叫我安道長,你繼續盯著。唉好好的孩子,就被封建餘毒給禍害了。」
「……」
「安先……長,目標昨日坐車去安市,於凌晨一點五十八,在安市重型監獄後點香燒紙,念念有詞……疑似在招魂。我覺得我需要休息,我這兩天狀態很不好。」
「不要叫我安仙長,要叫我安道長。辛苦你了,給你加工資,繼續努力。」
「……」
「安道長,我必須申請工傷,我已經出現幻覺了!我受不了了!!」
「幻覺是精神分裂的前兆,目前我國精分是申請不了工傷的,不過如果你能查出我想要的信息,我會考慮給你加工資。」
「我不查了,我不要你工資了。對了你不是道長嗎?你能幫我驅驅邪嗎?我覺得我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不行的,我們是簽了合約的,違約是十分不道德的行為。還有,想必你對『道』學有所誤解,道不是封建迷信,道是一種大智慧大領悟,是對世界根本,人與自然的認識,你要相信科學,精神分裂要去精神病院治療,驅邪是沒用……咦、喂?」
被掛電話了,安道長皺眉,堅持打回去卻一直被拒接,直到過了一會兒那邊發來一條簡訊:
大哥你放過我吧,我這就去精神病院住院治療!精神病違約是不需要付違約金的!
最後告訴你條信息,免費的。
昨天白天目標直接去礦場訂購了十三塊大塊蛇紋玉石,還和一個涉黑組織有所聯繫;夜晚目標又尼瑪去燒香燒紙了!坐飛機跑到京城故宮牆外,夜晚凌晨兩點零五分!
我發誓我看到了一個濕噠噠的宮女從牆壁上穿牆出來!她還盯著我看!!不行,我整個人又有點不好了,以後再也不會接道士的活了,我需要去驅邪治療,再也不見。
安道長沉默良久,慨嘆道:「……又有人,被封建餘毒所迷惑。吾輩的真理之路路漫漫其修遠。」
安道長找人跟蹤調查方善水,就是希望能找到方善水的弱點,稍加利用一下。以方便快捷地達成自己的目的。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在初步調查后,安道長發現了方氏就是一夥欺名盜世的封建餘毒詐騙犯,這更是讓安道長堅定了接管青越觀的心。
剛來青越觀那天,方善水曾說他師父給他留下了一大筆遺產,安道長當時並沒怎麼把這事放在心上,還曾為那47年的包山證驚奇過。當時想著這青越山不種果樹不養殖,無礦產且鮮少人煙,完全沒有經濟價值,會包這山的人絕對是腦子抽了!
調查了方元清這些年在香市所騙的錢后,安道長發現包這山的人不是腦子抽了,是錢多了燒的,連安道長這從不缺錢的都有點羨慕嫉妒恨了,真是,封建餘毒害人啊!
這事如果利用好了,舉報方氏宣揚封建迷信,騙取錢財,沒收青越觀指日可待。
只是實證太少,已經收集到的很多資料,都非常沒有針對性,人證方面更是毫無進展,還得繼續努力。
安道長安排的偵探社已經查了方善水和他師父好幾天了,每天盡職地向安道長彙報方善水的異常舉動,最近已經查到點眉目了,但今天突然出了這事……安道長決定,從今天起他要親身上陣!
這天下午,安道長開著奔馬跟在方善水搭的汽車後頭,然後又尾隨進機場買了和他同班機票,鬼鬼祟祟地忙活了一天,筋疲力盡的到了酆市。
跟到夜裡,果然發現提著一大兜東西的方善水開始行動。
酆市是國內有名的鬼城,很多酆市的老居民,還是保留著入夜前歸家,天黑之後不輕易外出的習慣,所以這種三更半夜時分的酆市,真是陰森極了,哪怕有路燈,也很難照亮藏在角落的暗影。
方善水帶著東西,找到了一條夜晚空曠無人的街道,這條街道四周都是灰白破敗等待拆遷的矮樓,臨街圍牆外有一些彷彿滴血的凄厲紅漆,沒有一點光,所有的人家都靜默無聲,或者根本沒有人家,星月也在這裡黯淡。
安道長看著方善水走進那條把所有光芒都吞沒的街道,並沒有立刻跟進。因為裡面太暗了,就算跟進去他也摸不著方向找不著人,於是他就站在那條街道外的拐角處探頭探腦,這裡還能接收到一點路燈的光芒。
等了不久,安道長就看到那點亮起的火星,離安道長約二十丈遠,就在街道正中間。
似乎是在點香?安道長想。
然後那亮著的火柴被扔進一個火盆里,火盆裡面紙張燃燒的光,照亮了黑暗街道中一張若隱若現的臉。
果然跟偵探社調查的一模一樣,安道長覺得自己有點理解那個偵探的心情了。
安道長看著那片黑暗中,隨著搖曳的火光忽閃忽現的臉,就算明知道那是方善水,也忍不住心裡發毛,頸后微涼。
要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科學觀支持著安道長的三觀,他已經忍不住要扶牆而去了。
安道長覺得有點冷,只是不知是心冷還是身冷,就在這時,安道長突然聽到一聲鈴聲,「叮——鈴……」
那鈴彷彿積滿了歷史的銹跡,聲音僵頓卻低沉悠長,在鈴聲下,方善水在黑暗中幽幽地念唱,
「燭火禮備,陽人有求。百二十年喪,執怨不放者,請來,請來,請來,請來……」
「叮——鈴……」
調子有點怪,似男腔似女腔,含糊混沌不明,彷彿是風呼嘯過街巷的泣聲。安道長遠遠地聽著,豎著耳朵半天,只聽清最後那不斷重複的「請來」一句,不是方善水聲音小,而是他那抑揚頓挫太古怪,該揚時低抑,該頓時擰長。
安道長被方善水那陰不陰陽不陽的腔調,弄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滿地咕噥道:「小小年紀,盡折騰這些神神鬼鬼的,也不知道他師父是怎麼教他的,誤人子弟!」
「碰!」抱怨著的安道長突然聽到一聲炸響,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眼前街道里蟄伏已久的黑暗,彷彿掙破了牢籠,瞬間獠牙利爪撲上來,將他整個吞沒。
黑暗中的安道長深覺壓力山大,抬頭不見星月,伸手不見五指。
他身後路燈無緣無故壞掉之後,他竟再看不到一絲路燈的光影,整個人彷彿迷失在無盡的深淵中。
幾十丈外那個還在燃燒的火盆,和飄在火光前幻滅不定的人臉,成了安道長辨別方向的唯一指明燈。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火盆前的那張臉不像是方善水,在搖曳的光影掩映下,那甚至不像是某一個人的臉,而是好幾張臉在不斷變換。
耳邊的風吹葉落中,好像有無數人的腳步聲,「啪嗒」「啪嗒」「啪嗒」……
太黑了,視線不斷被光影效果迷惑,安道長表示自己的強大三觀也有些扛不住了,終於認輸,決定回旅社洗洗睡吧。
安道長扶著牆,開始往記憶的路燈方向摸索。
安道長覺得這路實在太黑了,越來越黑了,眼睛跟瞎了一樣,只有耳朵能用。但在漫天漫地的黑暗中,安道長表示那比平常敏銳了十倍的聽覺實在是很嚇人。
那嗚嗚如同哭喪的風聲,那咚咚的彷彿在骨頭外震動的心跳聲,還有自己的腳步聲,「啪嗒」「啪嗒」「啪嗒」「啪……」
安道長一下子僵住了,明明他剛剛還在走,那跟在他腳下的腳步聲卻先停了……
穩住,三觀!那只是落葉聲,聽錯了而已。安道長安慰了自己,然後瞎著眼繼續往前摸,摸著摸著,好像摸到了幾根貼著牆垂下的皮管子,細長的幾根,有點冰涼。
越過。
安道長繼續往前摸,並在心裡埋怨怎麼還沒有看到路燈的倩影。
要不是怕跟蹤被逮到,這大半夜出來他怎麼會不帶手電筒,真是!
咦?
「又是水管?這條比較粗。」安道長有點奇怪這裡的人家怎麼弄那麼多水管,型號還不怎麼標準。
繼續越過,繼續往前摸。
摸著摸著安道長突然想到了有什麼不對。
對了!
哪來的水管,根本沒有水管!他靠著的這面牆,是破舊小區的圍牆,不挨窗不挨戶的,哪來的水管從牆上垂下來。
安道長有點風中凌亂了,如果不是水管,那他剛剛摸到的都是什麼東西?
手指那麼細長的幾根……
手臂那麼粗的一根……
安道長貼在牆上的手頓住了,如果他再往下摸,會摸到什麼?
安道長渾身發抖,顫顫巍巍向前……
錯覺吧,一切都是錯覺吧。安道長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冷靜。
可是……
當向前伸的手,摸到了一堆粘膩的毛髮樣東西,毛髮下面掩蓋著空空的兩個窟窿,兩個手指一不小心戳進去的窟窿下面,是人鼻子樣的東西……
「啊————!啊啊啊啊——!」
※※※
「三百年……」
「護陣……」
「有利……」
「有利……」
「同…意……」
「去……」
或男或女的說話聲停了,方善水立刻掏出幾張剪好的紙人擺在地上,「嘩啦啦啦」一陣響動,火盆旁邊,那幾個巴掌大的紙人,彷彿真人一般自己站了起來,動了動手腳,然後就又倒下去了。
不過,倒下的紙人,身上各自多了個名字,那字跡似乎是用紙灰寫出來的。
方善水鬆了口氣,沒想到這次這麼順利,一次性就把剩下的陣基都招齊了。
上了年紀的老鬼果然比較穩重,一聽有利可圖,沒怎麼為難他,就同意了。
方善水正準備收攤回去,突然聽到了轉角處傳來安道長凄厲的慘叫聲,頓時搖了搖頭。他知道這些天一直有人跟蹤他,因為今天來的是鬼都,一次性要招的魂比較多,昨天還特地警告了跟蹤他的人。
沒想到今天還是有人跟來了,來人還是那位整天纏著他的講科學道長先生。
「叮——鈴……」方善水一搖手裡的攝魂鈴,幽聲念唱:
「陽人事畢,謝諸位至。香火自取,完請自去。自去,自去,自去,自去……」
「呼~」陰風在街道中狂吹,黑暗中響起了密集錯落的腳步聲。
「噠噠噠……」似近。
「嗒、嗒、嗒……」似遠。
方善水提著東西走出街道,來到安道長暈倒的地方,低頭看安道長。
方善水的視線,讓那隻從地里伸出來,緊抓著安道長腦袋的手,瑟縮了下,然後不情不願地鬆開手,縮回地下,不見了。
方善水還要趕在正午前回山給師父上供,昨天看好了今早清晨4點半的航班,酆市夜間連個計程車都沒有,方善水得從這裡一路走到機場。兩個半小時要走幾里路,根本沒有功夫多理會安道長。
方善水在安道長衣襟里別了一張黃符,並幫他擺了個舒服點的昏倒姿勢,然後就自顧自地走了。
方善水從挎包里翻出了一張神行符,皺著眉地往腿上一貼。
然後是……什麼感覺都沒有,方善水有點喪氣。
這神行符,是方善水從煉屍大典里學習試製的新符籙,據記載說,畫風為符,一日千里。
方善水練習了好些天了,可是沒有一張符籙抓到神韻,全都失敗了。手上這張是他畫的最好的形似一張了,和煉屍大典記載的分毫不差,但不知為何還是沒有絲毫作用。
「到底是哪裡不對?」方善水撫摸著那硃砂畫的黃表紙符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回想著自己畫符時的細節。
被方善水拋在身後的街角處,安道長神魂不知地躺在那裡,剛剛消失在方善水視線中的那隻手,在方善水走了后,悄悄地又從地里爬了出來,罪惡地伸向了安道長。
「嗞啦!」
一聲電擊火烤般的聲音響起,巷子里頓時一陣鬼哭狼嚎,那隻手彷彿被燙到一般使勁甩了甩。
顫著被燙焦的手,不死心地圍著安道長左爬……,右爬……,最後還是散去了。
暗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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